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牛成良办公室,他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杨清国,“你先看看这个,然后我再与你说。”
文件的标题为,《东方汽车集团兼并东北柴油机集团议定书‘草案’》。看过标题,他很是不解的抬头看了牛成良一眼。
“你先看,看完了我再与你说。”说话的牛成良,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文件不算长,只有十多页,杨清国越看越激动,连水都没有喝,一口气看到完。文件的实体内容为,东柴集团并入东方汽车集团后,将淘汰所有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苏联人支援的老设备,然后引进两条国外最先进的柴油机生产线,分别安在南岭分公司与东城区的集团总部这边。三千马力的柴油机将达到年产一万台,一千马力的柴油机达到年产二十万台,全部用于为东方汽车集团重型车配套。
关于东柴集团并入东方汽车集团后,集团高管、中干、员工的薪资待遇方面,东方汽车集团承诺,所有员工的工资待遇,一律按年限纳入东方汽车集团序列。高管的职务,三年不变,中干一年不变,如确因工作需要发生变动,职务津贴,工资待遇不变……
“牛总,这么好的事,得马上办啊。”杨清国很是兴奋的说。他清楚意识到一旦兼并成功,大家的福利待遇增加还是小事,那会使企业充满了活力与后劲。特别是东方汽车集团,那可是中国民族工业的脊梁骨,自己也可以在那里更加大有作为,说话的语气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牛成良苦笑了一下,“你再看看那文件的日期。”
杨清国看过后,满脸疑问的说,“怎么会是三年前的?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有进入实质运作阶段?”
“还运作什么啊,由于孙子纯不肯在正本上签字,已经黄了。”牛成良摇着头无奈的说。
“这个孙子,他要作死啊。”杨清国恨恨的骂了一句,心想这个消息若是被全体员工知道了,用吐沫都能把孙子纯淹死。
杨清国更心生怨愤的是,自己今年才四十四岁,如果到了东方汽车集团,凭着自己的业务能力,至少能在汽研所占有一席之地,再用个四五年,也就是说在五十岁之前成为集团的副总问题都不大,到了退休前,也许还能成为总工呢。那样,自己不但会被写进东汽集团的志书里,在国家汽车发展史的志书中都得有一席之地。这是所有想把自身才能和愿望发挥到最大化的科技人员的梦想。可眼睁睁看着这个最大、最能展示平生抱负的平台,竟被孙子纯给毁了。如果不是愤恨到了极致,他是不会当着牛成良面吐粗口的。
“他的确是作死,但他还要拉着这几万员工和家属垫背呀!我所以要把这个事告诉你,就是想到万一哪天我被他们气死,你要为我说句公道话。我没做过对不起咱们集团父老乡亲的事。”说完,牛成良详细向杨清国讲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当年东方汽车集团的董事长是金绍清,他是牛成良大学时上三界的学长,两个人在省人大会上碰面后,牛成良讲了东柴集团由于设备老化,经营不善,正在走下坡路。金绍清说,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纵向联合的问题,说不好听点也就是由我们兼并你们集团。并说他们正准备建立一个大马力柴油发动机的生产研发基地,为矿山车,大型牵引车等配套。全国已经有许多柴油机生产企业向他们投来了橄榄枝,特别是吴城柴油机集团董事长,已经率队几次到东方集团游说,希望把他们列为首选。
牛成良说,吴柴集团只有十几年的历史,而且还在长江以南,技术人才与我们没法比,交通运输不但不方便,每年还得多支出上亿的运费。把他们作为扩张对象,那不是舍近求远吗?金绍清笑着说,那是当然,但考虑到你们过去也是部管企业,还是‘柴老大’,担心你们心理承受不了,所以也就没往这方面想。他还很是诚恳的说,其实国企兼并国企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是好肉都烂在一口大锅里,既利国又利民的事。如果你们能放下‘柴老大’的架子,我们一定首选你们。我还可以带人,去你们集团考察并拟定兼并草案。后来金绍清到集团考察,讨论兼并草案时,孙子纯与崔树仁他们当面同意接受兼并,对草案中的实质条款也没有异义。
