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的大了,四溅的水花让万物都模糊了起来,无叶的树枝在风中摇摆着,像是天空纯黑的经脉在扭曲狂舞。庭院中的深坑旁,赵天半跪在新鲜的泥土上,他大口的喘息着,惨白的热气在一瞬间便被雨水撕碎。在无意义的发泄后,本就处于亚健康的身体终于达到了极限。他的手在不住的颤抖,稚嫩的双手上鲜血横流。狂乱的雨滴狠狠的击打在伤口上,雨水和血液相互混合形成浑浊的液体,冰冷的寒意和刺骨的痛感不停的冲击着大脑,这让赵天头晕目眩。
赵天看着眼前被手电照亮的小小浑浊水坑,里面有着被挖掘出来的昆虫。它也在挣扎,片刻不停。
赵天感到愤怒,莫名的愤怒。他扶着铲子倔强的想要站起来,像一个发怒的幼崽,喉间滚出阵阵的低吼。浑浊炙热的液体从手掌中溢出,顺着铲子流淌而下,与大地相融,毫无痕迹。
“啪”清脆的声音并没有在雨水中传播多远便被掩盖。断裂的铲木在空中划破了一片雨帘,在雨水冲刷下再次显现金属表面的铲子,闪烁着道道刺骨的寒光,在力的作用下,将那几乎快爬出水坑的昆虫一分为二。
赵天感觉到一双充满力量的手臂托着自己,使他不至于跌倒。他偏过头想要看清文倩父亲的脸庞,但是遽然的放松让他眼前越来越模糊,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了男人嘶哑的声音:“赵天,明天是个晴天”。
当赵天再次醒来时,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这让他无从适应。虽然在阳光的簇拥下醒来,是战争开始前最平常最无人在乎的事情。
赵天四处看了看,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文倩的卧室里,盖着有点霉味的褥子,身上的衣服干燥舒适,却明显大一码。卧室的窗帘不翼而飞,刺眼的阳光照亮了满是灰尘的书桌,书桌上是正冒着热气的食物和水。赵天尝试的运动了下肌肉,强烈的刺痛感从神经末梢冲入大脑,他只能一点一点的活动,去逐渐习惯行动带来的痛苦。
赵天费力的来到了书桌旁。桌上只剩下一个支离破碎的相框,上面是赵天一家和文倩一家的合影。赵天记得这是去年开春拍的,上面的父辈们都笑的很开心。那时候文倩的父亲看上去比现在年轻多了,自己的父亲特别喜欢胖胖的文倩,总是撮合着文倩父亲订娃娃亲,而文倩父亲每次都会义正言辞的拒绝并表示自己女儿终生不嫁。文倩那时总是窝在她妈妈怀里,说爸爸欺负自己,文倩的妈妈就会装模作样的去训文倩爸爸,然后文倩就会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赵天想的越多,鼻子就越酸。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在离去之前对自己的嘱托,想起了自己妹妹裹着毛毯在黑暗的地窖里瑟瑟发抖,想起了文倩现在瘦弱的模样。
赵天拿起了食物,谷物制成的粗糙面饼像石头般坚硬,却是他们所有人最主要的食物。赵天希望自己能更加高大,更加的强大,他需要力量,能让自己回到当初生活的力量。他发了狠劲,大口的咀嚼着,仿佛那块毫无味道的面饼是什么珍奇佳宴一般。很快他便噎住了,慌乱间他拿起了碗猛灌了好几口,晶莹的水珠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愣住了,他能感觉到丝丝甜味在舌尖弥漫,淡淡的药味传进他的鼻尖。
有些人总喜欢故作坚强,总喜欢将自己武装的如刺猬一样。他们总是站在那,告诉自己,没事,我很好,一切安康。但有时候让他们决堤的往往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此时的卧室只一人,所以他痛哭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顿饭赵天吃了很久,所有掉落的食物残渣都被他细心的捡了起来塞进了嘴巴。
赵天来到房门前,他看到门上镶嵌着一面镜子,上面有着许多卡通贴纸,那是文倩和他一起贴的。他抹了抹镜面上的灰尘,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四散开来,但是在密闭的环境里,它们无处可逃。
镜子里的男孩有着病态的白皙皮肤,瘦弱的模样显得摇摇欲坠,唯有他的眼睛明亮的不可思议。赵天对自己笑了笑,便打开了门。
赵天一眼便看到了院中的文倩父亲,那挺拔的身躯仿佛屹立不倒。赵天默默的走到了文倩父亲的身旁。他们面前的土地已经被抹平,甚至铺上了杂草和野花作为掩饰,多出的土壤被扔在了花坛中,只需要几个昼夜的时间,疯长的野草便会掩盖掉一切痕迹。
战乱年代饿极的“野兽”可不会尊重死者。
悲伤和痛苦并没有因为一晚的时间而有所减缓,它们只是沉寂了下来悄悄地在心底扎下了根。
阳光照耀下草丛中闪烁着点点光亮,赵天看到了一只残破的昆虫正举着自己断肢向前挪移。突然,赵天觉得阳光没有那么的刺眼了。
“天,下去吧。”声音是如此的嘶哑,像是肺部破了个洞。
赵天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男人,男人的眉头紧锁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他的双眼深凹着,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只有疲惫和悲伤,紧闭的嘴唇上布满着初愈的裂伤。满脸的胡渣和乱糟糟的头发显得他是如此的狼狈。男人太疲惫了,但是他依旧站的笔直,不曾倒下。
“我可以帮你的。”赵天的声音很急切。
文倩的父亲楞了一下,随后便揉了揉赵天的头,他那宽大的手掌是如此的温暖,这让赵天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男人对赵天笑了笑便说:“你的妹妹在等你。”声音出奇的温柔,却显得不容置疑。
最后赵天还是回到了地窖里,他看到自己的妹妹正和文倩一起躺在文倩母亲瘦弱的怀中。嘎吱作响的木板声显然将他的妹妹惊醒了,她看到了赵天便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扑进了赵天的怀里。
比赵天还矮两个头的女孩将自己的脸深埋在赵天的怀里,赵天能很明显得感觉到女孩在颤抖。
女孩很单纯,她只知道自己的哥哥消失了一整个晚上,她害怕自己的哥哥也会和爸爸妈妈一样不要她了,再也不回来。
“别走,我很乖的。”颤抖地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传入赵天的耳朵。
男孩温柔地揉着女孩小小的脑袋。
战争的阴影下,12岁的男孩对着8岁的妹妹郑重其事的发誓道。
“我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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