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已经远去,不知跑了多少里,跑了多少天,他们终于甩脱了后面的影子。
是日,晴空万里,天朗气清。虽说吹来的空气之中多少还带着冬天的冷意,但今天总归是个好天气。
雪恨别已不记得多少天没有见过这样的好天气了。一路西行,总是在雾蒙蒙的雨天、雪天度过,总是令人心情十分沉闷。阮浓香坐在车里已经睡去,李拔剑还是驾着车,只不过伴着这晴天,心情也格外轻松几分,脸上也洋溢着慵懒的笑意。
雪恨别坐在外面,眺望着远方。阳光不是很刺眼,他眯着眼,晒着太阳吹着风,显得格外惬意。
“雪大哥,到了西岩,该上哪儿去找这紫兰朵?”
雪恨别吸了一口冷空气,笑着缓缓道:“不知道。”
李拔剑挠了挠脑袋,“不知道?可这西岩这么大,我们该从何找起?”
雪恨别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李拔剑,只见少年也正眨巴着那双眼盯着他,他的双眼就好似山间流动的泉水般清澈纯洁,他的人也正如他的眼睛一样纯洁天真,好像你一眼就可以看穿他的人,你再也找不出第二双这样的眼睛。
看着他,雪恨别懒散的面容竟忽然出现几分苦笑,然后他又转过来继续远眺着远方,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紫兰朵长在西岩大漠,这种东西并不十分稀有,只是很难寻找。我想到了西岩后,找人打听打听再做打算。”
李拔剑点点头,却忽听车内阮浓香道:“绝对不行!”
闻声,雪恨别掀开门帘,笑道:“你醒了。”
阮浓香笑着看着他们,“现在天下人都已知道你武功尽废,什么都做不了,玄星楼的人当然不会再把心思放在你身上。除了闲颂诗和你的仇人,我想没有人再会追杀你。这是最好的机会!”
雪恨别与李拔剑异口同声道:“什么机会?”
“当然是反击的机会!”
“若你悄无声地恢复了武功,再回去把那些人打个措手不及,岂不是更好?到时候还有谁会是你的对手?即便玄星楼想要再来对付你,加上我、他,还有一直支持你的千岩寨与第二楼,你觉得玄星楼能对付得过来吗?”
雪恨别道:“但,寻找紫兰朵一事……”
阮浓香娇俏地笑了两声,“放心,前面就是西岩的地界了,咱们先进城找个地方歇下再做打算。”
话刚说完,马车便疾驰向着前方小镇驶去。
镇子与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顶多就是多了些本地的土特产,人的穿着打扮也有所不同。李拔剑驾车走在其中,只觉得一切都十分新鲜惊奇。
西岩算是西域与中原的一个枢纽,但凡通往两方的人或是商队必定会路经此地,所以这里人多混杂,什么都有:各方互通经商的,中原武林人士,西域大小诸国,以及最常见的各地平民百姓……
三人很快找到一处客栈住下,这里的房间虽不如之前住的那么雅致,但也还算不错,该有的都有,毕竟三个穷鬼也住不起什么好房子。
房间的窗户对着街口,能够看到四处往来的商队人群,这无疑是视野最好的一间屋子。李拔剑趴在窗框上,看着人来人往,眼里也投去几分对繁华街市的向往。
叫卖吆喝、谈话声等不绝于耳,李拔剑听着这些,仿佛人也已经投身于集市之中。
李拔剑忽然说道:“雪大哥,阮姐姐,这街上玄星楼教徒还真不少!我看刚刚走过一群披着长袍的人,衣服上面绣着星纹,想必就是玄星楼的人。还有这街上的百姓也有不少谈论玄星楼的,我想……其中应该不少都是他们的教徒吧。”
阮浓香道:“西岩是玄星楼的老家,教徒多并不奇怪。那些披着长袍的人是玄星内侍者,专门传递三护法与八神的旨意。不过……也不至于这么多。”
雪恨别走至窗前,朝大街扫视一眼,神情也随之变得凝重,道:“日前金家主托我们调查此事,我想,此次来到西岩就是个好机会。”
阮浓香道:“你想干什么?我们身在西岩,少不了闲颂诗和玄星楼的眼线,你疯了!在武功恢复之前,你最好哪儿都别去,不要多事。”
雪恨别道:“阮姑娘放心,雪某不会再莽撞。若是可以,可否请阮姑娘与拔剑为雪某打听一二?”
阮浓香走至雪恨别面前,盯着他的双眼慢慢靠近他的人,一字一句说道:“我、没、空!”
心爱的女人离自己不过就是那么分毫的距离,雪恨别甚至已经能够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和怦怦跳动的心脏,头已朝着一旁偏去不敢看她,就连说出的话也有些不自然:“若若是阮姑娘不愿意,那在下、雪某也……”
还未说完,雪恨别只感到胸前一阵微风吹了过去,再一眨眼,阮浓香已消失在这间屋子。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神情也放松下来。
李拔剑道:“既然阮姐姐有事,那我就代雪大哥你去打听打听!”
