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省厅局长以上领导干部会议开得很短，内容却相当沉重。
先是省纪委书记宣布，中央纪委调查组已对东方汽车集团董事长徐健作出开除公职和党籍的处理决定。然后说，现在已将其移送检察机关依法追究刑事责任。接着是省委书记讲话。
省委书记很是伤感的说，“按理你们都是党培养多年的高级领导干部，我不应该老调重弹。可不弹怎么办？徐健就是活生生的教材。从县委书记到市委书记，再到东方汽车集团董事长，已经是副省级的高官，都到了花甲之年，却连裤腰带都系不紧。三个情妇，十多亿的贪腐赃款啊。几十年在仕途的打拼都成了东流水不说，还成了被老百姓诅咒讥讽的罪犯。既给我们党抹黑，又丢自己的人。这辈子恐怕都不能从监狱出来了……
“大家想想，国家给我们的待遇低吗？特别是在企业工作的同志，政府给你们放权，你们就自己定规章制度，把自己的收入定得高出普通员工十几倍，甚至几十倍。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你们的贡献就能多出几十倍？古人讲，不患寡，患不均，封建帝王都懂这个道理。可有些人收入那么高，还不满足，还要贪。拍拍良心，还能是共产党人了吗？
“权力、钱财、美色的确是让很多人羡慕的东西，但没有底线的贪婪索取，要身败名裂的。同志们要警惕呀，陈老总说的好，莫伸手，伸手必被捉。我再最后强调一下，国家大政方针我决定不了，但在咱们省，我还有话语权，谁敢伸手，别怪我砍断他的爪子……”
从省委回来孙子纯与崔树仁不约而同地进了党委书记办公室。坐到沙发上，崔树仁从茶几下拿出一盒黄鹤楼烟，递给孙子纯一支，孙子纯摆摆手。
“抽一根吧，算陪陪我。”崔树仁仍是把烟递了过去。
直到烟抽完了，崔树仁才开口，“老徐双规时候我就知道了。十多个亿，怎么花呀，那还能是自己的吗。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是啊，是啊。”孙子纯连连点头。
“老孙，你可能不知道，老徐就是栽在那三个娘们身上了。她们别墅住着，豪车开着还不知足，经常为谁的首饰多了少了大吵大闹，搞得老徐焦头烂额，搂钱都不择手段了……”
“我也听说了。”
“咱俩搭班子已四个年头了，说句心里话吧，这种情况，无论谁倒了，另一个也难全身而退。”崔树仁又点上了一支烟。
“那是，我知道。”
“老徐还算有点先见之明，把孩子老婆弄国外去了，不然就惨到家了……”
“老崔，你心里有话就说吧，没关系的。”孙子纯知道，崔树仁是在铺垫呢。
“哎，不说了，都是你我知道的事。这官当得越大，投怀送抱的，送礼行贿的，买官要权的人就越多，风险也越大。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谁能六亲不认，反正我是没见过一个。咱们别共勉，都加小心吧。”崔树仁说完闭着眼睛靠在了沙发上。
回到董事长办公室，孙子纯拉开套间的门，躺在平日休息的床上。他心里清楚，崔树仁反复提徐健与娘们，那是给自己听的。搞娘们这种事，当事人自己认为神不知鬼不觉，旁人很可能早就看得明明白白了。自己在这张床上，搞了多少娘们，别说外边的那些小秘书，恐怕连打扫卫生那个老阿姨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一想到那些走马灯似的女人，孙子纯脸上露出一丝讪笑。除了张雪梅那个小丫崽子，哪个娘们进了这个屋里不得乖乖宽衣解带，让自己玩，而且还仨瓜俩枣就打发了。
不对，胡珊珊那个骚货，就是个麻烦事……最早胡珊珊是都市丽人夜总会的头牌小姐，傍上孙子纯后金盆洗手了。先是开个五金器材商店，后来成立了装潢公司，而且胃口越来越大。她诱惑孙子纯卖十台发电机组，结果声称被骗，使东柴集团几百万元血本无归……
这个娘们绝对是个祸根，特别是她那个小白脸表弟，肯定是傍靠她的面首。今后一定要加她的小心了……
还有李夙、朱媛媛，这些养小白脸儿的淫妇都是祸水啊……
