宴山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她要表达的意思。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回她:这一生能陪着你的,愿意陪着你的,不只琴书诗画,还有我。
可是这话只能在他心里翻涌。他内心依旧横着自己也无法跨越的鸿沟。或者,他觉得她对谁有情那是她的权利,而自己若说出来,那便是对她的亵渎。
他只能尽力的柔声劝她:“你别哭。总会有办法的。若能帮上一二,我尽力帮你就是。”
正说着,蘅芜便来回暖炉都已捂上了,在被子里热热的,让南歌赶紧躺过去。
见南歌拭好眼泪起了身,宴山才便辞了去请医官来。
一路他琢磨着几个熟悉的医官,决定还是去请杨医官比较稳妥。杨医官和他师父杨东楼是同乡,交情深厚,私下多有来往。而他为人机智又不死板,万一有个什么破绽,他定会帮着遮掩过去,这事儿就再无漏洞了。况且今后南歌若执意避宠,少不得还要用他。
只是既然动用了师父的关系,夜里总是要和师父交代一声。
他又琢磨着如何向师父解释,脚下却一刻未停。待赶到医官院,恰好杨医官没有出诊,便请了来。
到了卧榻前帘幕都是垂着的,只虚虚露出半截玉般的手臂来。医官用个帕子将手腕覆住切了诊,触手极热,脉象也紊乱,又请露出玉容来看过,果然已经热的面色红彤彤的。
当下问过起因,时辰,便拟了药方出来。又吩咐饮食清淡些,再捂着出些汗,待服了药热退了便没事了。
宴山送他出去,便道:“原是官家夜里要临幸永安宫的,可巧宋娘子身子不豫,小的还得再去回复圣上。”
杨医官挑了挑眉,看四下无人便低声道:“你小子倒是聪明,知道请老夫我来。”
宴山一听这是看出了破绽,忙拿师父由头与他热络起来。杨医官笑道:“若是别人,今儿个我照常看诊开药,以后都与我无关。但你是东楼的徒弟,我便给你多说几句。”
宴山忙作了揖恭恭敬敬的听了。
杨医官便道:“后宫妃嫔身子娇弱,着了风起了热倒也常见,用不得老夫我来,这场面都不敢不下诊开药。只是应付这一夜过去容易,应付多了可就难了。”
宴山惊奇他是如何看了出来这许多,杨医官又道:“原本今儿个发热是没有破绽的,问题只出在那位宋娘子身上。既然官家要恩宠,别的娘子唯恐身子好不起来。而我诊看她玉容时,她却只蹙着眉头,极力做出病重难捱的样子,恨不得老夫诊出她几百日下不得床才好。待老夫说服了药退了热便好,她又有失望之色。你说,这可正常?”
宴山只能叹这位杨医官真是眼神毒辣、心思细腻,便道:“实不相瞒,宋娘子她为人确实耿介了些。”
杨医官又问:“你别怪我老夫再多问一句,你在这里面是哪种角色?”
宴山忙道:“晚辈不愿欺瞒长辈,实在是宋娘子仁心,在晚辈初一进宫便多有照拂。晚辈虽身份微贱,但她想做的事不问对错,晚辈肝脑涂地就是了。”
杨医官叹道:“怪道你师父这些年多少攀着他的,他却就收了你这一个徒弟,原来你俩师徒倒是一路的。我今天便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帮她一回。但是着风受寒最多只能十天,多了老夫便也兜不住了。”
宴山忙再三谢了,因是要把病情往重了说,杨医官便跟着去御前回话。路上宴山便又问他可听过毒虫灵机。杨医官神色一凛:“怎么,她的主意竟然打到毁容上去了?这可是真下了狠心了。”
宴山道:“若不是晚辈劝着先用发热打发几天,她怕是自己就用上了。不过既然这种药材剧毒,想必也不好拿到。”
“她只要有心,总会拿到的。而且这灵机的虫毒无解,她只要服用了下去,药物渗到血脉,大罗神仙也挽回不了她的容貌了,所以,要多劝劝她慎重。只是老夫实在想不明白,她无心争宠也就罢了,不过应付个一二,何须如此决绝的避宠呢?”
宴山不好照实回复,只能低头囫囵道:“晚辈也猜不明白。不过是听吩咐罢了。”
然而杨医官阅人既多,此时只宴山一丝神色不察,便落到他的眼里,便又叹道:“世间女子痴心起来,甚至不惜性命,又何况容貌呢!只是却不知她万一当真毁了容,他心里的那个人可还能待她如一?”
宴山自然不好回他 ,只当作没听见一般沉默不言。
谁料杨医官又道:“我如今五十有七,在这宫里呆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没见过。后宫妃嫔虽是表面荣华富贵,内心悲苦不为人知,只是挣脱不了藩篱罢了。若宋娘子当真一心孤勇追求内心所向,甚至不惜毁容,那老夫倒也说声佩服。只是有一件事需要注意,有些人因身份特殊,即使被猜疑起来,倒也安不上什么罪名,只是不要被抓住了现场就是。”
因为内侍是挨过刀子的,都知道也祸乱不了宫帷,乱不了皇嗣。就算是以后有猜疑也定不了私通的罪。但是杨医官还是提醒了要小心一点,但若是亲热时被当场捉住,那便当真是内侍也抵不了赖了。
他这话说的已足够明白,提醒的也已足够明白,就差直截了当说,我知道就是因为是眼前的小子你。
宴山被他说的脸上几乎滴出血来,只能胡乱回道:“晚辈只当是您说笑了。”
杨医官却一本正经道:“你是不知你师父成日里可惜你,说你这孩子皮相又好,天资又灵光,成日想着给你弥补些遗憾。你从小就喝的虫草以为哪里来的?还不是我帮他弄得?可怜你师父攒点银子不是耗费在老夫我身上,就是耗费在你这小子身上喽!”
宴山被师父这般惦念自然是感动不已,但此刻被杨医官说出来自然有另外一重意思,一时很是窘迫。杨医官又道:“你师父是盼着等你将来有能耐娶妻置地。老夫原本想抽了时间给你诊看诊看,这些年喝了那么药材可有些效果,但眼下却更棘手的是宋娘子的事。索性待老夫回去再思量思量,看还有些什么能帮得上的你们的。”
他干脆直接说了你们,但宴山却也不能不深谢他一番好意。
一时二人一路上低声的说着话,到了御前回禀了,赵璟果然没有甚可疑,只嘱咐杨医官好好给宋娘子诊病用药。
到了午后抽了时间,赵璟便亲自去永安宫了一趟。南歌早做着准备,只一直将暖炉把被子熏的热热的,自己躺进去好生就是发了热的样子。
赵璟陪她坐了会,便因他身份贵重怕过了病气,也就凑着宫人的催促回去了。
回程的时候路过永曦宫,可巧团子又在门口守门呢,远远的看见便主动叩了头,说是谢官家的体恤和赏赐。赵璟看了他自然又想起,昨日是因故才无奈进的永曦宫,倒不如今夜认真刻意进去一回 ,便让团子去回,今夜来永曦宫留宿。
今儿一早皇后已经特意又厚赏了他,不想这次又有好事上门,这个赏是又跑不了了。
团子喜不自胜的小跑着去报喜迅,心里只暗暗念着:宴山哥哥真是厉害,今儿个午间匆匆留了一句话,就又是这般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