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时节的夜晚，风已经凉得有些刺骨了。
“怎么不睡觉？出来看星星吗？”沈恭刚刚完成一幅字画，见肖龙独自坐在院子里，便出来和他聊天。
“看到那边的四边形了吗？”肖龙指着天上的星星说，“那是飞马座。今天的新闻说，在那里找到了一颗有可能适合我们居住的行星。”
“这些年，不知道报道过多少个类似的行星。这个不可信的。”
“如果我们能搬过去住该多好。”肖龙用憧憬的眼神看着星空，有点像个孩子。
“我们现在不是挺好吗？”
“过去的这五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五年。如果以后能够一直这样该多好。”
沈恭没有接话。两个人一番沉默后，沈恭说，“再过些天就是海儿六岁的生日了。去年潮儿生日的时候，老方给他买了教师机器人。毕竟六岁也该系统地学些知识了。我打算给海儿也买一个。”
“六岁……”肖龙低声嘀咕着。
沈恭侧过头，问道，“你最近经常愣神，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没什么心事……”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啊……”沈恭见他不肯说，也便不再追问。“听说最近有一家叫GeneThought的公司，产品质量不错，价格居然只有别人的一半——”
“什么？不要买他们的产品！”肖龙突然大声嚷了起来，显得很激动。
“为什么？”沈恭被肖龙吓了一跳，本想吸一口烟，结果移到嘴边又撤走了。
“我说不要买就不要买！”肖龙猛地站起身。
沈恭呆呆地望着肖龙，低声说：“真不知道你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我……我明天会带海儿去市里一趟。到时，我会留心看一下机器人的……”肖龙平静了一些，转身要往屋内走。
“你……你不会伤害海儿吧？”沈恭停顿了一下说：“肖警司？”
“看来……你都知道了。”肖龙停下来，却没有回头。
“我早些时候就怀疑过你的身份。一个人同时精通机械、计算机和生物学，怎么可能只是机械厂的员工？你平时做事并不像个懦夫，却很少提及死去的妻子，而且甘心窝在小村庄里而不想着为她报仇！”沈恭吐出一口烟，继续说，“一年来，我见你愈发忧心忡忡，才认真上网查阅了资料。后来从香海市警方的一个新闻报道中得知了真相。你和海儿都不姓唐。你姓肖，而海儿应该是姓廖吧？我说得对吗？”
肖龙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偏偏带着海儿来到方亭山的故乡？为什么偏偏你来了十几日，老方家也被送来了一个孩子！这些难道都是巧合吗？”
肖龙还是沉默不语。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揭穿你，也没有问过这些问题吗？因为我相信，不管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都不会伤害海儿。我看到了你对他的爱。那是一种真正的父亲才会给与的爱啊！”
肖龙转身来到沈恭身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声音有些哽咽地说：“早点睡吧，恭爷。”说完便走开了。
沈恭感到肖龙拍的地方有一丝被叮咬的感觉。他回到房中，觉得头晕目眩，身体很沉。倒在床上后很快便睡着了。
沈恭睡得并不踏实，似醒非醒，还做了很多奇怪的梦。直到听得有敲门声，才勉强睁开眼。
“唐海？沈爷爷？快开门啊！”原来是方潮来找海儿玩，正在门上使劲敲着。
沈恭看了看表，居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他发现肖龙和海儿都不在屋内，心中猛地一凉。拖着无力的身体，沈恭给方潮开了门。
