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斯寒如坐针毡,醉心花的毒让他时不时一阵心绞,寸步难行。
狸吾和红叶离开一个时辰后,妖马回来了。白斯寒了然于心,想必是找到雪儿才叫自己离开金隐城,或许他们已经逃离金隐城了。
凌驾夜空,他心中百转千回,大风一阵紧过一阵,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荒漠上空,这会面的地点让白斯寒预感不好。
马儿逐渐往下奔去,最终停在一个漆黑的洞口前,四周并不见他们二人。
他下马观察,耳边呼啸的风声夹带着诡异的叫喊声,在这样荒无人烟的黄沙之地熏染出更多可怕的氛围。
密牢内,石朔君被揪着发一下一下往池水里摁,四溅的水花弄湿了狸吾的衣摆和黑靴。
可任他如何扑腾挣扎,狸吾终归是一张铁青面容,眉头也不曾皱下。
“没有……咳咳……我没……没有碰过……”
“没有?那花为何败了……”
他不肯相信石朔君所说的话,眼角往红叶怀中的身影瞟去,见她依然蜷缩成一团一动不敢动,似乎一眼也不敢看他手边的暴行。
自己这副模样是不是把她吓坏了?怪自己,未曾顾及身心俱损的她……
“老实交代,至少能痛快些。”他勉强敛起手下的动作,挨近石朔君的耳畔。
即便压低了音量避开白沐雪,可强烈的肃杀之气星点不少。
石朔君当真是欲哭无泪,只怕是如何辩解,眼前这个魔鬼也不会相信了。
“狸吾……”
红叶不知何时站到了二人身旁,她捂着口鼻不敢看已是鲜血淋漓的石朔君,脸色古怪地唤了一声。
以为是自己的举动吓坏了她们,狸吾只好暂且放下石朔君,继而起身踱到‘白沐雪’身旁。
看着她战战兢兢地躲开自己,一对惴惴不安的瞳孔四处飘荡,唯独不敢看他。
狸吾将她的反应误以为是受了惊。
“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去。”
几乎是一瞬间,横眉竖眼满目杀意的神情柔软了下去,眼底层层阴霾被疼惜取代。他想搂她,安抚她,可手停在半空却不敢触碰,她犹如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叫人心疼。
红叶足尖前后徘徊迟疑,终是轻轻拍了拍狸吾的肩头,得到他的回应后,才幽幽问道:“她……她可能不是沐雪……”
花绫临惊恐,方才已经见识过狸吾的残暴,若是被知道自己也是伤害白沐雪的其中一人,只怕他亦不会顾念旧情,不会对自己手软的!
狸吾闻言稍稍一愣,方才自己被愤怒冲昏了理智,这下被红叶一提醒也察觉到不对。
他们是跟着假沐雪和石朔君来到此地的,如果这个人是真正的雪儿,那那个假的呢?若这个是假的,那真的又去了哪里?还是说已经被……
狸吾瞪了一眼石朔君,眸子里寒光烁烁,刚想过去逼问立刻又被红叶扯着阻止下来。
“只怕是他也不知道这沐雪是真是假,不然方才怎么会对她施暴,本来他们就是蛇鼠一窝,对不对。”
狸吾不言。
“你不曾细瞧,她身上虽有割伤可全都是不超半日的新伤口,数量也不多,而且……”
红叶扭头猫了一眼地上的女子,压着细细的声音继续道:“而且,她身上的脂粉味浓重,绝对不是沐雪。”
听着她分析狸吾不由皱起眉头,开始回忆金隐城发生的一切,红叶也不扰他,目光时刻关注着石朔君和‘白沐雪’。
过了片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深深吸了口气往‘白沐雪’靠近。
‘白沐雪’一直垂眼盯着惨白的地面,被突然闯入的一双黑靴惊了一身冷汗,知道狸吾正看着她,她不敢抬头,只怕也被挖去双眼。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能撼动人心,听得出有一口气憋得紧。
她纹丝不动,不,姿态虽不变,但明显抖动得更厉害了,见到如此反应,狸吾隐约确认了七八分。
“沙匪入城本就是你们俩的计策对吗?”
