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入夏的乡村，蝉叫还很少。偶尔从远处传来的狗吠声能在耳畔响很久。这是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只有十几户人家。房子都建在一座小山的脚下，但彼此离得比较远。差不多每个房子周围都种着瓜果和树木，个别人家还用木桩做篱笆，养起了牲畜。通向房子的还都是土路，所以上面留下了机器人踩压出来的痕迹。近看，虽然房子都是用廉价的三维打印技术建造出来的，但对于这片气候宜人的地域，已经能够纳凉御寒了。
太阳刚刚落在地平线上，一个老人坐在自动轮椅上从屋内出来，背后跟着一个关节吱呀作响的保姆机器人。老人边点上一支烟边说，“出发吧，钢柱儿！快去快回！”。机器人拎着一个装满果蔬的筐，沿着小路走远了。
老人的烟还未抽完，远处突然出现两束汽车灯光。伴着越来越清晰的轰鸣声，车沿着乡村小路缓缓向村子的方向驶来。老人拄着拐杖站起身，见车停在了远处的池塘边上。车上分明下来一个男人，下车后向四周望了一圈。他貌似发现了老人，朝这个方向定住看了一会儿。接着，他转身从后备箱取出一个箱子，夹在胳膊下向老人走来。走近时，老人见他棱角分明但风尘仆仆，一身衣服多处破损。此人正是肖龙无疑。
“老人家，您好！我途经此地，请问您能否方便借宿一宿？”肖龙的嗓子干得有一丝沙哑。
“当然可以，年轻人。”老人又重新坐回轮椅上，“你要去哪儿啊？”
肖龙沉默了半晌，看了看育儿箱和身后的车，说：“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老人没有感到惊讶，毕竟这个社会，有难言之隐的人太多了。
“还没吃饭吧？进屋来吧。”
肖龙跟着老人进到了房内。映入眼帘的是挂满两面墙的大大小小的油画和书法。墙角立着一套组合音响，喇叭大得惊人。肖龙怀疑它放起音乐的时候会不会震落墙上的艺术品。
肖龙将育儿箱小心放在沙发上，趁着老人做饭的空当端详了一下墙上的字画。发现下方的署名都是“沈恭”，而创作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十年前。
“您叫沈恭吗，老人家？”
“是的。左邻右舍都尊称我一声恭爷。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唐龙……”肖龙明显要掩饰自己的身份。
沈恭把食物送入烹饪机，片刻便做好了一份简餐。
“过来吃吧，年轻人。”说着，又从冰箱拿出一个水果和一瓶牛奶，递给了肖龙，说：“我这里的镶嵌果是苹桃荔型的，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很喜欢，太感谢了！”肖龙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这时，育儿箱里面传出了几声婴孩的叫声。沈恭指了指肖龙的箱子说，“这是难道是育儿箱？”他显然没见过这种新款。“是你的孩子吗？”
“是的。八个月大的男孩。”
“我能看一下吗？”沈恭眼里充满期待。
肖龙放下碗筷，将箱子打开了。沈恭看着孩子，说不出的喜欢。孩子见到外面的风景，一阵咿呀，手脚也跟着乱舞。惹得沈恭不由地“噢”、“呦”地逗他。
“这些书画都是您的作品吗？” 肖龙边吃边问。
沈恭太过投入，所以反应慢了一拍，“嗯？哦……是的。都是我自己的作品。”
肖龙环视了一下屋内，除了一个客厅就只有一个卧室和一个杂货间。
“这里貌似就您一个人住？没有儿女吗？”
“有一个儿子，但很早以前就自杀了。”沈恭的语气突然显得沉重下来，他勉强坐回到轮椅上。一边看着孩子一边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照顾他？他的妈妈呢？”
眼前这个老人已在此生活多年，又是孤身一人，肖龙凭直觉相信他并无威胁。然而，毕竟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肖龙理智地选择了对孩子的身份进行隐瞒。
“我是渠州市一家机械制造厂的员工。因为不小心目睹了黑帮组织间的不法交易，而被人追杀。妻子被他们杀害了，而我则带着孩子拼死逃了出来。”
“原来如此……”沈恭沉思了一下，说道：“如果你确实走投无路，不如暂时先住在我这里避一避。那个杂货间虽然不大，但收拾出来的话，应该够用了。”
“我怕会给您添麻烦。”肖龙有点犹豫。
“哈哈哈哈……我今年一百四十三岁，不给你们添麻烦就不错了。我这里有三十多亩地，产权还有十七年才到期。虽说不上富裕，但养活我们爷三儿还是绰绰有余的。”沈恭貌似想长期留住他们。
“那……那我们就先住下了。”肖龙感激地望着沈恭，接着说：“对了，恭爷。一定不要对外说出我们的来历，我怕走漏风声的话会被那些人找到，而且也会连累您。”
