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守坚躺在地上,松了一大口气。正要站起身来叩谢三位神仙,身上的疼痛却铺天盖地袭来,疼得他摊在地上,气力全无。
许真君从袍袖中取出一柄青竹折扇,吹了一口仙风,一边口诵真言,一边挥起那扇,将仙风送到萨守坚身上。
萨守坚感觉那风极其舒畅,从周身大穴灌注身中,遇血则凝,遇骨则愈,直到运行了两个小周天,方才化于骨肉。而全身已然大好。
萨守坚忙起身跪下:“多谢三位神仙相救。”
“嘿嘿。”许真君退到一边,也不答话。张天师走上前,将萨守坚扶起,道:“守坚,你可知这那妖鬼为何来拿你?”
萨守坚本来聪明,知道那妖鬼奉“崔判官”之命取自己性命,当是自己阳寿将尽,阴曹鬼差前来勾魂。此时,萨守坚已看透皮囊之苦,便也不悲不喜,道:“许是萨某大限早至,鬼差领命而来,送萨某前去冥府。”
张天师不慌不忙道:“那妖鬼是冥府阴差不假,但你阳寿未尽,故此番前来,乃是出于一桩私怨。”
“私怨?”萨守坚道:“萨某一向与人为善,并没有结过什么梁子呀。“
“你可还记得湘阴一案……”
“那个那个……黄范?!”
“没错。”张天师从腰间解下个黄花葫芦,喝了一小口,道:“黄范本来阳寿绵远,但因你所判,意外死于刑途,这便属于“枉死”。按照冥府规矩,枉死之鬼,禁锢于冥府枉死城中,不可转世。除非元凶死后,枉死鬼借尸还魂,完成阳寿,方可重入轮回。”
张天师继续道:“黄范倒不在乎转世之事,只是日夜咒你。他本是商贾世家,家里焚烧纸币冥财不可胜数,任凭他上下打通关节,找那崔判官代他寻仇。“
“崔判官……刚才那个牛头鬼差也提过此人。”萨守坚想起刚才牛头鬼差所说的话。
“没错,崔判官乃冥府一品大员,最善玩弄刀笔,搬弄那人间阳寿。崔判官收了许多钱财,便帮你在生死簿上改了几笔,又替黄范立下悬赏,召集那骁勇的鬼差妖吏,前来拿你。”
萨守坚恍然大悟,这些天的诡异经历,想必就是这些鬼差在作怪。
张天师又饮了一口小葫芦里的东西,指了指许真君,道:“之前在湘阴县,鬼差差点将你勾走,只是被许真君逼退。许真君还扮做樵夫,点醒你速速逃离。”
许真君微微笑着,轻轻展开他那柄折扇,得意洋洋地扇着。
张天师又指了指葛仙翁,道:“萨家村投毒之事,正是冥府的瘟鬼所为。那瘟鬼,收了黄范的钱,要灭你全家老小。便寻到萨家村,在水里下了那酷烈的瘟毒。可惜我到晚一步,还是没救得了你的六叔。”
萨守坚黯然不语。六叔的死,是我的错。
“在西河城,”张天师突然加重了语气:“你被欲鬼所勾,险些失却魂魄,玷污了天师之骨。乃是我亲自出马,将你拦住……”
“如何才能救活我六叔?”萨守坚突然打断张天师的话。
三位天师交换了眼神,不再言语。
萨守坚激动地面红耳赤,道:“你们是神仙,这些事情一定能做到。”
“太晚了。”许真君道:“如若刚死,我或许还可救醒。"
“……六叔。”萨守坚又想起六叔待他的点点滴滴,泪珠滚落。
张天师手指一挥,便将萨守坚的泪珠轻轻抹去,道:“还是担心担心你吧。黄范定要置你于死地,你将作何打算?”
萨守坚哀容未散,便慷慨激昂道:“此事因我而起,我一定做个了结。我打算先去湘阴,查清真凶;再入冥府,寻到黄范,亲身致歉,求冥府主宰准予转生或还魂,再寻我六叔,聆他教诲,任其惩处!”
