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锋走到墙边，按下开关。
位于天花板正中央的灯剧烈地闪烁几下，随即释放出淡黄色的光芒，照亮墙壁和地面。
各种各样的痕迹先后从三面墙壁的不同位置显现出来。其中有各种液体所造成的污渍，也有一些乱涂乱画或者锐器乱划所造成的痕迹。虽然其中大部分的痕迹都在墙壁被重新粉刷过之后的涂料掩盖住，但仍然有一部分污渍和划痕没能完全被遮盖住，在墙壁表面显露出模糊而毫无规则的轮廓。
“这一盏灯，也是那一家人弄的。你们要是觉得不好用，也可以换。”中年男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任何事，只是眯着眼睛，露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岳锋上前几步，走到店铺中央的台阶前方，一脚踢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一个纸箱，拿起手机，用手机的闪光灯照亮天花板的角落。一大片狰狞的灰黑色当即从被照亮的角落显露出来。那是大片的霉菌和污渍混合在一起的颜色。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陈腐而潮湿的刺鼻气味。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另一只手，在自己的鼻子前方连续扇风。
谭楷也注意到靠近里侧的角落位置的污渍和异味，一边摇头，一边看向眯着眼睛抽烟的中年男人。
“张叔，你这儿……通风不好吗？”
“你们只要把门完全打开，就没问题，”中年男人摆出一副无所谓也有气无力的样子，“没有几个客人会去注意那些犄角旮旯的。”
岳锋大步走到柜台之后，低下头，看向柜台后方的地板。几条明显的、大约和他的指头差不多宽的缝隙先后显现出来。他皱起眉头，抬起脚，用脚掌滑动几块松松垮垮的木制地板，把这几块地板一同推到靠近墙壁的方向。大片的墨绿色或者灰黑色的霉斑当即从地板下方显露出来。
“地板下面怎么也有发霉的地方？”
“哎呀，那不是柜台后面的地方吗？谁会在乎那儿啊？”中年男人不耐烦地连续摆手。
岳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伸出手臂，把手掌平放在柜台表面，手臂发力，用力摇晃柜台表面。看上去厚重而结实的柜台竟然微弱摇晃起来。他嘴角一歪，低哼一声，随即把头转向谭楷，用力摇头。
“不行。这个地方也不行。”
谭楷也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轻轻摇头。不仅仅是岳锋，他也难免感到有些失望。
“嘿……”
倚靠在门框边缘的中年男人一把将口中剩下半截的烟扔到地上，一脚把烟踏灭，随即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伸出手臂，对岳锋和谭楷指指点点。
“我说，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地方啊？还挑三拣四的？我这儿的租金是整条街上最便宜的，比别的房东开的价都便宜得多！你要是不信，尽管去打听！”
“张叔，张叔，您先别急……”
谭楷当即上前两步，露出笑脸，再次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烟盒，抽出第二支烟。
“我们不是说您这儿不好……岳哥只是觉得，这里不太适合面向我们的顾客群体……”
“哼！”
中年男人发出一声明显带有几分不屑的闷哼，一把接过谭楷递过来的烟，掏出打火机，点着烟，用力吸一口。
“哼。”
岳锋也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随即直接扭过头，向店门走去。
“岳哥，我也不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是这样……”
几分钟后，谭楷才从店门走出来，走到背对着店门及其前方的台阶的岳锋身后。他一边摇头，一边摆手，脸上满是过意不去的表情。
“今天还能再去一个店面吧？”
岳锋没有转过头去看谭楷，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谭楷的样子，只是在仔细地打量马路对面的店铺。他看到，几个身穿制服的外卖员正在距离马路另一侧的公交站最近的一家饭店里进进出出。紧挨着那家饭店的几家店铺门口则完全看不到什么人。由于隔着一条马路，他也很难完全看清店铺里的具体情况。他只能隐约看到，几个外卖员都行色匆匆。