闻言,瘫倒池边的石朔君微微颤动。
并无人给他回应,他也不再着急,反而脸上转现一丝森冷的笑意。
“借着那场战乱假装失忆冒充雪儿拖住我们,为的就是要囚禁她,让她供血为你们养莲花?城中少了人我们定会怀疑,于是你们又借口出城剿匪……是吗?花绫临……”
花绫临紧咬着干燥的下唇,畏畏缩缩地抬头看去,迎面就对上了他倨傲俯视的眼,没有疯魔的痕迹,竟意外的冷静。
她呆呆地望着这过分熟悉的人,如此神情在久远的从前也曾见过,那年的狸吾也是这样看着她,冷漠,失望,痛心……
彼时的她害死了他唯一的亲人,此时的她又害了他唯一的爱人。
那时令她痴醉的少年,眼中不知不觉已没了她的身影,属于花绫临的万千宠爱已尽,关于他们的岁月早已如冢中枯骨落进尘埃,了无痕迹。
他会杀了自己吗?花绫临不知道……
狸吾屈腿刚蹲下,就看见她心虚地别过脸。
努力克制的怒气像挣脱锁链的雄狮,他制止不了,一把掐住花绫临的下颔,杀意自五根指节弥漫开来。
“这么多年,你还是死性不改……”
她感受得出狸吾说这句话时咬牙切齿,这回应当不会对她心慈手软了……
“她在哪里……”
狸吾几乎要将她的脖子扭断了,花绫临没有办法开口,只能无助地摆动两只手,因痛苦而拧在一起的眉眼挤出一颗又一颗泪珠,划过面颊滴落在他手背上。
这是白沐雪的脸,在流泪。
他明知这不是他的雪儿,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深处动荡起来的涟漪,从来也见不得白沐雪受一点委屈……
狸吾手上的劲儿松懈下来,又恨却又不忍,这般紊乱的思绪让他手足无措。
“我们走吧。”踌躇良久,他背过身去,冷冷道。
红叶迎身过去,不解道:“去哪?这两人呢?”
他闭闭眼,拾起自己的斗篷披上,与其在这周旋不如早些去找白沐雪。那丫头聪明,想来应该是顺水推舟将自己又与花绫临调了个包,怪只怪他自己,来得晚了些。
“将他们埋在这地宫下倒也不错,我们走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红叶慌着脚步也随上去,他们踏过过道里的尸体,攀上五十余级的石阶,将洞口用沙石完全封住。
皎皎星河,无垠黄沙,他们要在这儿寻一个小小的姑娘,当真就如大海捞针,一线难寻。
二人出来的时候,白斯寒正坐在妖马背上,双眼闪着炯炯期盼,可当他发现出来的只有狸吾和红叶,心顿时凉了半截。
“怎么回事?雪儿呢?”他追问。
狸吾摇摇头道:“逃走了,我们来晚了。”
听到白沐雪逃走的消息并未让白斯寒安心多少,他扶额长久的无言。
荒漠漫无边际,茫然四顾草木皆兵,她一个涉世不深的小丫头带着伤,若是遇上沙匪……他不敢心存侥幸,多一时找不到她,她便多一分危险。
狸吾探头去看妖马的额,那道深深的口子还未痊愈,迷茫间他感受到无助的绝望,半月的分离,忍气吞声了几日才追踪至此,怎奈又是一场空……
群星在上头各自璀璨,与地面倦乏疲累的三人仿若不是一个世界,它们如此耀眼,他们已然黯淡不振。
﹉
沙漠昼夜温差甚大,昨夜寒光瑟瑟的月隐去了身影,换作晨间烈日灼灼。
绢纱群摆上挂满了黄沙,步步摇摆,步步挥洒,鞋尖因磨损而溜进了不少细沙,她无奈蹲下脱了鞋。
身上的伤口随着身体的劳累而越发疼痛,她不禁闭目平息,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似的。
许久之后,她凝神静气举目望向没有一片云朵的天,干净透亮的天穹如同一面巨大的蓝色镜子,让她入神。
“阿嚏!”
彻夜逃离消耗了白沐雪所有体力,此刻被太阳一晒已经头昏目眩,大脑昏昏沉沉困倦袭来,她寻了一处巨石遮阴处,将身子缩成小小一团,打算小憩。
暖风拂过倦意深深的容颜,没一会她便浅浅地睡了下去。
应当是累极了的,半柱香的时间她也未曾动弹过分毫,若不是有奇怪的响声从遥远的地方传进耳里,她此刻应还做着梦。
沐雪悠悠转醒,抖动着羽睫撑开沉重的眼皮,努力分辨耳中接受到的声音来源,似乎是拳脚打斗的声音……
她挪着身从巨石后出来,抬手遮挡刺眼的光照,光影斑驳印在虚弱的脸上,另有一番阴郁之态。
远处沙丘上,一身形健硕的妖怪正只手掐着一男人的脖子高高举起,那人奄奄一息随他摆布,毫无求生意志。
白沐雪惊吓得捂住嘴,那妖怪暴露在空气中的上半身隆起一块块坚硬的肌肉,铜墙铁壁般的臂弯爆出青筋,但凡他想,那人死就是瞬间的事。
要救他吗?
她抚弄自己手臂的伤口,心急如焚地看着那沙匪对人族的虐打。
只见沙匪仰天大笑,像拎着一只雏鸡似的将那人狠狠一抛,落地之处沙尘飞扬,模糊了男人的身影。
白沐雪心下一惊,人族如何能承受这般折磨,她的身体早已先行一步冲了过去,沙匪听到动静缓缓回头,愣了一会便转了目标,朝她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