老金真是干事人啊,难怪外国人说他血管里流的都是汽油,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在双方商定正式协议时,便将生产线运到了南岭分公司,拆封后已经准备安装了。孙子纯他们竟提出要在正式协议中把兼并改为横向联合,咱们集团还要独立自主,只是把生产的柴油机全部销往东方汽车集团。当时差点没把老金气疯了,他拍着桌子对孙子纯说,我给你投一百多亿的生产线,你要和我平起平坐,卖不卖给我柴油机,卖多少钱还得由你说了算,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想好了,愿意成我的下属单位就签字,如果不签字,明天我就把生产线重新包装好运到吴城去。
就这样,已经到手的钱串子全洒地上了。孙子纯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还厚颜无耻的说,这还没被他兼并,他就摆大老板的架子拍桌子吓耗子,把我当马仔了。要是真被他兼并了,我还不成他菜板子上的肉了。想让我当“亡国奴”、“小老婆”,做他的鬼梦去吧。我就是把集团开成小作坊,也不给他当劳工。这说的还是人话吗?他心里哪有国家、集团,还有全体员工啊?老金为咱们国家汽车事业可是献的一片血心啊,从省里到中央领导都得对人家竖大拇指的。他脱俗的格局与气魄,在国外汽车巨头那里都如雷贯耳。孙子纯竟含沙射影的骂他是日本鬼子,恶霸地主,他还哪有一点中国人的天良啊。更可气的是崔树仁,竟同他穿一条裤子。孙子纯怎么说,他就哼哼哈哈的怎么应。你想党委那头的人看他的眼色行事,行政这边孙子纯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我说话还能管用吗?我真是孤掌难鸣啊。说到最后,牛成良痛苦难耐的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苦相。
“老总,这事傻子都能看出好赖,他是不是担心,到了那边后人家用你担纲,把他晒起来呀。”过了一会,杨清国试探着问。
“老金的确对我透露过那个意思,但我与他说了,我还搞我的技术,不想当什么老大,只要把企业盘活了,走上正轨我就心满意足了。但孙子纯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屁股上的屎没擦净,到了那边后会丢人现眼。”
“这么说他是真有大事啊。”因为老干部和退休老员工不间断的常年告孙子纯毫无结果,杨清国对他是否有大问题是持怀疑态度的。听牛成良这么说,心里暗暗吃惊,如果真是这样,孙子纯作为决定企业命运的关键人物,整天不干正事,还边拉屎边揩屁股,企业可就危险了。
“有没有大事,他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老金除了搞汽车,还有另外一个绰号叫‘顺风耳’。不干正事的人,在他那都开不了壶。他整贪官比检察院还厉害,每年都能在二级公司挖出几个臭虫来,去年还把集团里的一个高管送到检察院去了呢。孙子纯能没有耳闻,他是被老金吓破了胆。”牛成良一语中的的说。
“这么利国利民的好事,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被他搞黄了呀。”杨清国很是不甘心的说。
牛成良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眼睁睁看着有什么办法,老金说了,今后咱们集团的产品,连一个螺丝帽都不会要的。孙子纯还恬不知耻的去人家的重型车公司,想把咱们的发动机卖给人家,你猜人家老总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牛成良撇着嘴说,“人家还挺客气,留他吃顿饭。饭桌上告诉他的是,老孙啊,别说买你的发动机,要是让我们金大老板知道了留你吃饭,我的乌纱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啊。今后咱们生意上的事想也别想了。”
杨清国明白了,怪不得这一阵子孙子纯又要裁人,又要减产的,原来是发动机卖不出去了。
“老总,他在中干会上讲的减产发动机,是为了给关内那个大轧钢企业加工轧钢辊让路。还说东方不亮西方亮,今后要更多扩展为轧钢厂加工产品渠道,使企业的路子越走越宽,难道都是骗人的?”