这边的孙子纯不停在心中捣蒜，那边的崔树仁也在暗暗拨弄自己的算盘珠子。对于集团目前的现状，局外人不清楚，他的心里是八九不离十的。自从孙子纯不顾牛成良的强烈反对，坚持引进那条二手发动机生产线后，集团是越发举步维艰了。那条生产线运到国内，已经超过了四十亿，又高薪招聘了那些学英语的大学生，整整三年图纸还没翻译出来，连人力带物力，再加上贷款利息，六十个亿都出去了，可还是八字没有一撇呢。完全应验了牛成良那句预言，成了无底洞。再有三年，这洞也填不满，孙子纯却像沉湎在赌场里，输红眼的败家子一样，继续往那洞里扔金撒银呢。多大的家，也架不住这么败呀……
当年号召全体员工支持他搞这项所谓开拓创新活动，要求全体员工参与集资入股时，孙子纯连“凡是不支持集团这次活动的人，一律下岗，党员开除党籍，中层干部就地免职”，这种充满强迫威胁味道的屁话都说了出来。时至今日，大家一分钱的红利没有分到不说，恐怕当初入的股本都得打水漂。这也怪自己太认可当和事佬了。
当年的那次党委扩大会上，虽然牛成良没正眼看自己，赵汝义却是不停用恳切的目光看着他，希望他站在牛成良的观点上讲几句话。但孙子纯事先已经同他打了招呼，通了气，还把外国人糊弄他的那些话，吹得天花乱坠，所以自己才没有理会赵汝义祈盼的目光，铸成了如今无法挽回的大错。现在想来，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哪。牛成良，杨清国这样会管理，懂技术的干部再怎么努力，一线的员工再怎么流血流汗，这个洞也是他们填不满的呀。
特别是搞了那个全员集资入股后，集团的股本结构变成了员工占百分之六十，国有股本退到了百分之四十。孙子纯还恬不知耻的对媒体吹嘘，这标志着有六十年历史的老军工企业，已转制为全员持股符合时代发展的大型股份制集团，必将踏上一条光明的、有凝聚力的开拓创新之路。可他开拓的产品在哪呢？给钢厂加工的那些轧钢辊子，能算开拓的新产品吗……
为了稳定员工情绪，他还上调工资，使普通员工增加二百多元，却趁机大幅提升中层干部与高管的工资，普通中层干部年薪已达到了二十多万，高管的年薪则在此基础上翻了两倍，接近百万。也怪自己私心太重，认为到了退休时怎么算也能买幢像样的别墅养老，没有极力反对。此后孙子纯更是变本加利，得寸进尺，以集中力量开发创新主产品为由，搞了一个“瘦身之旅计划”。将房地产开发公司、木器公司、职工医院、学校、幼儿园等十几个单位全都剥离出去。名曰承包，让他们自负盈亏，实则是白送，那些单位的所有收益全进了个人腰包。
就说房地产开发公司吧，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东城区最高楼只有三层时，它就能建大片六层高的宿舍区，技术力量，设备均可谓一流，除了省建公司，连市建都望尘莫及。承包公司的那小子原来就是个混混，只开个破捷达，第二年就换成了宝马，如今已开上劳斯莱斯了。赵汝义曾对他讲过，那小子有一次酒喝多时吐了真言，“你们都说大老板把这块肥肉给了我，怎会知道我用什么献的忠心呢……”
还有幼儿园，十几年前就是省里命名的先进单位，连小班的阿姨都是幼师毕业的，光凭门口挂的那块牌子，就得值千八百万……
集团的职工医院，那可是唐山大地震时救治过几百个唐山人的三甲医院。连设备带院长，还有那些专家级的大夫也送人了……十几个二级单位，全都是闪金光的搂钱耙子，集团却一分钱也得不到了。孙子纯你得搂多少钱啊，就不怕噎死。
当初这小子糊弄自己时，还说什么“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仿佛他是惠及子孙的当代西门豹一样。真是光腚子撵狼，胆大不害臊到了极致。特别是后期投入的几十亿集资款已经三年了，对下面的员工既不分红利，也不通报财务收支情况以及生产经营状况，甚至连每年应该召开的股东大会都不开。这种严重违反公司法行为，使员工反响很是强烈，已经有人以匿名信的形式向省市有关部门举报了。这可是关系到上万人的切身利益，一旦鼓起包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孙子纯，你应该叫纯孙子，搞娘们你是专家，搞企业你他妈就是一滩臭不可闻的狗屎。老子这次是被你带到沟里去了，而且还得是污秽恶臭，老鼠乱窜，苍蝇成群的地下暗沟……
