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公出京巡营,闻报公府被围困,就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此刻见郭晋阳直直跪着,也不搭理凑近来侍候的儿子和下人,只问郭晋阳。
郭晋阳是大爷、大夫人派到世子身边,负责世子安全的亲卫头目,那日也就是他带人追杀的沈娟。
靖国公三言两语就问了个大概。
可怜他身为大司马车骑将军,数十年总督京畿兵卫、屯警征叛、宣诏出使,成日间操劳国事,没想到家事如此拖后腿。
“子孙不贤,祖宗之过。拆家毁家,祸自骄始。” 靖国公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故而他也时常过问儿孙的近况。
只是众人都是统一言辞,报喜不报忧。
而市井流言,也传不到他耳朵里,兼之公务缠身,靖国公就麻痹大意了。
嫡长孙宏术一出生就集全府偏爱于一身,名字还是这老祖父亲自起的。
西郭宏术幼时经常承欢膝下,长大见得少了些,几次问起,听到的也是勤勉读书,还开始留心仕途经济,懂得结交同窗贵友了。
因为从小给人印象就极好,因此靖国公就不疑有他。
没想到几年时间,嫡长孙已变得如此不堪。
靖国公用茶盖拨动杯里的茶沫,沉声问儿子:“生而不养,不如鸟兽;养而不教,愧为父母。你怎么教育儿女的?”
西郭展堂老脸通红,不敢回应。
靖国公又问:“这个也不说了,且说说出事之后你如何处置的?”
西郭展堂心中没有底,只能弱声说道:“儿子派人安抚了告状的事主,当然,也、也有警告,大棒加萝卜……”
靖国公仍然话音低沉:“这,就是你的应对之策?”
西郭展堂嗫嚅道:“儿子总、总不能眼睁睁看京兆府的人冲进来,将他捉去坐监牢。这样置全府上下于何地……”
靖国公将茶杯重重顿在桌子上:“为什么不能?西郭宏术何德何能值得祭上全府前途?你就该将这不肖之子撵出府去,上报京兆府司民署和他脱离父子关系!”
靖国公音量仍不大,低沉中略带沧桑,听在西郭展堂耳里却是洪钟惊雷。
正厅门口传来一阵骚动,詹事来报说是术哥儿拄着拐杖前来,要向祖父认错。
靖国公仿若不闻。
西郭展堂在旁边道:“父亲,术儿受伤颇重,儿子总不能看着他带伤被捉到京兆府……”
靖国公将茶杯在桌子上一顿,命令自己的亲卫长:“叫他进来。”
西郭宏术拄着拐杖出现在厅门口。
靖国公道:“丢掉拐杖,走过来!”
西郭宏术只好将拐杖丢开,一步一步挪过来。
伤口扯动得腹股生痛,西郭宏术不由得发出几声呻吟。
大夫人隐身在厅门外,听到儿子呻吟声,顿时由恨生怜,捂住嘴巴悄悄啜泣。
待孙儿走近,靖国公说:“跪下!”
声音仍不大,却有不怒而威的震慑力。
西郭宏术低低痛叫一声“祖父”,忍着痛跪下了。
靖国公又向管家道:“祠堂里请家法来,刺笞鞭。”
这刺笞鞭是一条软藤鞭,鞭身遍布小钩,一鞭打下去,皮开肉绽,又有鞭钩勾进肉里,比平常的鞭打痛十倍百倍。
因此,众人一听老爷命请刺笞鞭,都惊得外焦里嫩。
大夫人更是吓懵了,眼睁睁看着管家从祠堂请出这最严厉的执罚家法。
靖国公向西郭展堂扬扬下巴:“你来。”
西郭展堂没办法,只好拿起刺笞鞭掂了掂,扬起来打下去。
西郭宏术杀猪般地叫起来。
西郭展堂鞭子扬得高,打得并不重。
靖国公脸上出现愤恨之色,执住鞭子,一脚踢开儿子,说:“你给他按摩还是挠痒痒?你的儿子你不教我来教,省得他日被外人教时株连九族!”
说着抡起鞭子,狠狠打下去,一边打一边骂:
“你个不贤不孝、不肖子孙,枉我自小疼你,寄厚望与你,没想到是一团糟污!你今日殃民,明日就会祸国,不如趁早打死!”
靖国公打了十几下,打得累了,叫亲卫长继续打。
管家在一旁小声说:“世子昏过去了……”
西郭展堂把脸转向一边,有点不忍心看。
鞭子仍“噗噗噗”不断打在皮肉上。
大夫人忍不住了,提起裙裾冲进厅来,门口的两个亲卫竟拦不住。
大夫人扑到儿子身上,看看儿子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上上下下竟没有一寸好地方,不由得大放悲声。
亲卫长见此,只好暂时停止鞭打。
大夫人转身向家公跪去:“老爷,我就这么一个孩子,看着我父亲和你出生入死的份上,给术儿一个活命的机会吧!”
西郭展堂也扑通跪下。
管家和丫鬟等人也跪下了。
只余亲卫长持鞭挺立。
靖国公脸色如旧,慢慢地说:“既如此,眼前只有一条出路,剥夺这不肖之子嫡传继承权,逐回老家闭门思过!”
他看向儿子:“你,负责遣送他回老家。我会代你向户部告假。”
又看向儿媳:“你,亲自到领头事主府上,向事主特别是那女孩请罪,满足人家要求。”
又说:“立即,马上!”
一个时辰后,街坊邻居看到一副担架自公府侧门抬出,担架上有一个人形,被绷带裹得只余眼睛、嘴巴和鼻孔,绷带上还渗出丝丝血痕。
又见大夫人抽泣着送出府门,众街坊不由得毛骨悚然。
因担架过长,马车搁不下,有小半是悬空的。
待公府府医上车,近身看护着担架上的人,马车就飞快地赶走了。
直到马车走远,再也看不见,抽抽噎噎的大夫人才由下人扶进侧门。
门乍关上,就传出凄凄惨惨戚戚的放声号哭。
很快,街坊邻居就从熟识的公府下人那里打听到:公府世子被家法重重处罚,全身是伤,当即遣送回老家闭门反省了。
担架出来时,把守京兆府侧门的府兵也在,看到一具僵尸似的人形抬出来,一时不明所以。待听说“僵尸”就是西郭宏术,心内大骇,急急报回京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