“潮儿啊，你弟弟和唐叔叔一起去市里了，还没有回来。你晚些时候再来吧，好吗？”
“啊？好吧，沈爷爷。我一会儿再过来。”方潮从没想过会见不到弟弟，先是惊讶，而后失落地离开了。
沈恭穿好衣服，见钢柱儿立在客厅，像没电了似的一动不动。他来到门前院子坐下，向村口的方向呆呆地望着。他忘记了饥饿和疲惫，就这样呆呆地望着。
不知过了多久，村口出现了肖龙的车，里面走出一大一小两个熟悉的身影。沈恭激动得嘴唇开始颤抖起来，“回来了……回来了……”
二人来到庭院，沈恭见海儿手里拿着吃剩一半的棉花糖，脸上却留有两道泪痕。海儿见了沈恭，本想高兴地跑过来，但他貌似有些头晕，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爷爷，爷爷！爸爸今天带我去了一家诊所。我的头好疼呢。”
“乖海儿，现在还疼吗？”沈恭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问道。
“已经好多啦，就是有些困。”
“去屋里睡吧。”沈恭说完转过头准备责难肖龙。却见他突然跑上前，单膝跪地，从后面把海儿紧紧抱住了。肖龙把脸贴在海儿的背上，眼泪簌簌地掉了出来。
“爸爸，你抱得……太紧啦……”
“啊，对不起，海儿。”肖龙偷偷擦掉眼泪，把他放开了。“去睡吧，孩子。”
待海儿进屋，沈恭厉声问道：“海儿没病，你带他去诊所做什么？！你对我和海儿到底做了什么？”
“我……我能告诉您的是，海儿其实是基因改造人，一定不要在任何地方泄露他的基因组信息。另外，您必须尽快带着海儿离开此地，到一个全新的地方生活。”
“你在说什么？！”沈恭大声地吼他，仿佛头晕的不是自己而是肖龙，“事到如今，你都不肯跟我坦白一切吗？”
“相信我，恭爷，您知道得越少也就越安全。”
“你说让我们离开瓦荣村，是什么意思？你不和我们爷俩儿一起走吗？”
“我需要办几件事，所以暂时不能跟你们一起走……”
“算了，反正你是不会告诉我缘由的……”沈恭将轮椅转过去，准备回屋里收拾行装。
“恭爷！”肖龙在身后叫住沈恭，哽咽着说：“谢谢……”
沈恭没有回头，“办好事情就回来，我们在平织县等你。”
肖龙知道那是沈恭一个亲戚住的地方，“嗯，我走了……”说罢，肖龙便沿着小路向停车的地方走去，心里还在默念着谢谢……
沈恭向前移动一些距离，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肖龙的背影。他知道肖龙要办的事必定不容易。那原本健壮的身躯，这时看起来分外羸弱。
收拾了一会儿，沈恭突然听到有敲门声。他警惕地抓起一把水果刀。
这时，门外吼起了方潮的叫声，“沈爷爷，海儿回来了吗？”原来是方潮又忍不住来找海儿玩了。
沈恭想让他离开，却还是没有狠下心。“来吧潮儿！”沈恭边招呼他进来边想，或许这是兄弟俩最后一次在一起玩耍了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路两旁的油菜田异常安静。一个背着长条箱子的高大身影从田里站起身，一双夜视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沈恭的家……
肖龙驱车驶出瓦荣村，刚上大路没多久，便遭遇了几辆马力很足的越野车的围堵。其实，肖龙这几年都没有带海儿进过市里，为的就是躲避警方和潜在的敌人。不料，一次进城便招来了几个黑衣人的注意。肖龙从城中返回时，已经甩开了这些跟踪他和海儿的黑衣人。但此时，他们又黏了上来。
“看来这些人很有势力，如果我就这样逃走，势必会给恭爷和海儿带来危险。”想到这里，肖龙渐渐放缓了速度。没多久，几辆越野车便在一处废弃的加电站将肖龙团团围住了。
车里下来七八个戴着墨镜、身穿西装的人。打头的一个人将墨镜摘下来，说道：“怪不得老板怎么也找不到你。藏得够隐蔽的啊。石净村？河道村？还是瓦荣村？”
肖龙心中一惊，想必藏身之处很快就能被他们找到。“我跟你们走！孩子跟你们无冤无仇，还请不要伤害他们。否则，休要怪我不客气！”肖龙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盯着他。
