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抬起手来朝旁边站着的秃子轻轻地摆了一下,那个秃子就乖乖退了出去。
“你们是谁,这是为什么,我们互不认识,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吴成德心有余悸地望着他莫名其妙地问道。
那人摊了一下双手皮笑肉不笑:“我们是不认识,可是我们都认识钱,都认识挣钱的生意。吴主任,这一点你没有不同看法吧?”
吴成德的心里咯噔一下,看起来这伙人并不是原先自己所想的侥幸,也并不是弄错对象看错了人,而就是针对他来的。
他们对他了如指掌,知道他就是吴成德吴主任。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吴成德心中倍加纳闷,他急迫地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吴主任,让你受惊了,我们并不想为难你,你先住下来,等冷静下来再谈好吗?”那人显得很悠闲而不慌不忙。
“你们这样,能不惊吗?我现在非常冷静,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应该清楚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吴成德越说声音越高。
刚才那个秃子又推开门走进来,手里端着冒着热腾腾热气的白米饭和几碟小菜,饭菜的香味与房子里的臭味混杂在一起,勾兑成了一种浑浊的恶心味。
“吴主任,先吃饭吧。下午咱再谈。”大个子站起来丢下一句话摇摇摆摆地走了出去。
“放我出去,让我出去。”吴成德对着那高大的背影大声喊道。
那人没有回头,秃子随后把门又从外面关上。
屋里只有嗡嗡地转动的换气扇声音。
这样的心情这样的环境,对谁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和折磨,对谁来说都不会有胃口。
吴成德望着面前腾着热气的饭菜,闻着浑浊恶心的气味,他没有选择绝食。
更何况他的肚子经过这么一折腾早已开始咕咕地叫唤。
他经过几分钟的思想斗争和在犹豫中的徘徊,终于选择了一个字,吃!
这算什么!他想,当年在南方挨了打,一天多就水米未进不是照样混过来了吗?
当年被王文涛他们窜街追着身上挨了数不清的拳打脚踢,不也挺过来了吗?那天是为了荷香,今天还要为她挺过去,为全青树供销社挺过去,必须挺过去!没有一个好身体怎么行!
想到这里,三下五去二,不一会儿狼吞虎咽地把所有的盘碗里的东西都倒进了肚子里。
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出现一个人,可能是因为身心疲劳的原因,一觉睡醒,看了一下传呼机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再仔细一看又有武荷香打来的两个传呼,一个在三点,一个就在刚才。
他定了定神,回想到在刚才的梦境中似乎梦到了武荷香,但又想不起一点情节。
对,好像是梦到一个挂在树上的大钟,那大钟发出了空旷的滴滴钟声,或许那个时候正是荷香打来传呼的时候吧。
正在他迷茫懊恼,不知该如何处置目前窘境的时候,那扇大木门外传来了哗啦一声响,随即木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那个秃子又走进来,同时,一股新鲜的凉风顺着木门裹进来。
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两口,这是他目前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唯一时机。
接着,那个大个子出现在秃子的身后。
他的大脸上依然挂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具:“吴主任,休息好了吧?”
如果说屋子里的气息让人不能接受的话,这张让人觉得不舒服的面具简直要让人作呕。
吴成德没有正眼看他冷冷地:“有话就讲,有屁就放,绕什么弯子?”
那个秃子好像有点听不下想对吴成德动粗,被大个子一把抓住,用眼瞪了他一下:“出去!”接着,发出两声赞美,让吴成德听上去就像野狼在唱歌:“爽快,说得好,吴主任真豪爽!”
吴成德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既然吴主任说到这里,我也就明人不打暗语了,我们把吴主任请到这里侍奉着,说彻底不就是个钱字吗?”
吴成德听到这里猛然把头扭过来,瞪着面前的彪形大汉:“你们这是绑架,是犯罪!知道吗?”
“吴主任何必这么敌视呢?我们可没有绑架吴主任的意思,只不过是把吴主任请到这里来谈谈。”那个人不动声色地说。
他浓重的重低音略掺和着不太地道的东北腔,让吴成德仿佛置身在一个地窖中。
“哼,谈谈!说的多好听!说吧,给你们多少钱才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三千够不够?”他见那人笑而不答就又说:“六千!能行就放了我,我给钱走人!”
