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屋子,助手赶紧过来给王小和倒了一杯茶,递上一支烟。
王小和抬起手掌做了个不会吸烟的动作,接着又和于晓春寒暄了几句。
于晓春不明来意,想急于弄清,直接了当说:“听说王老兄这几年到深圳发展,怎么有闲时间回来咱这穷地方?”
“这不是受人之托吗?急急忙忙赶来求你老弟来了。”王小和也不绕弯子。
他最清楚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老朋友,性子就和三伏天的云气一样说变就变,动了气可不管别人的感受。
“受托?求我?”说到这里于晓春顿了一下:“你说,什么事,只要我于晓春能做到的。”
王小和欲说又停,扭脸看了看屋子里站着的于晓春的助手,没有说出话来。
于晓春会意地朝助手挥了挥手。
助手带上门走了出去。
于晓春这才又问:“老兄到底有什么事这么神秘,说出来吧。”
王小和看着于晓春笑了笑用打趣的口吻:“我说出来,你可不能舍不得啊。”
“这是哪里话,不会是看上我公司哪位美女吧?”
“那可不敢,不能夺人所爱。”
“是要挖我公司某个人才?”
“也不敢。”
“那是什么,你就别开玩笑了。”于晓春心里有事,耐不住性子。
“不过,你老兄还是猜对了一半。要个人。”
“谁?”
“吴成德!”王小和把声音压倒最低,身子前倾,收起刚才的笑容。
“谁?!”于晓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绝对不会想到这位在深圳做生意的大老板会不远万里回来指名要吴成德,而且还是准备即将让他消失的人!
王小和没有回话,但眼睛直盯着于晓春,就像要在于晓春的脸上把人揪出来似的。
“吴成德?你,你不会弄错吧。”于晓春慌不择言不知如何对答。
“晓春,你就别再打马虎眼了,你就把他给我吧,我这可是受朋友之托来向你求情的啊。”
“谁?”于晓春又是一惊,心里不免一阵惊悸,难道吴成德的事被手下人传了出去?
“雷。”
“哪个?”看起来于晓春还没有在大脑里搜索到这个人的印象。
“不是和你同朝为官吗?”
“你明说好不好。”
王小和也不知道于晓春现在的表情是怎样的,听口气是着了急。“雷霆钧,省企开元焦化厂。”
“是他?”
“他现在也是市政协委员吧。”
“可是,我要是没有这个人呢?”
“晓春,有必要瞒我吗?你就是把这个人怎么了,他又会给你带来什么?现在把人推出去,有人保证与你无干,警方那边也不会再追究,这一边还落下一个人情,再说,雷保证吴成德回去后从此不再染指棉花的事,大家皆大欢喜,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王小和的一番话着实说到了于晓春的心坎上,说实在,准备对吴成德下手也是无奈之举,杀人灭口也是为了减少给自己带来隐患。
现在有说客至此,心中不免发软松动,再加上王小和这样肯定吴成德在他手中的语气,心中就有点发毛,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还犹豫什么,我这不是为了大家都好吗,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一条路走到黑呢?到时再把一世英名搭进去,孰重孰轻你可要掂量仔细。”
“王兄,你让我怎么感谢你。”于晓春突然一把抓住王小和的手,本来带有残疾的身躯在打着哆嗦,“你要不及时赶到,我险些闯下大祸,你救了我于晓春,王兄,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说着,于晓春拉开抽屉顺手拿出两叠百元大钞,“王兄,这是兄弟我的一片心意,请你收下。”
王小和一看时机成熟,决意推辞:“这你就小看你哥了,我不是为钱来的,只要晓春你能想通其中道理就好,早一天把人放了,免得给你带来麻烦。这一边有雷霆钧担待,绝对不会再牵扯到你。”
“好,我这就去处理,不过,王兄,那个吴成德也太有点目中无人了,让人气恼。”
王小和知道这是于晓春的下场话也不多与计较,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于晓春想挽留吃饭,王小和笑着打趣说:“受人之托,这不得回去复命吗?你这次给了雷霆钧满脸,他能没数吗?”
临出门王小和给于晓春留下一个名片。
于晓春看着名片上的数字开发有限公司一时感到不解,不免摸着头问:“数字是做啥?数学吗?”
