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天黑了,还是自己已经看不清东西。前几小时还能看见街口的人群,前几分钟还能仔细观察街口的人们,前几秒钟还能瞥见卫队的卫兵。现在却有些昏昏欲睡,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原本平凡的铺石路,它们被千万双脚磨出的光泽,在此刻透出了哪怕是诺森德也未必拥有的寒气。
“我知道,但我还不是活过了这几十年。”凯德雷克•布舍尔望着就在身边的保镖。保护老人数年,如今依旧不能从眼神中读出老人丝毫的想法,“去尼斯那领你的薪水吧,到今天的。”
这个保镖一直知道的,这份工作不可能长久,但没想到如此轻易的结束了。业内一直流传着布舍尔家的保镖薪水永远是最高的,但于此相应的自然是最低的生还率。往往去应聘的都是需要大量现金救急的人,或许是欠下大量的赌债,或是要为罹患重病的父母妻儿治病,再或者……。无论怎样,只要被聘用,你的一切问题都会由布舍尔家族出面解决,而你也将得到很高,甚至与这个职业不相符的薪水。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必须一生为布舍尔家族做事,直到被解雇或者死去,通常的结果是后者。
听凯德雷克说完这番话,保镖的感觉就像被判无罪的死刑犯,毕竟还有什么比自己不用死掉更值得庆幸的,于是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阴暗的大屋。
凯德雷克说完这些话后,一步一步踱到窗前,不远处的街口很热闹,暴风城街道上的雪已经被堆积到街道两旁。
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凯德雷克离开了店面。他平时很少接触人群,只是不知道为何今天却对人群充满向往。
他叫马车先走,决定今天自己步行回家。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所以车夫也没多说什么,而且一路上都是治安卫队的巡逻路线,想必是不会出事的。
他拄着拐杖慢慢在街道上走着,也渐渐走向了人群。在人群中他闻到了各种久违的气味,烤面包的香气,肉铺中的烟熏木味,鱼铺中的腥气,甚至下水道中散出的臭味,比起现在让他闻到想吐的刺鼻熏香,这里的气味明显好闻得多。他也听到了久违的叫骂声,很多时候对着一些人他也希望用这些话去回敬,只是现在如今的他更需要压抑更需要自制。
他很少笑,也不能笑。今天在这个几乎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嘴角稍稍提起。他感觉到被拍了一下肩,由于脖子在年轻时受的伤,现在他转动头部的角度不足以看见拍自己肩膀的人,于是转过身。还没有转过来,他就觉得腰部一阵冰凉,随后又是腹部传来的凉意。他只隐约瞧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手中藏着一柄匕首,慌张地走进了人群。
开始他只是靠自己的手,扶着身边人肩膀,不至于让自己摔倒,或许只是出于本能。人们也并没有太在意,只是靠肩膀的耸动,希望把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赶走。即使凯德雷克倒在了地上,也仍旧没有人发现,直到一个妇人被他的右臂绊倒。
凯德雷克倒在地上,渐渐失去意识,但这个过程对他来说仿佛如一生般漫长。
一个金黄头发的小孩,在葬礼上看着躺在水晶棺中,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父母的两具遗体,没有任何的表情。因为他不相信自己的父母会撒手离开自己,他只记得他们承诺过要看着他长大结婚生子。而眼前这两具已经焦黑的遗体除了是人其他什么都看不出,更不要说让如此年幼的孩子辨认他们的特征了。
葬礼过去没有多久,孩子每天都在家门口等着,但并没有等到父母的归来,等到的只是那些曾经在葬礼上表现无比悲痛的人。他们打开大门,而这个孩子只是站在家门前怔怔的看着,看着这些人一点点的把自己和父母的家蚕食殆尽。最后,如果不是那个年老无力的管家拦着,甚至有的人已经把这个孩子也带走了。当然带走他不是为了养育亲人或是友人的孩子。用他们的话说,只是想教他做一些事情,让他长大以后还可以养活自己。
直到家里最后的一套银茶具也被拿走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空空荡荡的房子和孩子手中的相框。现在的这个大屋给人的感觉只有空虚和随时会坍塌的脆弱,就像这个孩子的心。
就在这个孩子即将踏入绝望的深渊前,一个好心人,一个父亲的挚友的出现,挽救了这个房子和孩子的心。他把所有东西都带了回来,包括父母的消息。
“有一对夫妇跟着一个牛头人商队去了莫高雷,做大生意去了。”好心人面带笑意,看着有些呆滞的凯德雷克,他的眼神中有着仿佛可以融化整个丹莫罗冰雪的温柔,“我叫奥拉迪斯,和他们在铁炉堡时就已经认识了。他们临走前叫我来暴风城替他们好好照顾一个叫凯德雷克的孩子,他们过些时候就会回来了。这个凯德雷克应该就是你吧?”
“你是说我父母还活着?”凯德雷克的眼中泛出一丝泪光,这一丝泪光带着希望,而这希望就如初春的风一般温暖。凯德雷克年纪还小并没有注意到那两具烧焦的尸体是从何而来之类的事情。
奥拉迪斯没有说什么,带着笑脸直起身,用宽厚的手掌摸了摸孩子的头。
凯德雷克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木质的天花板,他想坐起来。但腰腹上伤口带来的剧痛让他没办法这样做。
“父亲,”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房门口,“听医生说你醒了,我来看看。”
“恩。”凯德雷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看了看来人。与工作无关的时候他总是说话很少。
“那个车夫已经被辞掉了,”高大的身影逐渐走到光亮之处,但脸仍然藏在暗处,“那个孩子也抓住了,我应该怎么办。”
“雷蒙德,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凯德雷克说这句话的时候得到的不是他预想中的空虚,而是无比轻松的释放感。此时凯德雷克终于开始在心中细细计划那件事,那件总是一拖再拖的事情。
“还有什么事吗,雷蒙德?”凯德雷克闭上了眼睛。
“那我先走了,还请您好好休息,父亲。”雷蒙德又回到了阴影之中。
“听说凯德雷克•布舍尔被刺杀了。”
“是真的吗?在哪里被刺杀的,现在死了没有?”
整个暴风城似乎都在讨论这件事,但之前并没有太多人真正认识凯德雷克,寻常人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开了一家给冒险者提供物品的杂货店。只有暴风城王国的高官贵族和一些大商人知道,这个人几乎掌握了暴风王国所有对外贸易。但他还有一个隐秘的身份,这个身份更只有暴风城地下王国几个庞大势力塔尖上的人物方才知晓,这样一个人几乎掌握了整个暴风王国的赌场,黑市地下军备交易,人口偷渡等等。国家对他也没有太多的办法,检察官总是抓不到证据,即使抓到了,也会莫名的被判处很轻微的罪责。因为摄政王知道历史上再强盛的王国也不可能避免这些阴暗面,而这些阴暗面在适当的时候也可以成为国家机器的一部分。
就在布舍尔家族即将走上政治舞台时,年幼的国王及摄政王出现在他的面前。
“凯德雷克,就生存在你应该存在的地方吧。圣光的信仰不适合你,对秩序你也一无所知。我已经给予你足够多的力量去统治混乱的国度。你只需治理你的王国,否则会有人来替代你。”
凯德雷克在国王与摄政王亲自召见之后放弃了参加议会的选举。这天是他在杂货店的窗口,看着雪后的街道,忽而很想在多年后再次孤身一人踏进那个热闹的街口,但结果也是在多年后再次挣扎于生死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