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阴,风沙不再,换作雾气动荡不定,入眼之处皆是一片苍茫。
枯枝架起的篝火升腾着赤红的火焰,兽类的油脂遇火而发出一阵阵滋滋滋的声响,夹带着香气扑鼻而来。
水青左右翻动那只瞪羚腿,许久之后才满意地从火堆上取了下来,他拿出刀麻利地划下一块烤得焦香的嫩肉,狠狠咬了一口。
白沐雪坐在一旁幽怨地望着,她早已饥肠辘辘,此刻肚子里的馋虫正在一点一点消灭她的尊严,她着实忍受不了这股香气,终于可怜巴巴地开口了。
“我饿……”她朝水青伸长了手,眼神有些闪躲。
“方才是谁说这瞪羚可怜得很?扬言绝不吃?”
“烤完之后香得很。”
白沐雪厚着脸皮否认自己先前的信誓旦旦,饿了好几天的她也不得不向美食低头,虽有些丢面子,但也比饿死强。
水青也不忍见她挨饿,没说两句就把整只羊腿递给了她,这边又重新着手烤制余下的肉块。
来不及说一声谢谢,小姑娘已经抱着羊腿啃了起来,全然无半点大小姐的模样。水青见状觉得有些好笑,但他隐藏得紧,只斜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继续烤肉。
神隐圈为他们阻挡了不少妖怪野兽,待在小小的圈子中无疑是最安全的,只是他们却不能一直如此,若要走出沙漠只能继续前行。
委屈数日的肠胃今日总算饱鼓鼓了,白沐雪狠狠伸了个懒腰,口中不由得长吁一声,一副糙汉子不顾形象的姿态。
“走吧,我们继续寻找出路。”她的声音突然提高,铿锵有力。
水青忍俊不禁却也没说什么,顺她意,立马开始埋头收拾行囊。
二人前脚刚过踏出神隐圈,百步距离的前方突然一声炸响,黑烟滚滚蒙蔽了周围的一切事物。
白沐雪下意识躲到水青身后,待响声停止,她才小心翼翼探头察看。
水青目不转睛地盯着浓烟里的模糊身影,一个身材魁梧高大,一个纤细瘦弱,这两道身影正慢慢朝着这边移动。
“谁!”水青嗓音文弱,听着不惧任何杀伤力。
雾气散去,眼前赫然立着两个身着黑衣脸戴面具的人,其中高大威猛的那个妖怪两手均戴着铁爪手套。
二人立时全身戒备起来,水青悄悄将她推回神隐圈内,自己则掏出桃木剑屏息盯着来者每一个举动。
妖怪似乎并未注意到神隐圈,尖锐爪子光芒一闪直接朝着白沐雪而去!
见他目标果真是自己,沐雪一个惊吓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全身血液为之凝结,寒意直蹿脑门。
神隐圈发出巨大的光球,很好的保护住圈内的姑娘,任那利爪如何强劲矫捷也近不得她身半分。
面具后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声,妖怪低头审视自己的利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水青踏进两步举剑递出,而左臂不知何时已捆了一串佛珠,剑气迸射的同时佛珠也对着妖怪奔去。
木剑直击妖怪的面具,当他以为可以顺利揭开此人真面目时,乌亮的利爪充作盾牌挡去了剑气的攻击!
霎时佛珠趁机甩出,缠绕住铁爪!灵与邪的纠缠碰撞,铁爪烧得通红,滚烫的温度叫妖怪失声咆哮!
果然,妖终归是斗不过圣灵之气。
“臭小子!找死!”
妖怪被激怒了,脱下了铁爪赤手空拳挥打过去,水青身姿灵敏,像只小鸡仔巧妙地躲开他的攻击。
白沐雪伸长了脖子于一旁观望,心里总有一个声音时刻提醒自己,必须注意那个默不作声的纤瘦身影。
那人虽用面具掩饰面容,但散发出的熟悉气息不禁让她从骨到皮一阵寒噤!
募地,一道光影从眼前掠过,既而是身体落地的声音,她扭头往声音来处看去。
水青被打翻在地,白沐雪心中一急还没唤出口,就见他又一个挺身翻起,双掌合十怒目而视,方向是那徐徐靠近的妖怪。
徒然,从水青口中念出的咒语犹如震天铜钟,撼得天地动摇,当然这不过是对妖而言。
妖怪硬生生顿住了脚步,再行艰难,他嗡嗡低吼发泄体内的狂躁,那犹如树干般粗壮的臂膀已是青筋爆起,十指捏得咯咯作响,却也难隐痛苦之色!
“呜……”
白沐雪猛地倒地,呜咽挣扎着。当年被火青念咒时的痛楚复又再来,她一只手压着腹部一只手在沙地上抓出了五道深痕,甲缝里镶满了沙粒!
这样的咒术对那妖怪奏效,自然也能对白沐雪起作用。
对于她所受的煎熬,水青却能做到心无旁骛,依然不停不休念着咒术,于妖的耳里,这一声声魔咒具穿云裂石之能,令他们寸步难行。
相较于眼前这魁梧妖怪的深厚妖力,白沐雪实在薄弱,若继续下去,只怕那妖怪尚未跪倒,她就先被水青活活折磨死了。
僵持一刻钟之久,眼看白沐雪就要昏死过去了,水青总算心有不忍闭口停了施咒。趁那妖怪还没恢复,水青又向他投去桃木剑,继而发出捆妖符绳,幻术铜铃……能想到的法器他全都用上了,只想让他一次懈力,永不翻身!