“哎回来!你知不知道我要打听些什——”
话正说着,李拔剑也急奔了出去。雪恨别只好又叹了一声,揉着太阳穴一脸无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玄星楼,玄星天宫之内,樊若正站在高台之上俯视台下。那台下仿佛是一泊镜湖,深蓝的湖上刻满各种各样的星轨痕迹,既有流星,又有连成线的星宿,以及其他闪着亮光的星纹。远远看去十分壮美,恍如虚空幻境一般。
樊若披着长袍,那些星光倾泻在她的黑纱上,就显得更加华贵优雅,仿佛是一个真的女神。她右手不断摩挲着手上的剑柄,深不见底的黑眸里装满了心事。
她在想什么?
——“我回来了!”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这声音樊若再熟悉不过,因为这正是玄星楼八神之首的北神,是她樊若最器重、也是最想将自己的绝学“荧惑守心”传之于他的人。当然,亦是玄星楼内最神秘的人物之一。
除了樊若、日月星三护法以及八神之外,再无人见过这位北神,不过不要紧,我想她的名字日后一定会被江湖所知晓的。
传言北神也是这玄星楼之内最嚣张、最不守规矩的人。他常年在外游历,来去皆孤身一人,玄星楼的大典盛会十次有九次都是替身,现在他忽然回来了,樊若着实高兴。
“你这么快就回来?觉得那人没有价值了?”
樊若转过身,微笑着走下高台去迎接北神,深不见底的双眸之中忽然就冒出几分精光!就像星星那样。
北神看着她,冷漠的双眼、冷漠的神情,她立在那里,整个人就像是一具冰冷的机器,当她说话时,她就变得更冷!道:“我只是回来先看看你,顺便说一句,江湖可能有人已经意识到了玄星楼的野心,你最好小心些。”
樊若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了,那么,你还要走?”
北神点点头,用一种坚毅的语气,抬头直视她的双眼,就像是在给出一个决心,道:“我一定会成为最强的人,然后再一次向你发出挑战,打败你!”
樊若看着她双眼里那份坚定,久久未能回过神来,仿佛回想起过去的自己,那时候她也是这般盛气凌人。静默片刻,她终于大声笑了出来,赞赏道:“好,我等你!我一定等你!”
已近傍晚,夕阳西下,金辉洒照在西岩城下。
屋内的窗户开着,夕阳的余晖就顺着这窗户透进来,将整间屋子染成金色。雪恨别坐在桌前,倏忽不禁被窗外的景色吸引,抬起头看向窗外。
夕阳下,天空变得十分绚烂多彩。红、紫、蓝、橙等几种云层交错在一起,不时变幻,显得十分壮丽,却也带着一种凄美之感。
此情此景,自然令人不禁想作诗一首,雪恨别亦然。只可惜他没文化,作不出什么好诗来,只得在心里惊叹一番自然之精妙。
他伸了一个懒腰,又念道:“这个时间,阮姑娘与拔剑应该快回来了。”
话正说完,阮浓香便推门而入。
她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看着雪恨别露出了神秘的笑意。
正是被这么一看一笑,雪恨别已羞红了脸,慌忙着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下,捂着下巴问道:“阮姑娘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阮浓香道:“你不是想知道紫兰朵还有玄星楼的情报?”
雪恨别闻言,立刻大喜道:“你打听到了?”
阮浓香点点头,接着道:“紫兰朵就在西岩前往西域诸国的克拉塔沙漠,那是片极其凶险的地方,很多人曾试图到大漠深处去寻找宝藏,但都是有去无回。”
雪恨别道:“你说紫兰朵,在大漠深处?”
阮浓香道:“不错,克拉塔沙漠很大,平常过路的商旅也只敢小心翼翼地顺着大路,靠骆驼引路才勉强可以通行。否则,就是去送命!”
雪恨别听完这番话就陷入了沉思,也变得失落。
阮浓香似是看出雪恨别心中所想,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即便是地狱深渊,那又有什么可怕?雪公子要立志手刃闲颂诗的决心就仅此而已吗?”
他听着阮浓香的话,手已握紧拳头。他当然不想放弃,没有谁比他自己更想恢复昔日荣光,没有谁想做个废人的!
但他的人忽然又垂了下去。
在做过一番心理斗争之后,雪恨别忽然发出一声长叹,然后苦涩地笑了两声。
“阮姑娘,我想恢复武功,我也想报仇,想管天下……我真的可以吗?”
看着雪恨别垂头丧气的窝囊模样,阮浓香心里是又气又好笑,她几乎想跳起来大骂一顿雪恨别,却又觉得这种行为实在不雅,更显得她有些可笑。
阮浓香冷笑一声,道:“你到底是觉得自己不行,还是信不过我们这些人?”
雪恨别沉默。
窗外嘈杂的集市吵得雪恨别更加心烦意乱,天空的云霞仍在不断变换着色彩,所有的事物看似都是美好而丰富的,只有雪恨别心中只剩下一片阴霾。
他就像是一个人行走在无尽的长桥上,既没有阳光,更没有别人。这里只有一片迷雾围绕着他,这种无形的绳索好像要将他勒住困住,慢慢折磨他直到窒息。
——倘若当初就平平凡凡做个普通人……
“雪恨别”,阮浓香的声音将他从神思中拉回,“明天傍晚我一定会去克拉塔沙漠,你若要来就早些,别让我好等,若不来,我们也只能缘尽于此。以后你若有任何危难,我只会袖手旁观。”
说罢,她甩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