张天师道:“守坚,你果真是慧根深厚之人!我三大天师也正是为你,才聚集在此。”
“为我?”萨守坚疑惑道。
大天师拍了拍葛、许两位天师的肩膀,道:“我三大天师打算收你为徒,情愿教你法术,从此发扬我教,度化世人。”
张天师摆摆手,葛仙翁便弯腰捡起一枚萨守坚刚刚掉落的红枣,握在手中,口诵真诀,大把大把的枣子便哗哗啦啦落了下来。葛仙翁道:“此为咒枣术。只要念动咒语,就能变出枣子。其枣可大可小,小者似核,大堪如梨。每食三枣,则有一日之饱,更不消食人间烟火也。”
许真君前走几步,道:“葛仙翁既然授你咒枣术,我便把扇疾之术传授于你。”说话间,便展开握在手中的折扇,道:“此扇名为五明降鬼扇。材木生于仙境,由我亲手制成,乃是纯阴之质。一扇热退,二扇成风,三扇毛骨竦然,其病即愈。且其扇又可以返卒死之魂,但人有暴死者,若未过花甲,用此扇扇之,其人即活。”
许真君收起折扇,从袖中又取出一把小芭蕉扇,道:“此扇用同样材质制成,我便将此扇传于你。”
张天师将小葫芦里的东西一饮而尽,从怀里摸出一本装订潦草的黄箓法牒,道:“此两者均是雕虫小术,我将这五雷神箓传授于你,教你降魔之‘五雷大法’,驱五方雷公,遣雷部神力。此法驱邪邪灭,慑祟祟伏。邪魔外道,必不能与之匹敌。”
萨守坚点点头,道:“多谢众天师垂青。但是,萨某不愿学习这些道法。”
许真君性急,抢言道:“为何!?”
萨守坚盯着许真君的小芭蕉扇道:“萨某只是一介凡夫,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慧根。萨某这些年来,本以为刑司可以救人,谁知刑司稍有迷误则可杀人;本以为医生可以救人,谁知医生稍有闪失则可害命。诸君将咒枣、扇疾、五雷等术传我,助我行降魔救人之举。殊不知,仙术有失,祸乱更大矣。医生、刑司有迷误,则杀一人。仙术迷误,则杀十人百人之数。在下行善修道,凭依本心即可,何必凭依术法?”
“荒谬!你以为仅仅凭借凡人之躯,能对抗冥府的力量?!”许真君大恼,厉声喝道。
张天师轻手一掌将许真君重重打到身后去,对萨守坚道:“怀重器而行,更加考验本心。若你并无把握,尽可就此离去,开始你自己的征程。若你有信心、有勇气,让自己的本心接受进一步的考验,则不妨修习我等法门,从此,慎行笃行,更快完成征程,更多造福世间。”
说完,张天师背过身去,等待萨守坚的回答。他又摇了摇自己的黄花葫芦,遗憾地发现,里边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多谢三位天师,我……”身后传来萨守坚的声音:“我同意学习三种仙术。只是,许真君的芭蕉扇又丑又土,还是将那柄青竹折扇送我吧。”
“好!”张天师按住正要反驳的许真君,满意地答道。
“要开船了——!”
天刚亮,窗边传来江船开拔前的呼号。船工们做这一番呼号,有两层含义。第一层乃是为此行壮气,第二层便是叫醒码头客栈中打算坐船的客人。
萨守坚便是船客之一。他在西河城中卖了三日枣子(用咒枣术变的),这才凑够一张船票的价钱。
在“开船”的呼号声到第二遍时,萨守坚方才醒来,忙跌跌撞撞穿上百纳衣,将五雷神箓揣在怀里,提了折扇,背起轻便的包裹,正要出客房门。
忽然有人开门而入,与萨守坚撞个满怀,一股浓密的粉黛之香扑鼻而来。
“公子~”
萨守坚定睛看去,正是那日烟柳巷中的红衣姑娘,不,红衣欲鬼。
“公子~妾身等你许久了。”红衣欲鬼一边说,一边将那温软的腰身向萨守坚身上贴去。
萨守坚反手将欲鬼推开,哗一声展开折扇,怒喝道:“在下萨真人,乃是大天师亲传弟子,邪鬼速速退散,勿要耽了我的前程。”
欲鬼蓦地笑了起来,面色化为惨无人色的苍白,眼睛也因笑容变得诡异而邪恶。