“哼！黑……黑社会也是有原则的，放心吧。”打头的人把墨镜又重新戴上，仿佛是怕被肖龙记住了相貌。他向手下示意了一下，说：“带走！”
几个手下拿着绳索，有点畏首畏尾。肖龙听出这群人是来抓自己的，于是主动伸出了双手。那几个手下见状，才敢上前将肖龙双手绑紧。
肖龙被推上一辆越野车。车行驶到锦阳市郊，打头的人带着两个手下将肖龙押上一架停在那里的飞机，往东飞去。
“雷哥一直强调这个肖龙不仅很能打，还懂谋略，不让我们掉以轻心。没想到他居然束手就擒了，好没意思。”
“雷哥从不说虚话，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好。”
“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被擒？估计一会儿还要吃枪子儿呢。”
“是啊。据说雷哥每次祭拜弟弟的时候，都会掉眼泪。”
“我们锦阳分部这次帮雷哥抓到凶手，除了感激涕零，估计以后的货也会优先供给我们的。哈哈哈哈……”
肖龙一直低着头，心心念的都是海儿，旁边几个人闲聊自然也没有入耳听。
飞机很快便来到了香海市上空。停在了市郊一个废弃工厂旁边。这里正是当年雷宇和雷鸣两兄弟所住的地方。
此时站在门口的正是雷鸣，身后站着十几个手下。雷鸣在黑道上为人义气，敢干敢拼，因此，几年内积攒了大量人脉。如今已经从小混混变为掌管几个省份份额的大人物。
待肖龙被押到雷鸣身边，他先是一惊。毕竟像肖龙这种连警方都抓不到的人物，锦阳分部很可能会抓错人。惊讶过后，雷鸣上前抓住肖龙的衣领，眼中充满怒火。他抬手就是一拳，正中肖龙面门。正要继续殴打时，手下过来拦住他，小声说：“雷哥，进室内动手安全些。”这才停手。
雷鸣走到锦阳来的三个人跟前，对他们表示完谢意后便让他们返程了。
自从五年前雷鸣逃走，这个厂房便一直未曾有人住过，所以尘土积得很厚。地上还放着两兄弟当时用过的锅碗瓢盆。
肖龙被几个手下绑在一把餐椅上，全程没有丝毫反抗。
“这是弟弟最喜欢的一个牌子。”雷鸣从盥洗室拿出一管漱口水，用手擦掉上面的灰尘。“他说用了它就能让妞爱上自己。”
雷鸣转悲为怒，开始用拳狠狠地打肖龙。每打一拳，便说一字：“他还这么年轻，你为什么杀他？”最后又补了一拳。只打得肖龙的眉骨、嘴和鼻子都迸出血来。
肖龙没有抬头，硬生生将嘴里的血咽进了肚子。
雷鸣揪住肖龙的头发往后一拽，瞪着他的脸说：“说啊？是不是有人指使你的？”
肖龙疼得咬住牙，却还是没有开口。
雷鸣正要继续殴打时却惊奇地发现，从肖龙的眼中居然看不到一点畏惧。
雷鸣放开手中的头发，又怒又气地看着肖龙。
“雷哥，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不对，我感觉他是在强忍着，唬人呢吧？”几个手下在旁边开始议论起来。
雷鸣扯开肖龙的上衣，见机械胳膊靠着很多铆钉连在锁骨和肩胛骨上，想必机械大臂的中部定有一些零件与肌肉和神经相连。雷鸣叫手下取来一根粗壮的绳子拴在了这根机械臂上，另一端则栓到一辆汽车上。
雷鸣指挥手下发动车子，然后猛烈地拉扯。只听“咔嚓”一声，肖龙的一只机械臂被活活扯了下来，铆钉上还带着一些骨肉。
肖龙终于疼得喊了出来，“啊——”
“说——不——说——！”雷鸣对着他嘶吼，但仍是听不到任何回答。他又命人将肖龙的一条腿也卸了下来。
“雷哥，先缓一缓，再想想其他办法吧。”一个手下上来悄声说道。
雷鸣看着肖龙一副想解脱的样子，确实想不出什么对策，便让手下将他拖进了一个小仓库，找人把守起来。
他到底在想什么？雷鸣这时突然想到一个人。五年前，他曾答应此人，会在找到肖龙后请她过来问话。
雷鸣从通讯录中找出电话号码，拨了出去。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这个人的名字——“席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