“不但是骗人的,还是信口雌黄的鬼话。”牛成良气得一拍大腿,嘴上已经没有把门的了。
“这个王八蛋根本就不是干事人。轧钢辊与发动机比,哪个产品有技术含量中学生都能算明白。他不但这么胡搞,还要把设计研究所撤掉,这不是把企业往绝路上带吗?如果我不与他据理力争,咱们的设计研究所早没了。”
听到这杨清国想起来了,前一阵子老同学王景云与他透过口风,说自己不想在研究所干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看来,孙子纯这个王八蛋是真要把企业搞成小作坊啊。怪不得那些老干部,老员工一次次集体去北京告孙子纯,他们是担心企业被他败光啊。
“老总,那咱们也不能眼看着他这么胡搞,企业不得被他败光吗?”
“不眼看着有什么办法?别说是咱们,老厂长他们成年累月省里、北京的告他都告不倒。据老厂长讲,这家伙十年前任后勤副厂长时,就把木工分厂的高档家具成车往北京拉,有些人已经被他喂饱了。老厂长和朱书记已经看他不顺眼了,所以退下来之前一致推荐我继任厂长,但上边下来的调令却是任命他为厂长。这家伙怎么向上边运作的,背地里还有什么更不可见人勾当,谁也弄不明白呀。”
“但咱们要是把他拒绝与东方汽车集团合并的事让那些老干部知道了,全集团可就都知道了,孙子纯吃不了可就得兜着走了。”杨清国此时已经比任何人都恨孙子纯了,心中的那个梦是彻底被毁了,对打碎自己美梦的孙子纯剥皮抽筋的心都有。
“这是怎么说话的?若是在职员工也去上访,集团还不乱了套。造成减产后果,开不出支来就不是小事,社会影响得多坏呀。”牛成良摇着头说。
“只要能把那个王八蛋搞倒,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是总理、市长。”杨清国已经气昏了头,话说得一点也不含蓄,声调也高了。
“你这更是屁话了,我不是总理、市长,还是共产党员呢。我能像你似的,一点社会责任也没有。别以为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我不知道,名利那玩意确实给人壮腰提气,但也不能为了那东西就利令智昏啊。就凭你这个态度,说明你也是粘豆包子踩在地上,不是什么好饼。”牛成良很生气的怼杨清国一句,同时还用手指点着他的脑门。
杨清国尴尬的笑了,连连点头道。“老总批评的对,批评的对,我也是让他气蒙了。”
说完这话,他心诚悦服的感慨道。“老总,我说心里话,遇到你是我这辈子不可多得的福分。”
“你又来了。”话虽这么说,牛成良的脸上还是露出了很惬意的微笑。他接着说,“清国,这件事全集团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你可不能对第二个人说。哄传出去,他们怀疑我耍阴谋、放冷箭都是小事,若是集团炸了锅麻烦可就大了。你虽然还没到领导岗位,也得有大局观念,若是心胸狭窄,斤斤计较,是干不成大事的。这次不成,说不上什么时候还会有机会的,只要你有真本事,谁也埋没不了你。”
“是的,我一定听老总的。”杨清国很是诚恳的答道。
出了牛成良的办公室,杨清国就把自己那句话做蜡了。他心中暗想,要是到你的年龄,我也能有大局观念。我现在是如日中天的年纪,正是干事的大好时光,凭什么也要触霉头。人生的机遇不是那么多的,有的机缘甚至可说稍纵即逝。孙子纯,你就是个人间败类,这世上得有多少人被你害呀!虽然不能到处乱说,但与梁冬松说说,也许两个人在一起,能议出个万全之策,不显山露水打那个孙子一闷棍,就算没把他挑翻马下,至少能舒舒心头这口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