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女士曾问我，“你是会走回头路的人吗？”
我说，“可能会。”
大概是觉得我无可救药，林女士很久没回我信息。
“但回头不会伤害我。”过了很久，我补了这一句。
我约了他明天吃饭，明天是我25岁的生日。
此刻的我坐在书店敲打着明天的故事，我想着甚至可以直接写完，为自己编排一个完美的结局。如果故事没有朝着我想的方向发展也没关系，留个念想。但我突然不想这样，我想等明天结束，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时间还早，我也还想写点儿什么，写点儿什么呢。突然想起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是在我俩还没分开的时候。那时候的我深陷情绪的泥沼。一个我，每天难受于他点咖啡怎么没有点我的那份，他和别人说笑怎么对我冷漠，他聊天界面怎么每天都要出现某个女生的名字，他一定不爱我了。另一个我，他只是累了，被身体折磨得累了，快去抱抱他。
我不是一个唯有爱情的人，相对而言。我曾告诉自己，坚持到生日那一天，如果一切没有好转，那就体面地结束。我甚至都想好了台词，那些声泪俱下的，感人至深的话。在25岁生日那一天结束自己的初恋，多么的有仪式感，多么的电视剧。
这一天来了，就是明天，可惜的是我甚至没有坚持到明天。但好像也不算太糟，依旧给明天编织了一个话剧高潮的桥段，还挺可笑的。说实话，我曾想过，25岁一定会是我最快乐的一个生日。但现在，显然不是。
我的生日要等到明天，那就讲讲他的生日吧。
他生日的前一天，那天是什么日子我不记得了，公司放假半天，但我们和另一位同事留在办公室加班。我已经不记得那天做了什么，我好像很慌张，满脑子想的是他会借这个机会和前女友和好吗，他是着急结束加班赶去自己的生日会吗，他应该有很多的朋友陪他过生日的吧，我好像有点失落，我怎么会失落呢。
满脑子的慌张都没有发生，因为他说，"我们去看电影吧。"
当然不是约我，是和另一位同事，三个人一起。后来他告诉我，"要是只约你一个人，你肯定不会去的。"
电影结束，理所当然地送我回家，理所当然地我们去喝了酒，两个人。十二点的时候，我是唯一一个陪着他祝他生日快乐的人。我们聊了些什么呢，我只记得聊了很多他的前女友，甚至前女友发给他的无聊的性格测试，好像是在报备。
我想，这个人大概是在追我吧。
写到这里吧，明天再写明天的故事。
结束了。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是生日结束后的第二天，终于，有勇气继续写下去。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
因为下班耽搁了一会儿，市中心开始堵车。他戴着平常上班时的那副面具，虽然此刻明明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说点儿什么，却没有勇气开口。并不尴尬的气氛，甚至我们聊了很多工作，和以前一样。最后是我说，"找个地方坐会儿吧。"我想，我不说，他一定会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当和同事吃了一顿便饭，然后绅士地送我回家。
"你不好奇我找你想说点儿什么吗？"
"说点儿什么？"
"我不知道，我原本以为我已经想清楚该说点儿什么了，但好像现在又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没有故意，那个时候的我是真的手足无措，不争气的我甚至还没开始就想哭了。
我说，"你怎么样，开心一些了吗。"
他说，"说实话，确实放松了很多。"
我说，"我好失败啊。"
我不敢看他，我一定会哭的，可能已经哭了吧，我这么不争气的人。
他说，"不会再因为工作上的情绪，生活上难受，也不用再因为感情上的关系影响工作。"
我说，"那会儿，我确实做得挺不好的。你知道吗，我想了很久为什么会这样。我总是把感情上的情绪带入工作，你会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入生活，我们都没有做到以前说的约定，感情和工作要完全分开。"
他说，"是的。我也没有做到。"
我说，"那段时间，我觉得你好不开心。我试探性地问你，你总是什么都不愿意说。"
他说，"跟你说也解决不了问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说，"可是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只分享好的事情，总会有不好的事情，也可以一起分享不是吗。人不能感同身受别人的情绪，但至少可以让我陪着你。"
他只是沉默。
我只有难过。
"那你知道我最近是怎么过的吗。"我不想逼他，我希望我们之间的话题能轻松一些，我选择揭开自己的伤疤，我选择主动走近他。