想到这崔树仁闭上了眼睛，思索到去年夏天，梁冬松大闹孙子纯办公室的那件事。当时机关里已经疯传成了梁冬松给孙子纯下了一决生死的战书。各子公司的员工更是把这事传得沸沸扬扬，连赵汝义都跑到他的办公室悄声说，这次小梁是削了老孙一闷棍，够他喝一壶了。
赵汝义怕他听不明白，特意说那‘战书’上是三大失误，十个问题，已被下面的员工添油加醋的变成了三大罪状，十个违法乱纪行为，并活龙活现的传，孙子纯不但不称职董事长，而且应送司法机关严惩……
见他认真在听，赵汝义又说，江斌同侯武刚已经通了气，他们要以梁冬松涉嫌诬陷领导的名义，对他提出的三大失误，十个问题进行严肃认真的调查。随后他眨眨眼睛又说，他已经让李一民与梁冬松谈了话，那小子的脑袋已经成了马上就要爆炸的气球……最后赵汝义用征求意见的语气说，咱们党委这边的几个人应该开个会，统一一下认识……意思非常明显，台面下的工作已全部准备到位，就是希望他牵头把这事定下来，合理合规的借着这个契机搞垮老孙。
自己当时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只说了一句，“一个副职干部，也这么随便乱说话怎么行。集团的领导被人这么说，又没人管，那还不乱了套。但这种敏感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既然咱们两个都知道了，会也就不用开了吧。”既巧妙地推掉了领衔担责，也默许了他们对那些失误和问题顺理依纪进行调查。
谁知仅是一礼拜天的事，梁冬松就去铝合金铸造公司报到了，不但闭紧嘴巴不说话了，而且在新单位还干得有声有色，仿佛从来没有与孙子纯闹过矛盾似的。那小子本来已经成了过河的卒子，怎么会突然回头跳起了拐脚马，又飞成了边象。一副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的样子，难道他身后有什么高人？才三十几岁的人，不然怎么会这么精？
特别是在那次铝合金铸造公司救火有功人员的表彰大会上，孙子纯让自己给杨清国发奖，他给梁冬松发奖。两人还满面春风的聊了一阵，似乎很是投缘的样子。都说政治诡异，人比政治还要诡异，难怪古人创造出了居心叵测这样精湛的词语。制造枪支火炮，装弹上膛谁都能学会，但要让人心甘情愿趴在火线战壕里打枪放炮可就难了……看来对于现在的年轻人也不能小觑呀。
如今这局面，也怪自己不愿意得罪人，想后路太多。当初若是揪住这件事不放，与赵汝义联起手来，要求纪检和组织部门双管齐下，只要查出点眉目，就可以向省里汇报。省里下来人后，就算是清理了门户，集团班子大洗牌，也绝不至于闹到今天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遗憾的是，自己担心孙子纯下台，上边空降人来还好办，若是德高望重的牛成良上来，那个倔老头子对自己一点也不感冒，还背后说过自己不负责任，是个稀泥匠子。上边若是用他担纲，说不定自己就得靠边站，让赵汝义捡了便宜。丢了权力这把交椅，谁还能青眼看你。现在想来，真是太失误了，就算是牛成良上来，自己靠边站，也比企业垮了强啊。孙子纯这个脓包早晚得爆了，必然会崩自己一身脏血，弄不好还得成为陪绑的罪人……
一想到罪人这两个字，崔树仁更是心如刀扎一样剧痛起来。如果全体员工知道自己支持孙子纯不与东方汽车集团合并，而且事事任由孙子纯随心所欲的瞎指挥，那就不是陪绑的罪人了，或许还得认为是他的帮凶呢……
这事如同纸里包不住火一样，能瞒多久啊？但愿时间快点过吧，到了退休时能平安着陆，将家搬到远离家属区的地方，则眼不见心不烦了。至于得受多少人谩骂和赌咒，只能由他去了。崔树仁痛心又无奈的摇着头，不愿再想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