“嗯……”
谭楷低下头，掏出手机，打开自己存在手机里的照片，从中找出一张带有图片的聊天记录截图。
“那就去商业街？那里也是直接坐公交车就能去的。”
“好。”
听到“商业街”三个字之后，岳锋的情绪明显缓和很多。他微微点头，稳稳地呼出一口气。
两人再次坐上公交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公交车不紧不慢地向前行驶，从马路两侧连成片的商铺中间飞驰而过。行驶到下一个路口之后，庞大的车辆缓缓向右转向，驶入一条只有两排车道的小路。位于这条小路两侧的，仍然是连成排的老式居民楼。只不过，这一批居民楼显得更加老旧，楼里楼外已经几乎看不到多少有人居住的痕迹。很多房子窗框位置的窗户都已经被取下。沿街的店面已经全都被锁住或者堵住，没有一家店还在开门。好几个大红色的“拆”字写在斑驳陆离的外墙表面，显得无比刺眼。
“岳哥，商业街就在前面，”谭楷伸出手，往窗外的方向一指，“就在那一片新盖的高楼中间。外面是营销中心，里面是商业步行街。”
岳锋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谭楷所指的十字路口。从他所在的位置往左前方看，刚好能够看到一片崭新的高层住宅。和周围大片的老式居民楼对比，这一片刚建成不久的高层住宅楼显得十分不相称。被围墙和草坪包裹住的高层住宅楼不仅显得高大，更显得干净而整洁，与看上去摇摇欲坠的老旧居民楼完全不同。一座堡垒形状的三层写字楼突兀地横亘在住宅楼所在区域的中间位置，几乎紧挨着人行道前方的两排车道。毫无疑问，商业步行街肯定是在高层住宅小区的周边或者中央位置。
公交车停靠在三层写字楼所在位置的马路对面。
岳锋和谭楷先后下车，随即走向马路对面的写字楼。位于写字楼一侧的那一条路，正是被两排高层住宅楼紧紧地夹在中间的商业步行街。整条步行街由两排外形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层建筑组成，从外表上看，带给人一种整齐划一的感觉。两排建筑都是长方形的、扁平盒子一般的建筑，上层和下层中间各有一条由楼梯和扶梯连接的步行通道。放眼望去，整条步行街上的店铺大约只有一半有商家入驻，其中大部分还都集中在下层中距离高层住宅区的两扇偏门较近的位置。上层的大多数店铺仍然是空着的，步行通道中也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几个孩子正在步行街中间追逐打闹，围绕着步行通道中间位置的几盏路灯和两条之字形楼梯转来转去。笑声和叫喊声随风四处飘散。
“这儿距离八中很近？”
岳锋扭过头，向自己的右侧看去。他的目光落在位于不远处的一所学校之上。那所学校当中最大的教学楼刚好位于他所在的道路的尽头，也就是丁字路口的另外一侧。即使间隔着两条马路，也能够把悬挂在教学楼顶端的“北源市第八中学”七个大字看得一清二楚。七个朱红色的大字在落日的余晖照耀之下闪闪发光。
“对啊，”谭楷点头，“这儿和八中只隔着两条马路。距离十四中也很近。要是真的选这里，咱们完全可以从八中和十四中的学生里面发展客户。小区另外一边的马路对面还有一所小学呢。”
“小学？算了吧。小学生能有几个懂集换式卡牌的？”岳锋冷笑一下。
两人沿着步行街的中央位置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仔细打量两侧的商铺。岳锋的目光反复扫过那些尚无人入驻的空店铺，谭楷的注意力则主要集中在那些已经开起来的店铺之上。
位于靠近马路一侧的街口的那一家二十四小时连锁便利店内部亮起耀眼的灯光，照亮一排排货架和在其中穿行的几个顾客。分别开在道路两边的两家小饭店则各自飘出不同的香味。紧挨着小区偏门的一家理发店内部同样释放出耀眼的灯光，只要站在店铺的玻璃墙外面，便能够看清窗明几净的室内环境。和这些店铺相比，位于角落里的饮品店和小饰品店则显得有些不起眼。尽管每一家店铺的室内面积都大体上是均等的，这两家店铺却很难被注意到。这不仅仅是因为它们所处的位置，也因为它们的装修显得相对简单。从外面看，路过的行人只能注意到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的店员，基本不会有谁对这两家店本身感兴趣。
“这里的店铺，采光和室内面积都还不错。”
岳锋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理发店对门的那一间空店铺。这间空店铺刚好位于高层住宅小区的另外一扇偏门旁边。从外面看，店面显得很干净，内部几乎没有什么杂物，也没有肉眼即可看见的灰尘。他眯起双眼，仔细地扫视店面内部，右手的几根手指开始迅速挥动，像是已经开始规划和计算什么。