"分开后的那两天，我时时刻刻都想哭。看着认真工作，似乎毫无关系的你，和我正常交流工作的你，我更想哭。后来，每天我要做的事情，就是鼓足勇气去上班，一整天的时间和你正常的交流，看你和别人正常的说笑，看你微信界面总会出现的女生名字。"
"那你看到另一个女生的名字了吗。"他插了一句话。
"我知道你们都是在说工作，但我还是会难受。每天下班走出公司的那一刻，我就想哭，忍不住地想哭。回到家，逼自己做饭，运动，睡觉。第二天继续做好心理建设去上班，周而复始。"我像一个博取同情的卑微女人。但我发誓，我绝没有想着他能同情我，他不会。我只是想，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愿意说只是等着他来靠近我的我，其实也可以勇敢地走向他，因为我爱他。
他应该没有沉默很久，开始和我认真地说话。
"我这个人，看着和谁都嘻嘻哈哈，却几乎不和人交心。真正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很自我的人。"
"我是了解你的人吗？"
"是。"
"我真的是一个很不好的人。"
"你很好。"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我选择倔强地用语言拥抱他，和他选择拥抱我的时候一样。我从未如此勇敢过。
"住院的那段时间，医生说很可能是肺癌的时候，我想的只是对不起我爸妈，他们这么辛苦养我长大。我想为什么是我，我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我甚至做了很多好事，老天为什么要选择我。到最后确诊不是癌症，但要长时间地吃药，以后每年要复查，我不能抽烟，不能喝酒，不能熬夜，不能劳累。"
"会好起来的。"
"不会了。"
我好心疼眼前这个人，我却再没有拥抱他的可能。
"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一定要找你聊天吗。"
他没有说话，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跟你说过，我见过被疾病拖垮内心的人。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不希望，不希望你成为这样的人。"我好像是这个时候，眼泪掉下来的。
"我不想，你把自己锁起来了，不想看着你走向不好的方向，不想因为没有人拉你一把就走向深渊。可能，可能拉你一把的人不是我，不管是不是我，我都想你更积极一点去面对，至少不要消极。时间倒着数正着数都是要过的。"
我胡言乱语了一大堆，其实早记不清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但他好像听懂了。
"我没有消极，我已经选择接受。这样的接受不是我就回到了以前，只是这个事情已经发生了，得过且过，为了我的父母，我只能选择过下去。"
我时时刻刻都想拥抱他。
"我不再思考人生，不再计划未来，过去规划的一切我都知道不可能了。除了健康地活着，我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我现在想的，只是哪天可以不用吃药，哪天医生告诉我说可以喝点儿酒，哪天我终于可以回到正常的日子，回到我熟悉的自己，可能一切就能慢慢好起来了，但我不知道，未来的一切我都不知道。"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坐在我面前却没有灵魂的躯壳，他像被锁在了一场大雾里，除了等待太阳升起，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呢，我自问，我也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是我明明这么爱他，好无奈。我想拥抱他。
"或许我愿意呢，我愿意陪着你呢。"
"为什么？我现在没有办法去思考这些事情，我担不起感情的责任，我连自己都活不清楚。"
又是责任，又是负责。我讨厌这个词，我却没办法讨厌这个曾经想过对我负责却无力然后选择离开的人。我只有心疼他。
"你喜欢我吗？"
那一天的我，选择走向他的我，是最勇敢的我。
"你曾经告诉我，选择在一起，只能是因为喜欢，喜欢就是要在一起。我朋友曾问我，你是不是值得托付的人，我说，你是我认认真真想要永远在一起的人。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我不愿意想这些事情，我无力想这些事情，我的脑子里只有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吃药这一件事情。"
他看起来真的很累。我不想逼他，不想像分开前的那两个月一样逼他。我选择结束这个我原本计划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问题。
我感觉自己站在他紧闭的门口，不知所措。
