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顾虑到影响问题,常征和小徐厂长还是把请客地点放在了纺织厂的小餐厅,在厂里吃饭说话都方便,对于晓春对大家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对方对小徐厂长的邀请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说定明天中午来纺织厂见。
对小徐厂长和常征两个人来说,心情都不平静,虽然这不是一场鸿门宴,但毕竟不比寻常,必须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哪种后果。
尤其是武学兵和杨永智,他们不能把这次的吃饭当做真正的吃饭,这是一次智慧的较量,他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对手是何等残暴,何等毒辣,何等狡猾,何等阴险。他们必须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去面对,去探究。因为,他们的心里还装着下落不明的吴成德,他们决不能轻易放走一个对拯救吴成德有利的任何机会。但要从这张看不见的大网里既要把吴成德拖出来,又不能撕破网,弄成鱼死网破。这是一次困难的较量,又是一次严峻的考验,更是一次稍纵即逝的良机!
在他们忐忑不安而焦急的等待中,主角缓缓登场了。
于晓春的登场既使他们感到紧张,又使他们感到颠覆感官,因为姗姗而来的竟然是一个驼背凸胸,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人,最让人看上去不舒服的是,他的两边的脸有些扭曲,一边长一边短,两只眼睛一个特大,一个就留着一条缝,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们真的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丑陋的人,说实话,就连他努力做出的笑容都有些像哭,让人看上去不自在。
大家坐定,小徐厂长介绍道:“这就是于总经理,省城最大的贸易总公司。”接着又指着杨永智他们说:“这两个是从冯阳来的,冯阳县公安局刑警队的。”
在小徐厂长介绍的中间,杨永智和武学兵的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对面的这个怪物,试图在他的表情上捕捉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但是,还是让他们失望了,因为他们看到的两只眼睛闪烁的目光都不尽相同,也许其中不乏惊讶,但是,他们很难分辨,就像是人们在观察河边章鱼的目光一样。
就连他看一个物体的时候,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两只眼睛的目光同时落到一个物体上。
他说话很慢,但咬字还是真切的,一口流利的省城方言,身后跟着一个大个子,把他扶着坐下后就自动地退到了门外。
常征有意对他说了一些恭维话,看上去他很爱听,笑着的时候,脸上更加扭曲。小徐厂长只在一边陪着帮腔。
酒过三巡,他却滴酒未沾,每次都是象征性地举了举,大家谁也不去勉强,小徐厂长索性给他叫了一杯饮料。
他歉意的向大伙点了两下头:“对不起,娘胎里带来的病,不能喝酒,大家都随便。”
一边吃饭,小徐厂长一边把这次在国外的所见所闻谈了一下,随后就把下一步对供货商的要求讲了一下。
于晓春一边吃一边认真地听,什么也不说。
这让在座的其余人倒是觉得有点猫抓心,特别是杨永智和武学兵,心中更是焦躁不安,如果这样下去,吃完了拍拍屁股走人,这顿饭就和没吃一样,他们两个不是从冯阳来,苦苦等了一天,就是求得一个这样的结果。
可是,又如何能把话题扯到案子中来呢?如何能说到吴成德的事,这才是最关键的。
常征和他们一样,心中也在记挂着吴成德的事,听小徐厂长该讲的也都讲了,于晓春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和条件,特别是质量提高后价格的问题。这使他们很意外。
常征一转念,既然你不接套,我就单枪直入,看你什么反应:“于经理与我们这么多年的老关系了,有些话我们还是要说清楚的。”
于晓春看着常征还是不说话。
常征话锋一转:“去年的事,于经理也知道,我们在后期适当减少了一点订单,这其一呢,是我们的老主户要货要得急,我们怕临到年关缺下材料(棉花),另一个呢,也不瞒你说,吴成德也是我们多年前的老朋友了。”
“知道。”于晓春不动声色地只说出两个字来。而这两个字在此时显得那样珍贵。
在别人看来没啥,可就这两个字无意中向杨永智透漏了一个信息,那就是,他对吴成德并非不知,而且就像在意料当中一样。
武学兵看不过,想当面质问,被杨永智扯住衣襟。
“既然于经理知道,那就好,今年——”说到这里,常征转过头去看着小徐厂长,意思是想让小徐厂长补充下一句。
小徐厂长不是一般人,灵机的很,他知道老厂长的意思,他是想让替他把下文说出来,从现任厂长嘴里说出来的语言要比一个已经退居二线的老顾问顶事得多:“我们还准备按去年和你公司的订单数量继续合作。”
这就是说,去年从他们公司割出去的订单数量依然还要让别人做。
于晓春再也无法保持住他的沉默,终于开了口:“非要分给别人做吗?”