“你放心吧。我就对外人说你是我的远方亲戚。”沈恭思忖了一下，说：“因为家乡受灾，落难到我这里来的。你觉得怎么样？”
“嗯，这个主意好。”肖龙肯定地点了点头，觉得此人虽老，头脑却还很灵活。
“好好好！就这么办了！吃完了就去收拾一下杂货间吧。”沈恭显然很高兴。
肖龙还在吃饭，听得门外一阵机器走动的声音，急忙防备地放下了碗筷。
“不用紧张。是我的钢柱儿回来了。它像我一样，岁数大了，腿脚不太灵便。我让它给邻居送了些水果。”
“这里的邻居都像您一样务农为生吗？我对农事不是很了解，所以不晓得自己以后能不能帮上忙。”肖龙重新坐下，边吃边问。
“我们瓦荣村很小，只有十几户。每个人基本都是几十亩地，种的东西也不一样。比如老万家种的水稻，小李家种的小麦和玉米，还有老方家种的土豆和地瓜。每家也都各自种的有蔬菜和果树。我们会将自家的粮食和果蔬拿出来互相交换，这样大家便无需花钱，就能吃到各类食物了。当然，主要还是卖出去。农场里有机器人，从播种、施肥、撒药到收割都是机器再做。我们平时就打理一下小片的果蔬地就好了。所以，也不需要你帮什么忙。”
“这些农产品的利润怎么样？”
“我们赚的钱并不多。农场机器太贵了，大家基本都是租用，但租金一点也不便宜。”
肖龙思考了一下，继续问：“这里应该没有铺设快递运输管道吧？如果想买东西的话……”
“这个不用担心。从网上买，无人机可以送到家门口。而且，开车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锦阳市了。”
“如此看来，在这里生活还是蛮安逸的。”肖龙欣慰地说。
“是的。哈哈……无聊才是最大的问题。不过有了这个小家伙，估计会忙起来的。对不对呀，小不点？”沈恭对着孩子边笑边说。“对了，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啊？”
“他单名一个海字。您可以叫他海儿。”
吃过晚饭，肖龙用工具修理了一下自己的机械肢。因为疲乏难耐，很快便睡着了。
清晨，肖龙醒来，发现已经九点钟了。他起身来到客厅，发现客厅沙发上的育儿箱居然不见了！他慌忙在各处寻找，沙发后面、厨房、卫生间都没有！他不顾一切地冲进沈恭的卧室，发现育儿箱竟在他的床上！肖龙赶紧打开看，见孩子在里面正香香地睡着觉，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才慢慢恢复了平静。想必是昨晚沈恭拿到这里来的。
“早上好，唐龙！”这时，钢柱儿从厨房出来，说道：“我刚刚给你做好早餐。洗漱用品也准备好了。”
“好的。谢谢你，钢柱儿。”肖龙镇静了一下说道，“怎么不见恭爷？”
“他每天早上都会出去遛弯，今天回来得貌似迟了些。”
不多时，沈恭果然回来了。不过，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眼睛有些红肿，手里则拎着一个大包。
肖龙眼见这个男人的相貌，突然心中一惊。
“唐龙啊，这个人是老方。他从家里拿来一些孩子用的衣物。”沈恭又转身对老方说，“这就是我的远房亲戚唐龙。”
老方？果然没错，此人应该就是方亭山的父亲无疑，他们父子二人长得太像了。
“我能看看那个孩子吗？”老方一脸忧郁地看着肖龙。
肖龙缓过神，说：“当然可以，我带您过去。”
老方看着孩子安睡的脸，突然默默淌下了眼泪。
“哎……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再难过了。亭山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你们两口子这么伤心。”沈恭安慰老方，自己却也哽咽起来。
肖龙心想，小刘当时在案发第二天通知了方亭山的父母，并同时将尸首寄出。算来，他收到尸首应该已有几日了。
“不好意思……看着这个孩子，让我想起了……想起了小时候的亭山……”老方已经泣不成声。
“亭山确实是个乖孩子……”沈恭终于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肖龙站在一旁，心里也不是滋味。
安慰了一阵老方，沈恭和肖龙目送他出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沈恭说道：“老方两口子一个礼拜仿佛老了十岁。早上在田里碰见他，没忍住说出了你们两个。结果，他非说要把亭山小时候的衣服送过来。哎，这才让他更伤心了。”
“他们会挺过来的。”肖龙看看手里原本属于方亭山的衣物，想着自己突然当上父亲，而老方一家却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不免思绪万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