“小子!老娘奉崔判官之令吸你元精,若你不做挣扎,还可临死前享受一番快活。如今,就做个痛死鬼吧。”
说完,欲鬼张牙舞爪,劈身扑来。
萨守坚一挥折扇,便将欲鬼扇倒在一边。自己急着赶船,不愿纠缠,便朝房门冲去。
忽然一声巨响,房门炸裂开来,一只瘦小的野鬼重拳挥来,正面击中萨真人。
萨真人猝不及防挨了一拳,却如同撞上泰山一般,浑身酥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撞穿屏风、纸窗,落下楼去。亏是萨真人灵机应变,伸手抓住窗沿,才未掉下去,悬空在客栈竹楼上。
萨真人扒住窗沿,正要向上攀回。小野鬼猛扑上来,呱唧一下咬住萨真人搭在窗上的小臂。
萨真人咬紧牙关,注意到小野鬼的脖子上套着一个黑皮项圈,一根长长的链子拴在身后,一直延伸到屋外。
这小鬼的身后还有别人。萨守坚一边想着,一边迅速观察着小野鬼的特征。
这小野鬼四肢爬在地上,样貌体质全不似常人。她穿一身白衣短裳,身材瘦小,淡褐色皮肤,一头蓬乱的乌金色短发绑做两个马尾,宛如两瀑醇厚的蜂蜜。她紧盯萨真人,眼神中充满狂热和一丝痛苦。仔细端详,小野鬼的右眼不太对称,眼珠略有些偏内,瞳色黑中带紫,如同镶嵌在眼中的一颗紫色水晶。
“马上开船了——!”岸边的开船前的最后一声催促传来。
来不及了!萨真人强忍住剧烈的疼痛,松手从楼下落了下来。在距离地面两尺的距离使用五明降鬼扇抟起一股劲风,将萨真人轻轻送至地上。
“嗖”的一声,一样什么东西从楼上疾速射来,萨真人慌忙躲开,只见一柄袖箭插在地面上,墨绿色的羽毛箭尾还在嗡嗡作响。“嘭”一声,一团绿色烟雾从袖箭爆裂开来,弥漫在萨真人周围。
不好!是瘟鬼。萨真人不假思索,挥扇向外冲出。刚冲出烟雾,便被那小野鬼迎头拦住,重拳打来。萨真人借助风力,瞬息间闪过拳力,将一股风劲凝于扇面,劈手斩下,则小野鬼的锁链已然断裂。
“喝!”一声怒吼从楼上传来,两个惨白的人影从楼下劈身打下,正是那红衣欲鬼和绿衣瘟鬼。萨真人正要闪过,小野鬼拖着半截链条反扑回去,向那两个恶鬼疯狂撕咬。
萨真人得一丝喘息,忙祭起五雷神箓,口中呵气,心内存神,手上运诀,脚下踏罡,遣雷神驱雷将,打动五方蛮雷。顷刻间,天地变色,雷鸣阵阵。
小野鬼知道厉害,慌忙闪开。两鬼摆脱撕咬,见萨真人仙术已成,慌忙起身要逃。
为我六叔报仇!萨真人勾动神指,将一道霹雳神雷轰然打下。
一阵凶猛的雷鸣惊动了半座西河城,全部打在欲鬼与瘟鬼身上。两鬼发出凄惨的叫声,全身因疼痛而剧烈抽搐。
萨真人为怒气所激,勾动神指,将雷力加强!
两鬼七窍流血,利齿脱落,已然无力惨叫。
“怀重器而行,保持本心,再不杀一人!”萨真人恍然想起自己在三位天师面前的保证,忙扭转神指,收了霹雷,揣好五雷神箓天地瞬间转晴。
两鬼深受重伤,倒在地上,此时捡得一条生路,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萨真人捧着噼里啪啦闪着余电的手掌,侧身看了看躲在一边的小野鬼。只见那野鬼爬在地上,紧紧盯着自己,微微颤抖,充满警戒之心,忽地吼出一声尖利的长啸,转身跑走了。
耳边传来风吹帆动的声音,萨守坚向河港看去,客船已经起航。萨守坚忙向河港奔去,到得港口,又抟起一股扇风,借风纵身一跃,正好抓住客船尾木。
我的征程开始了!萨守坚爬上客船,望着远去的故乡——西河城。
唉?我的包裹没拿!萨守坚猛然想起,自己的包裹在打斗中已然落在了客栈里,大声哀嚎道:“我所有的钱都在里边!也太倒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