“今年对供货的要求提高了,为了保证时间和质量,这样做对双方都有保障。”常征微笑着说,但从语气上可以看出来,很客气也很坚决,几乎不容商量。
这次,于晓春出乎大家意外地笑了笑,这次的笑是两边脸都在笑,不过那种笑不会让任何人感到舒服。接着他把眼珠吊过来瞅着小徐厂长:“徐厂长也是这个意思吧。”
“是。”小徐厂长回答得挺干脆,而且就一个字。
大伙都看着这个丑人,担心他的脾气爆发。
武学兵和杨永智想象不出来,这个人要是大发雷霆又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像獠牙饿狼,也许像僵尸恶鬼,那一定会是想象不到的丑陋和狰狞。
但是他们想错了,他只是望着面前的餐具,停顿了一下,脸上又挂上了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笑,但他们二人似乎已经有所适应和习惯,没有他刚进来时候那种发憷的感觉。
“还是吴成德?”这一声不高,从他的嘴里突出来,几乎震惊四座!他居然先提到了吴成德这三个字上!他的话意很明确,就是要核实一下,今年的订单是不是依然是分给吴成德。
如果说他的问话语惊四座的话,那接下来常征的表演也堪称一绝。他似乎无动于衷,他不可能没有听到于晓春看着他和小徐厂长的问话。
小徐厂长看了他一下没有啃声。
过了几秒钟,常征缓缓地喝了一口酒,一边夹菜一边慢慢地说:“看起来吴成德是做不成了,还另有两家我们还需再进一步恰谈。”
“哦?”于晓春端到嘴边的饮料突然停下来,他的这个内心波动第一次让杨永智猎人一样的眼睛捕捉到了,而且,还捕捉到他另外一个影像,那就是,他在停下喝饮料的同时,右边面部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这在进来将近一个小时中几乎是没有的,还有,接着他就不由自主地用眼扫了一下杨永智和武学兵,如果推断正确的话,在那一刹那间,他把吴成德与席上这两个冯阳来的警察极快地联系到一起,这种反应应该是下意识作用,也是一个人正常的潜意识表现。
很短暂,可以说是倏影一现。但没能逃过杨永智的鹰眼,一种老刑警出身的第六感觉告说他,面前这个四肢不健,五官不正的省城名人绝对与这次吴成德的走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不瞒你说,吴成德失踪了,冯阳那边都报警了。”常征说着,掉头看了看杨永智他们。
“知道在哪里失踪的吗?因为什么?”于晓春故作惊讶地说,脸上没有了那种笑反而让人感到自然了许多。
常征没有直接回答,心里想,我的任务完成了,留下来的事情就是你们二位的了,于是把目光转向杨永智他们两个。
杨永智岂能不知常征的意思,就接上了茬:“在省城失踪的,确切点说,就在红星服装厂的附近不远处。”他说了这句话,观察到于晓春故作镇静的脸上又是一抽,轻轻的一抽,如果没有多年的办案经验,几乎不会注意到这样细微而及其隐讳的特征变化。
杨永智继续说道:“吴成德在外没有仇人,应该是因为钱财被人限制了自由。”
“哦。有线索吗?”看上去于晓春特别认真且关心,这种特别的表情应该不会是装出来的。
“正在调查中。”杨永智回答的很简练,他必须保持一个公安人员的角度,让对方认为有所保留才好。
“哦,不好意思,问多了,问多了。”于晓春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刚才的过分关心有失偏颇,大为不妥,急忙恢复了刚才那种让人看上去不舒服的笑说。
“我们和你一样,刚听说的时候,也感到有点突然。”常征连忙给于晓春解围,尽量松弛于晓春的敏感神经,以尽量减少吴成德的风险。
“冒昧问一句。”杨永智心想,不能错过任何可乘之机,是到了出击的时候了,为了吴成德的安全,必须打草惊到蛇才行,“您以前认识吴成德吗?”杨永智可谓单刀直入,这一招使在座的所有人都为之愕然。大家一齐把眼光都聚集到于晓春那张丑陋不堪的脸上。
于晓春对杨永智这一招似乎没有想到,他用质疑的眼光瞅着杨永智。
杨永智并没有退缩,与他四目相对,火星一触即发。
在座的所有人都为杨永智捏着一把汗,武学兵在担心的同时,不禁对杨永智痛快的言语而深感敬佩,也不免有几分解气和畅意。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使所有人长长舒了一口气。