那人还是笑而不答。
“再多没有了,我身上只带这么多,有,你们就统统都拿去。”吴成德接着把所有的钱从身上掏出来甩到桌子上翻了翻口袋说。
那人还是笑而不答。
“到底行不行?给句痛快话!”吴成德望着那张皮笑肉不笑的面具不耐烦起来。
“吴主任真搞笑。”那大个子说,“您这是哄小孩哪?我们这大老远把您的大驾请了来,够跑腿费吗?”
“你想要多少?”吴成德忐忑不安地问。
“吴主任就是痛快,这个数!”说着,那个大个子伸出三个指头来。
吴成德看了看桌子上的钱又看了看他的三根大手指,心里清楚三千肯定不是,就小心翼翼地:“三万?”
那人仍然没有收起手指头的意思,三根手指头就像三根钢筋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看着吴成德一声不吭地把头偏在一边就又把另一只手抬起来,用大拇指和食指抵成了一个圆圈,挨着那只手放在屈回来的小拇指后面,意思就是再加个零。
我的天!吴成德只觉得一阵天昏地转,这是狮子大开口,要敲诈三十万!
吴成德的惊讶只在一瞬间随即就恢复了平静:“三十万?”他毫不回避地问。
那人笑了笑收起了两只大,没有说话,这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话了。他无赖的笑容已经明确地表示了肯定。
吴成德不知为什么,一听这么大的数字反而变得比前一阵放松了,心里反而觉得安宁了。
这种漫天要价就像布满天空的黑云,而他正如一只迷路的野马,那片黑云再飞卷也将这匹马赶不回马圈。
即使电闪雷鸣,野马也只不过继续在泥泞的路上游荡,有什么可怕!
虱子多了还不咬人哩,任凭你几十万地要,我有我的老主意,二个字,没有!要命就这一条!
“没有没关系,只要你答应不再与红星纺织厂做棉花生意也行。”那人盯着吴成德说,“两条路由你选择。”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绕来绕去总算绕到了正题上。
吴成德联系武学兵车队事件,特别是那伙暴徒也提到的棉花一事,前后串联在一起,心中也就明白了七八分。
可有一点他始终朦朦胧胧不能明朗清楚。
那就是,这伙人究竟是谁?他们怎么会为棉花的事纠缠不休?难道他们就是一伙棉花贩子?可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又为何如此不依不饶,苦苦相逼呢?
陡然间,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虽然未曾谋面,但常征提到的副市长亲戚始终没有忘记。
当时还尚有一种虎口夺食的感觉,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的缠心,过年转了个弯,就把这档事给忘在了脑后,现在前后左右把所有最近发生的事串想起来,思路豁然开朗。
“你们到底是谁?就是出钱也好,放弃棉花生意也好,总得让我们有个明白吧?”吴成德想彻底做个澄清。
“这个你就别管了,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好好想好,选择哪一步,不过,朋友,你可别不识抬举,我们的忍耐也是有限的。否则的话后果是怎样的你会想到。总不会心甘情愿地就在这个世上消失掉吧?呵呵,你好好想着吧,想拉都不用出屋。”说完,大个子撕开嘴狰狞地笑了笑低下头从木门拉开的一条缝中侧身钻了出去。
吴成德心情犹豫地重重躺在了发散着霉味的被子上。
茅厕的臭,刺眼的灯,空寂而阴潮的屋子,还有大个子皮笑肉不笑的面具,反复在他的意识中变幻交错。
武学兵车队的被砸,自己不明不白被绑架到这里,他心中越来越清晰。
他就像一只扑灯蛾,扑倒了一个暗火摇曳的火堆里,无力挣扎,无力摆脱,无力自救。就像掉进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在被一望无际的黑暗侵蚀吞噬。
武荷香在一天内给吴成德发了五条传呼短信犹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这在以往是绝对没有的,吴成德在最忙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过给武荷香回电话。
这使敏感的武荷香担心不已,即使他有多忙也总应该回个电话通个气吧?从中午到日落还不见吴成德的回音,使她惴惴不安起来。
心慌意乱中拔通了武学兵车队的电话。
因为她知道,吴成德在省城正处理武学兵车队的事,武学兵应该和吴成德在一起。
电话里传来武学兵的声音,但武学兵的话使他本已无温度的血液又凉了半截。
他说他们已经从省城回到了县里,现在正忙着检修受损的汽车。
怎么会呢?吴成德不是说一直和武学兵在一块吗?他怎么会一个人留在省城?既然车队都回来了,他还留在那里干什么?
