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语此言说得淳于昭面红耳赤,“玄语误会,我与这女子确有一面之缘。那日我们一同去竹蜂笛师老巢救修吾时,我在密室中发现一浴桶,里面浸泡了各式草药,水汽氤氲,待我发觉异常,那女子竟将头探了出来,非礼勿视,我便赶忙离开。”
“所以吾阳那日并没按约定在密室放火。”
淳于昭点点头。“正是。”
白易欢道:“如此看来那女子所言不假,萍水相逢,我们已经仁至义尽,还是让她速速离去的好。”
玄语点点头,“修吾也是此意,我们要做之事本就凶险万分,她又是漠南回鹘人,不得不防。”
白易欢转头看向淳于昭道:“可舍得?”
淳于昭用拳锤了一下白易欢的肩,“休要玩笑!”
玄语见状,忙得向屋内走去,道:“小的赶紧退下,不打扰二位大爷。”
白易欢将其叫住道:“你回来!修吾何在?”
“正在房中,看着苏拉呢。”
白易欢道:“你把她叫出来,我与她讲。”
“好嘞!”
玄语回房,将苏拉和师姐叫出,白易欢对苏拉好一顿劝,苏拉只说自己身在异地,语言不通,又被追杀,不敢独自离去,只想托白易欢几位好心人将其送回漠南回鹘国,哪怕到国界附近也好。白易欢只说不同路,让她自寻办法。任凭苏拉是哭是求,白易欢皆不松口。
一旁玄语对修吾低语道:“果然是白易欢,若是我,见着这梨花带雨的样子,早就被求动了。可惜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得陪着心疼。”
修吾道:“你还是心疼,心疼自己吧,她跟着咱们,不比她独自一人安全。”
玄语叹了口气,翻看着淳于昭买来的回鹘语注文书,书中将回鹘语的意思与发音,皆用汉语标注。
“师姐,若你学,你最想先学什么字呀?”
“茅厕。”
“切!”
修吾将书接过,默默翻找着照儿和军中册的读音。足足过了两个时辰,跪着的苏拉才缓缓从地上站起,垂头丧气地回房收拾东西,拐着腿,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客栈。
几人撇开了拖油瓶,盘算着明日一早便启程去漠南回鹘。白易欢为几人发了通关文牒,上有套用的名字、住址,叮嘱大家一定要记牢。漠南回鹘乃佛教圣地,几人便以书商的名义去采买书籍,停留时间从入关起仅四十日。若四十日内,未能得手,定要全身而退,休要打草惊蛇。
白易欢对玄语刺杀乌母主女王一事,从未看好,既然家主不予阻拦,任其自去,想着兴许碰了壁,便会知难而退。回到中原,寻个地方藏起头来,隐姓埋名的过日子。
暗室中灯火闪动,一黑袍人从信鸽腿上取下密信,读罢,放在烛火中,燃为灰烬。对身后人说道:“太慢了,你去给他们加把火!”
“遵命!”
“记得,莫要伤了棋子。”
“是!”
夜幕低垂,昨晚刚刚离开的尔朱清葵又急匆匆跑了来,约白易欢到客栈后的密林详谈。
“怎得昨晚刚走,今夜就又来了?”白易欢道。
“你让我打探的事情,我打探到了。”
“说!”
“你确定要听?”借着月色,尔朱清葵面颊愈发惨白,因长途奔波,气息仍旧急促。
“啰嗦!”
“好!家主之所以将四夫人接走,是因为四夫人乃是漠南回鹘皇亲夜落祈禄胜将军的夫人。夜落祈将军便是十年前,率领五万先骑军攻打高昌回鹘的主帅!”
闻听此言,白易欢一阵晕眩,半天没说出话来。
“至于国侨公为何多年前与四夫人相识,我还未曾查明。”
白易欢神色凝重:“消息做实?”
“我去仓公派祠堂查了族谱,因她嫁予异族皇亲,所以尚有记载。后又寻得旧奴询问,亦是如此。只是因为十年前夜落祈将军失踪一事,她母子二人被赶回娘家,成了族中耻辱,便无人再提。淳于昭为此还改了姓氏,随了母姓。”
“我知道了。”白易欢低着头,向客栈方向走去。
尔朱清葵一把将其拉回,怒道:“你知道什么!他乃是漠南回鹘国的皇亲!他如今同你一起去刺杀乌母主女王,那岂不是做个瓮等你去自投罗网!”
“我知道了。”
尔朱清葵又一把将其拽住道:“他若知晓当初害得他父亲和五万大军丧命的是你的家主,是当朝的桑维翰!他又当如何!”
“我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眼下他不知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居心留在你身边?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利用你接近国侨公!想要利用你查明真相,报仇雪恨!”
白易欢声色俱厉道:“我知道了!我说过我知道了!你听不懂吗?”
尔朱清葵扶着白易欢的肩道:“易欢,家主控制住淳于昭的母亲,想必定是为了牵制住她,从而护你周全啊!易欢,你放手吧!世间人心假亦真,莫到伤时方离恨。”
白易欢紧闭双目道:“我相信我看到的!”言罢,转身而去。
对月独饮的白易欢想起那日他与淳于昭对着明月许下的愿。“莫要再做身不由己之人。”奈何天意弄人,想到今后要面对的种种,想到淳于昭得知真相后将如何,白易欢更是百抓挠心,欲哭无泪。手中这判官笔究竟如何才能判清世间善恶,黑白曲直。国侨公为了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宁愿舍弃骨肉,不惜屠杀五万大军,这是恶?夜落祈将军为了本国荣耀,开疆扩土,率兵征战沙场,不幸身中埋伏,殒命殉国,这是恶?一个是为民鞠躬尽瘁的忠臣,一个是为国殒命的良将,世间何来善恶,只是立场不同罢了!就因这立场不同,淳于昭和他竟成了夹在中间的牺牲品!
白易欢以笔指月,“世人皆说忠孝不能两全,今日,你!要我如何将这忠,与情做个取舍!将这孝与爱做个选择!”
白易欢喝得酩酊大醉,手持五六个酒坛,来到淳于昭房中。淳于昭见门被闯破,猛地一惊,又见白易欢一副借酒浇愁的模样,眼角似有泪痕,知其定有心事,便拉着他在桌前坐下,为其倒了杯茶。
“我不喝茶,我是来找吾阳喝酒的!”
“好好,我瞧瞧你带了多少酒?”
白易欢伸出手指道:“五坛!”
淳于昭道:“我一人便可喝五坛,你可信?”
“我不信!”
淳于昭拉住他,“那我们打个赌可好?我喝酒,你喝茶,你看我能不能喝完这五坛!”
白易欢已经喝得双脚瘫软,便道:“好!我给你倒,我看着吾阳喝。那我们赌什么?”二人四目相对,白易欢猛得抓住淳于昭的手腕,道:“你是不是又要偷偷绑我衣带,然后自己溜了!”
淳于昭将双手抽出,“怎会!”淳于昭看着眼前借酒浇愁的白易欢,想来能让他如此失意的,也只有他那个家主了,便问道:“易欢的家主是个怎样的人?”
白易欢一手托腮,一手持杯,烛光闪动,映得他眉目如画。
“是个救我于混沌的领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