冷饮店要打烊了。我和他谈论感情的最后时间要结束了。
他说，"我们一起走两圈吧。"
我们绕着商场的露天花园散步，和以前一样，只是他不再牵着我的手。不记得说了些什么了，因为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总结起来大概是：
他一直说，你真的是命苦。
我一直说，我真的是活该。
他一直说，我不好。
我一直说，你很好。
我说，“我们好像换了一个位置。过去你站在我的门口，我选择开门接受，现在我站在你的门口，你选择拒绝我。”
他没有再说话。
时间太晚，我看出了他的为难。
"我自己打车走吧。"
他是有些尴尬，有些手足无措的吧。
"我没有不想送你回去，但如果送你，我回去就太晚了。"
"没事，你现在已经不需要送我回家了。"
我想起了以前加班到凌晨，我总是假装不需要，但又是撒娇非要他送我回去，每次他都送我。
他没有再说话。我也忍不住眼眶里打转的眼泪。
要走了，我还是伸开手臂，我还是想要拥抱他。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拥抱他的机会。他无奈地看着我，他还是妥协了，和第一次心软选择回来一样，选择拥抱我。
我还是肆无忌惮地哭了，现在想一点儿也不酷。他一直拍着我的后背，像安抚小朋友一样。以前，他最喜欢叫我小朋友，他说，希望我一辈子都做他任性的小朋友。可是我没有这个福分，做不了一辈子的小朋友。
好遗憾，最认真地拥抱他的时候，是结束的时候，以前，我明明有很多机会。
我们总是这样，在应该拥抱的时候任性争吵，在应该争吵的时候遗憾拥抱。永远逃不过劣根性的人啊。
结束了。
但我没有说再见。
到家的时候，我路过我们决定在一起的台阶，路过他第一次吻我的地方，路过他搂着我我们聊天的长椅，路过他接我吃宵夜的小店。
我给他发了信息，像以前的那个小朋友一样，"如果你就有了新女友或者什么红颜知己，你就是个无敌王八蛋！"
"我对异性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现在更没有。你不要这样，不要说等我这种话。"
"今天搞清楚，我就要向前走了，哪怕喜欢也要向前走了。以后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吧。"
他没有再回复。可是我撒谎了。
也不算撒谎，我的确催促着他门口的那个我向前走吧。但怎么办呢，她一点儿也不听话，我也只能无奈地看着她。
我的人生原本是一场大雾，他短暂地照亮了我，现在我好像又走进了一场大雾。
我和过去的一段时间一样，让自己鼓足勇气，却还是没有力气出门。最后还是跟他请了两天假，说想自己调整两天。他说，"好，你好好休息。"
第一天，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想吃东西，不想看电影，什么都不想，只是看着天花板发呆。我也尝试强迫自己，拼命想理清楚一点思绪，却什么都想不清楚。我只想睡觉，闭上眼睛好像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不用面对，不用思考，不会难受。连找林女士开解的力气，都没有。
看着自己，我无比清楚不能这样下去，情绪会吞噬我，会把我一点点吃掉，会让我忘记曾经有人照亮过我，让我再次回到阴暗的角落，陷入不复的漩涡里。理智撕扯着我，现代独立女性的冷静撕扯着我。我还是很酷的，我真棒。
第二天，也就是现在。我依然不想吃东西，不想看电影，什么都不想。但我逼迫自己出门，逼迫自己坐在能看见街道，能晒到太阳的咖啡馆窗边。听着人群的声音，打着不知所云，毫无逻辑的文字。此刻的我，不想着你能不能看懂，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彼此看懂这种事儿。我只想着或许写字还能拯救我，让我思考，逼迫我思考。
他爱我吗。他说他不知道。我该怎么继续，我也不知道。我试图找一个能自洽的故事解救我。
他爱我吗。他说他不知道，我相信他。爱与不爱不是什么非此即彼的事情。我相信他的不知道，是因为我相信一个自己没活明白的人是没有办法真切地去思考爱情的。我心疼他，心疼这个人生瞬间陷入一场大雾的人。
我爱他吗。爱，我相信我自己。他曾耐心地照亮我的一场大雾。我相信我自己，是因为我终于在二十几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太阳。第一次，我愿意和这个人呆在一起，永远呆在一起。第一次，我发现或许我的人生可以多一个人一起。我心疼我自己，心疼第一次勇敢的自己却被什么不可抗力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
或许我该再勇敢一点，等待他，靠近他，像他照亮我一样，照亮他。好像很简单地就找到了一个逻辑自洽的故事。怎么继续，勇敢地继续，勇敢地去爱我爱的人。
其实比起强迫自己不爱一个人，勇敢地去爱一个人才是更简单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