“就是做数据的,给你说也说不清,有时间过去看看,别总蹲在这老窝里。”
王小和走了。
于晓春仿佛大梦初醒,猛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落后、愚昧、无知和偏激。
那几个人把吴成德反绑着撂到了一个僻静处,然后扬长而去。
吴成德听着汽车声渐渐远去才赶紧挣扎着把手上的绳套挣脱。
手上的绳套本来栓的不紧,要是栓紧,怕他自己也未必能挣脱。
接着惊魂未定地赶紧把眼上蒙着的眼罩撕去,刺眼的光线让他一时睁不开眼睛。
等了好大一阵才把眼慢慢睁开,面前站着几个人好奇地正看着他。
吴成德经过几天非人的待遇和折腾,总算是能站在阳光下了。
他拖着衰弱的身体,头晕眼花地趔趄着向外面的马路走去。
在厕所里住了几天,现在呼吸着外面清风送来的新鲜空气就像往喉咙里灌蜜一样甜滋滋的。
他仰起头伸展脖子尽情地大口大口呼吸着,那样贪婪,那样沉醉,那样放纵。
接着他坐在一颗树荫下捂着脸呜咽着哭起来。
许多天来心里所受的委屈、屈辱和煎熬,身体上上所经的折磨和困苦都从热辣辣的眼泪里带出来,从他那不停地抽搐的双肩上抖出来。
有一个遛弯的大妈走过来热心地拍了拍他:“小伙子,你怎么了,有事吗?”
吴成德慢慢抬起头来迅速地拭了一下泪朝她强装着笑了笑:“没事,大妈。”
大妈看了看他转身走了,嘴里叨念着:“什么事大不了的——”没有了后半句,也许在大妈看来什么事情都不需要这样伤心。
顿时,吴成德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从地上一下站起来,心中充满了信心和喜乐。
是啊,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吴成德不是已经从阴影里走出来了吗?所有的苦难和憋屈只不过是人生的一次经历而已,有什么值得流泪的?
头上的大树摇着翠绿的枝叶在婆娑起舞,阵阵清风裹着甜殷殷的氧向他的鼻子扑过来,高天上的艳阳透过树叶向他的脸上斑驳地一阵轻吻。
几个学生模样的少女在胸前捧着书嘻嘻哈哈地从他的面前经过,路上的汽车发出不绝于耳的过往声。
旧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不是吗?新的一切才刚刚开始,正在前方招手等待,为什么要如此沮丧呢?沮丧的应该是那些想捞取而又未得到的魔鬼。
走,去做该做的事!
他抬起头走出了树荫大步向前跨去。
他又慢慢地放慢了脚步开始踌躇徘徊。
去哪里?
一种声音告诉他,马上直奔红星纺织厂,这次留下来不是想把在那里的账款结清吗?
过了这么多天,常征他们也该回来了。
但是还有一种声音就像汽车上脚底下有放不开的刹车使他停下来,不由地用眼向四周搜寻起来。
电话亭,公用电话亭!
他要把现在的情况立即传达给荷香,这是最重要的。
他想象不出这么些日子她会有多担心!
他必须找到电话亭,必须先向她报个平安。
他拉住了一个路人,路人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看到了一个环卫工人,环卫工人向后方指了指:“一直走下去有一站的路程那里有个公用电话亭。”
武学兵的车队装上煤踏上了归程,但武学兵没有随车队回去,因为他还有一桩心思未了,那就是武二妮!
这次来之前他想了很多,他必须趁这次来漓源三矿和武二妮解释解释,以解开这么多日子一直打在心中的结。
他必须向武二妮说几句对不起,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能得到安慰和解脱。
事与愿违的是连武二妮的影子都见不到。
把车队送上路后他就直接到了武二妮原来上班的地方,一问才知道武二妮已经一年没有上班了,有人说是回家坐月子了,有人说武二妮身体不佳请病假了。
武学兵走了好多个地方问了很多人,问过的人都不太清楚,含含糊糊。
就在他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武二妮原来的住处。
不管武二妮怎样说他怎样骂他,他都做好了被埋怨的准备,既然到了三矿,就是被唾到脸上也要上门去陪个不是。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那处小院,好的是小院的木门竟然敞开着。
他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一个穿着工人服装的人正好从一间屋里提着一个矿灯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武学兵:“你找谁?”
“武二妮在这里住吗?”武学兵口气放轻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是不是找错街门了?”那个人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推起一辆破自行车就要向外走去。
武学兵赶紧又问了一句:“这个院子是不是住着一家姓武的老工人。”
那人想了想接着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就两户人家,他家姓王。”那个工人朝另一扇家门瞅了瞅回答说。
说完,头也不回朝外走去。
正在武学兵迟疑之间,那扇屋门吱扭一声被推开,出来一个中年女子,身体胖胖的脸圆圆的,看上去很顺眼。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武学兵:“你找的那家姓武的人家早已经搬到矿上新建的单元楼里住了,我们都是赁的别人的房子。”
“哦。”武学兵答应了一声,心想,可不是嘛,武二妮都嫁给了有脸有面的人家,他们家怎么还会住在这种地方,不禁下意识地扭回身要离开。
不料那个中年妇女又说了一句:“你是要找武师傅,还是找他们家闺女?”