“是……是啊。”
谭楷随着岳锋的动作，停下脚步。不过，他没有去看店面，而是看向高层住宅小区里面的儿童活动区。十几个孩子正在儿童活动区里面玩。他们发出的欢笑声比步行街里的几个孩子的笑声要响亮得多，也要欢快得多。
“上去看看吧。”
岳锋抬起头，伸出手指，往自己脑袋正上方的通道一指。从店门口的位置往上看，刚好能够看到上层店铺之间的通道下方的、黑漆漆的钢铁底座。
“啊？”
谭楷露出惊讶的表情，后退几步，抬起头，看向上方的铺位。位于他的视线范围之内的两间店面，全都是尚未租出去的空置店面。
“岳哥，你想要……上层的店面吗？”
“先看看再说。”岳锋再次向上一指。
岳锋和谭楷一同走到靠近小区一侧的街口，踏上同样黑漆漆一片的铁制楼体，走上步行街的上层。从上层通道中看，整条街的上层显得更加冷清，几乎看不到在通道中行走的行人，更别说是客人。此时此刻，他们二人所在的这一条通道中只有一个倚靠在通道外侧的铁栏杆上抽烟的男人。抽烟的男人脸色憔悴，还略微有点驼背，头发和胡子都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像是很长时间都没有换过，看上去像是已经颓废很长时间。
“上层的店面的租金，是不是比下层的店面更便宜一点？”
岳锋稳稳地向前走，缓慢地打量两条上层通道中的店铺。尽管光线稍微弱一些，通道顶端的照明灯也还没有打开，但他还是能够看清每一间空着的店面的内部结构。
“是的，岳哥。”
谭楷一边点头，一边仔细打量抽烟的邋遢男人身后的那一间店铺。那间店铺没有悬挂招牌，店门是一扇显得有些旧的木门，关得死死的。店门两侧的玻璃墙被两大片灰布牢牢地遮盖住，灰布上画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文字、符号和图案。只从表面看，谁都很难看出这家店到底是做什么的。
“上面的确实更便宜一点。不过，这很可能是因为，这儿的扶梯还没完全安装好。很多人都不愿意爬楼梯。”
岳锋当即点头，随即加快脚步，从后方绕过邋遢男人，随即停在距离邋遢男人身后的店铺只有几步远的一座店面前方。这个铺位刚好位于整条步行街的拐弯处。他的目光先落到紧贴着位于店门一侧的玻璃墙后方的台阶上，再渐渐转移到被分为内、外两部分的下层室内。由于内部还没有安装门，他可以通过靠近内侧墙壁的门洞看清下层内侧的内部空间。他估测，下层的内部空间大约是可以完全被看清的外部空间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
“室内空间还是上下层的？”
“没错，”谭楷加速上前两步，凑到岳锋身边，伸出两根手指，指向玻璃墙，“下层还完全可以分成内、外两层。到时候，如果有人想打麻将，我们完全可以把麻将机都摆到上层，或者摆到里屋。如果麻将机放在里屋的话，只要把门关起来，搓麻将的声音就不会吵到外面的客人。”
“嗯……”
岳锋稳稳地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随即抬起头，看向台阶通往的店铺上层。从门外看，他只能看到没有安装护栏的上层空间的一部分。不过，他能够估测出，上层空间不会比下层空间小太多。
“所有还空着、没有任何装修、也没放任何东西的店面，都是还没有人租的吗？”
“这个……得问营销中心的人，”谭楷再次掏出手机，“不过，一般情况下，应该是这样。大多数商户都是在签完合同、交完租金之后就立刻开始装修，并尽快开始入驻的。”
“好。”
岳锋重重地点头，抬起右脚，右脚尖在通道表面连续轻点三下。
“就这儿吧。如果有可能的话，就选这个位置。”
“啊？”谭楷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岳哥，你确定要选这里吗？”
“确定。”
岳锋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手机，脸上满是笃定的表情。他迅速地打开自己和谭楷、吴臻的三人聊天群对话框。
“你要是没有什么异议的话，我现在就告诉吴臻，并给他拍照。”
“嗯……行！没问题！”
看到岳锋连续用手机拍下好几张照片之后，谭楷才露出已经做好决定的表情，伸出手，指向几乎完全被变色玻璃覆盖住的三层写字楼。
“那……咱们现在就去招商中心？这个时候，招商中心的人应该还没下班……”
岳锋当即点头，向三层写字楼的方向招手，随即大踏步地向靠近马路一侧的扶梯走去。
谭楷跟在岳锋身后，一边走，一边向招商中心后门的方向看去。招商中心的几扇窗户先后亮起灯，照亮墙体周围的地面。细碎的光斑和倒影在墙体周围的地面上来回交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