“还愣着干什么!出手啊!”
妖怪对着身侧咆哮,身上的束缚虽说不能伤他多深,但灵力附身也实在叫他浑身难受,这才愿意卸下脸面向纤瘦的男人求救。
“呵呵,你还真的能熬,厉害。”
此言一出,水青失了魂似的呆立原地,视线转移至那瘦弱身影上,这声音他死也认得……
趁他忘神之际,妖怪两臂一撑,所有束缚霎时绷裂炸开,水青被妖气震飞百步,一口腥甜从喉间涌出……
“哈哈哈!”妖怪仰天大笑,重振旗鼓又将铁爪带回手上。
白沐雪迷迷糊糊地被这狂笑声弄得清醒大半,她微微睁眼望去,正巧看见妖怪正在戴铁爪,乌亮锋利的爪子如此眼熟……
她忆起了铁鼠,他也有一副铁爪……莫非,此人与铁鼠有关?
白沐雪的这一猜想如梦方醒!该不会……他就是铁鼠的父亲?那日在万花瑶台对亲生儿子也不留情面的万花族首领,鬼舜!
“这玩意是你们灭妖师弄的吧,快把这丫头抓出来。”妖怪对身旁的纤瘦男人吩咐道。
他对男人的称呼让白沐雪万分惊诧!
“别过来……”她眼角锁定水青的位置,脚边蓄力,寻找合适的机会逃离。
纤瘦男人轻而易举地踏进了光圈内,很意外的,他竟将面具轻轻取下。白沐雪看到一张阴邪干瘦的脸,是刻在三年前可怕记忆中的脸,只不过如今添了不少丑陋的疤痕。
木元。
“小妖女,我们又见面了。”
她惊呆了,心口剧烈地跳动着,噩梦般的回忆让她痉挛地抽了一口气,全身的力气好似被抽走了似的瘫倒下来,两只手撑在身后不住的往后退缩。
“你不必这样怕我,只要乖乖听话跟我们走,自然不会受苦。”木元被烧毁的半边脸狰狞地笑着。
“你,你竟然与妖怪……”她曲颈退缩,心中怀着茫然的恐惧,看向木元的眼里充斥着鄙夷与厌恶。
“你不也与他志同道合吗。”
木元眼角瞥向一旁,她顺着视线追去,只见水青依旧失神地半跪在地上,双眼盯着面前的空气讷讷不语。
眼下的局势不乐观,她打不过那高大威猛的妖怪,水青又斗不过木元,他们俩怎么样都处于弱势……
只能想办法逃了!
“你和金隐城的妖怪,包括那个千面妖都与万花族有关对吗?”
白沐雪缓缓起身,故意装作平静的模样,开始询问起几十年前延至今日的阴谋,其实她也并不完全为了真相,更多是希望问题能分散木元的注意罢了。
木元眉尾一抖,饶有兴致地等着她继续道来。
“我虽然不曾认真看过万花族的首领,但那个铁爪与声音我确实在万花瑶台见过听过,那个大块头便是鬼舜,对吗?”
“你还知道什么?”木元冷静追问。
“他是当年与你勾结,让灭妖师闯进万花瑶台的叛徒,是吗。”
她往木元身后的鬼舜看去,满意地发现他也被自己的话吸引了过来。
此时水青完全可以偷袭或者逃走,可他竟将机会浪费在发呆上!
“谁又会相信呢?万花族已然全是我的天下,根本没有那小子的容身之处!”鬼舜朝她靠近。
他口中所指应是狸吾。
见他果然按耐不住上前搭话,言语之中不难看出有几分被揭穿恶行后的恼怒。
将自己的叛徒身份隐藏数十年,得来的不过是同族们虚伪的臣服,他心知肚明。
白沐雪耸肩一笑,讥讽道:“哦?既是如此你又杀他做甚?不就是怕有朝一日狸吾回到万花瑶台,将你叛徒的身份公布于众,毕竟他,才是万花族真正的后继之人,你觉得到时候又有多少人会选择相信暴虐成性的你呢?”
她继续道:“铁鼠曾说过,狸吾父亲的死与醉心花有关,善用醉心花的千面妖和你又都出现在这荒漠之中,便是说千面妖和你本就是一路人,狸吾父亲是你害死的,并且你们都与金隐城中的某位人物有关。”
“你知道的不少呀。”
“可惜我如何也想不出主导你们的那个人是谁,不过不要紧,只要让万花族明白你和灭妖师勾结,那你也只能将首领之位拱手相让了。”
鬼舜自知败露也不愿继续隐藏,他将面具一把扯下,因愤怒而凑紧的五官犹如地狱恶鬼,刀锋似的利爪抬到胸前,意要将她灭口。
木元挑眉冷笑:“被一个小丫头几句话就气得如此,如何能成事。”
鬼舜怒极却又不得不为了目的强忍下去,最后一拳砸在身旁的石头上,顽石遇上这股强力就如一个脆生生的鸡蛋,瞬间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