于晓春并没有反常举动,而是把眼光移开:“这个人我知道,毕竟都是为红星纺织厂打工的。”说着又笑了笑,眨了眨眼,把目光递向常征。
“哪里,哪里,都是我们的上帝。”常征连忙接上说,接着呵呵了两下。
“哦,是这样,我还以为您和吴成德认识呢。”杨永智连忙不失时机地抓紧时间说,“我们已经和省城的公安碰了头,那边也在积极侦破。没有想到能在这里和于经理相遇,这也是我们的缘分。”说着,他看了看于晓春又接着说,“其实,要碰不上,我们也会上门去找您的,所有与红星纺织厂有业务来往的客户我们都会调查的。”
“这是自然的,杨队长大老远来,我们大家都应该配合才对。于经理也一样。”常征赶忙打圆场说。
“于队长的干事风格我很欣赏,不过,我倒是对我市的公安有点质疑,怎说也是省城地界,这么点小事都要烦劳下面来帮忙,下一次的政协会上我会把加强省城公安力量作为重点提一下。”谁也没想到于晓春会这样说。大家听了的第一印象就是感觉于晓春对杨永智他们到省界办案有超越职权范围的嫌疑,第二无非就是想变相地提醒一下所有人,他现在是市政协委员,不是一般人。
可杨永智凭着他多年办案的经验,在直觉上就又比其他人多了一点判断力和鉴别力。他感觉这正是于晓春内心虚弱的表现,他拉大旗作虎皮的意思也不外除三点,此其一,他用这样看起来高高在上的语言来滞阻杨永智他们越界的活动,其二要让杨永智他们少在他这个有身份的人身上打主意,第三还有着让红星纺织厂对他重视的意味。
虽然给人的感觉似乎有些傲慢和不谦虚,但在一定程度上,不能不说会起到震慑对方的意义。
然而,事物往往都有着正反两面,于此同时,也加深了杨永智对他的怀疑,几乎等于认定。
于晓春扔下这句话后,由他的人扶着她慢慢而去,看不出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而去,更没有人在他那张丑陋的脸上能读出他高不高兴。
杨永智他们可以说有收获也有失落,收获的是基本确信于晓春就是吴成德失踪案的嫌疑人,失落的是除此之外一无所有,他们没有能力从虎口中把吴成德拯救出来,而且更使人焦虑的是,他们根本无法弄清吴成德的下落,确切的地点。
常征他们与此同时也表示出了关切,但又爱莫能助。
杨永智和武学兵对常征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表示了感谢,提出了希望红星纺织厂能尽快结清所欠青树供销社余款的意愿。
小徐厂长和常征一同表示尽快办理此事,并表示,如果以后在吴成德的案子上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助的地方,完全可以随时提出来。
杨永智他们离开了红星纺织厂,义无反顾地奔向了A区公安分局,找到承办案件的支队,把所有利于办案的信息与他们做了交流。
从分局出来,武学兵对刚才杨永智没有直接把对于晓春的怀疑告诉办案支队的做法有意见,他认为这样将会坐失A分局控制于晓春的良机。
杨永智不知如何向他解释,因为,只是和于晓春吃了一顿饭而已,并未掌握到有关于晓春涉案的依据,就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仅凭对于晓春的一点直觉就指定是于晓春所为,实在让人听上去有点牵强。弄不好还会误导省城方面的正常办案方向,弄巧成拙。
杨永智心中明白,他已经和武学兵分别以冯阳县公安局和上次车队负责人的身份,把案件可能由棉花生意引起的想法着重向分局做了说明和建议,并提供了暴徒在砸车案中的所言,这样也会为A分局的办案思路起到线索作用,从而加快办案步伐,具体的办案策略和措施必须要由A分局来操作,再者,如果直接肯定案件和于晓春直接关联,反而会影响到他们的正常办案细节,于吴成德的安全也会造成不利。
在省城把该做的事都做了,两个人已经没有再在这里呆下去的必要,办案自有A分局操作,杨永智和武学兵只能静候佳音。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双双赶回了冯阳县。
杨永智在冯阳还有两件大案需要和同事办理。
武学兵更是热锅上的蚂蚁,把杨永智送回机关,连忙马不停蹄地赶往汽车修配厂,因为再有一两天的时间就要到漓源拉煤了,焦炭厂那里有合同在催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