武学兵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站下来笑了笑没有回声。
那个中年妇女一边在院子里接水一边用手指了指说:“找武师傅就去那边的煤苑小区打听打听,要是找他闺女怕不好找。”
“为什么?”武学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站在那里下意识问。
“他闺女不是找的我们矿的经销科长嘛,后来出事了。”那个妇女顺口说。
“不是,你搞错了,她丈夫原来在办公室,后来不是当副矿长吗?咱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武学兵听着有些不对路,心想一定是她搞错了。
没想到她又说:“是啊,那副矿长不是在矿工大会上被拉下来了嘛。后来就当上了经销科长,你不知道,在我们矿,经销科长可是个肥差,不知多少人想谋都谋不到。”
这时,武学兵看那女人已经把水桶接满就抢过去要替她提水。
那女人制止了他:“不用提,我是要涮拖布的。”说着就去院子空中搭着的铁丝上把拖布拿下来,一边涮拖布一边说:“那人运气跟不上,干了没多长时间就被上面查了。”
说到这里,用眼朝街门口望了望压低声音很神秘地说:“这不是到后来判了十二年。听说姓武家的闺女跟上也不舒心,后来可能是有了孩子坐月子了,有人说不在矿上,好像去了漓源城里住了,具体也说不来。”
武学兵出来到大街上,心中空落落的。
到漓源城,那么大的漓源地区行署区委所在地,去哪里找,这不是大海捞针吗?更何况武荷香要是坐月子也不会出门,这如何找去?
心下不免犯难四下张望起来,心想说不定武会庆还会和上一次一样出现在眼前。
一条不足200米的商业街足足走了两个小时也没看的得到武会庆的身影。
最后一点希望的完全破灭,使他倍加失望。
他离开了三矿。
这里的运煤事宜双方已经办好了有关协调事宜,他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他踏上了返回冯阳的中巴。
中巴驶上了漓源最宽敞平展的柏油大道,车内唱起了林忆莲和李宗盛对唱的一首悲歌《当爱已成往事》:
女: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
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真的要断了过去
让明天好好继续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男:爱情它是个难题
让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许可以
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离去
你始终在我心里
我对你仍有爱意
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因为我仍有梦
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
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
总是为了你心痛
女:别流连岁月中 我无意的柔情万种
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
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女:为何你不懂(男:别说我不懂)
女:只要有爱就有痛(男:有爱就有痛)
女:有一天你会知道
女: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男:没有你会不同)
女:人生已经太匆匆
女: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男:你泪眼朦胧)
女:忘了我就没有痛(男:忘了你也没有用)
将往事留在风中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
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真的要断了过去
让明天好好继续
武学兵微微闭着眼睛,听着今年最流行的这首霸王别姬中的主题曲心绪万千。
为什么不去追问你的消息?为什么有爱不能爱,偏要彼此留着痛?
没有你的日子,我的心里何尝有过安宁!正因为人生已经太匆匆,我才不愿再让往事继续留在风中!
武学兵看了看窗外,漓源城清晰可见,他从车座上腾地站起来对开车的司机大喊了一声:“停车,我要下车!”
中巴稳稳地停在路边。
武学兵不等中巴的门彻底打开,就侧身挤了出去,只听开车司机在车里丢出一句话:“急什么,门开了再下!神经病!”
要在往时,武学兵肯定会回去和他理论个长短,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听上去,这句话还实在没错。
武学兵在心里重复着司机的话,神经病,武学兵就是个神经病!
从看不上武二妮到喜欢上武二妮,又毅然离开武二妮,再一直思念武二妮,还不顾一切地到矿上找到武二妮。
一起缠绵,互订终身,又鬼使神差地辜负了武二妮,让她可怜兮兮地找回来。
良缘一错再错,今天又这样迫不及待地跳下车直奔漓源去寻找武二妮,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想着想着,不禁自谱自曲地唱了起来:我就是个神经病,我就是喜欢二妮,我就是要去追问她的消息,我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神经病,师傅你慢慢开,我要找我的二妮去。
阳光照在他早已在眼角打转的泪花上发出斑驳陆离的迷光。
他把身上的外套夹克脱下来往肩上一甩,大步流星地朝近在咫尺的漓源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