莫非——莫非吴成德在省城又有了相好的?有人说少女的心是天上的云,男人的心更是云中的雨,有闪电就会倾泻而下。
她后悔这次没有和他一块去省城玩玩,也好看住点他那颗不安定的心。
武学兵在电话里安慰武荷香说成德不会有事,他一定是等着算账。当听武荷香说一个下午给吴成德打了五回传呼都没有回个电话时,心中不免也产生了纳闷。
按说不应该呀,吴成德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对武荷香唯命是从,怎么会对武荷香发去的传呼信息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呢?这不符合吴成德的爱妻性格,也不符合吴成德有电必回的习惯和做派。
难道是他一下午都在应酬,脱不开身?或者真如武荷香所担心的,遇到了什么特殊状况?
想到这里,武学兵不由地心中一紧,迫不及待地打了吴成德的传呼。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等着吴成德的回电,十分,二十分,半小时,四十分过去了,电话里毫无动静,这不能不使武学兵绷紧了那根担心的神经。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吴成德究竟出现了什么状况?就像从空气中无声无息地消融蒸发掉一样。
他还要去大修厂办点事,担心走后武学兵打回来电话,后一想,如果武学兵打来没人接一定还会再打他的传呼的。
他多次把传呼机从身上摘下来细看了又看,里面一直没有信息,每次检查了一遍传呼机的电量和音量,这才慢慢地又别在裤带上。
他又把手腕翻过来盯着上面的时针和分针,仔细地审视了一下,离他给吴成德打第一次传呼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一小时零八分钟。
按说不可能呀。
在二十分钟之内他又一气呼了他三遍,对方杳无音信。
吴成德也不可能看不到传呼的内容,难道是他的传呼机坏了?或者没电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也应该给武荷香往家里打个电话吧,整整一个下午,整整七八个小时,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他寻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么,难道,他真的不愿往坏处想,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往相反的方向想,往最坏的方向想。
上次车队意外遭受的洗劫就是一个很明显的预兆。
他一直在思考那件事,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都应该有其因果关系。
吴成德突然不回电话,是不是也与上次的事有关?
他在大脑中迅速划过一道电光,使他的身心不由地为之不寒而栗。
不行,不管吴成德到底出了什么事,必须弄个明白。
可是,如何去做才好呢?他开始担心、焦虑、踌躇起来。
再去省城?他看了一下手表,到了省城也就到了凌晨两点左右了,去哪里打听?
可是不去,难道就在冯阳县徒自担忧又有何用?
事到如今,该如何做才是最有效的呢?
他心里开始麻烦起来,方寸大乱,不由地掏出一包香烟来叼出一根,打着打火机就要点上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的眼前一闪,对了!
何不去和公安局那个杨永智商量一下?人家毕竟是一县之刑警队副队长,这样的事见到遇到多了去了。也许去商量一下要比盲目打听省事的多,关键是效果也会不一样。
他又有一些犹豫。
这点事人家会管吗?毕竟吴成德与人家杨永智不是要好的关系,人家会当回事吗?
同时转念又一想,他杨永智不是人民警察吗?他不是刑警队副队长吗?他不就是管这一档子事的吗?这中间不是还有郑小立那层关系吗?不管怎地,报案总没有错吧?
对,找杨永智!
意念及此,他毫不犹豫地把方向盘一转,直奔冯阳县公安局而去。
到公安局一问才知杨永智下班回家,今天不在机关值班。
武学兵先向值班民警报了案。
值班民警不愿接案,理由是案件发生地不在冯阳县境内,应该到省城所属公安机关报案才对。
武学兵一听就扯了急。
我们都是冯阳县的人,现在出现了非常状况,我们不在当地报案去哪里报?就是在省城寻找也应该是你们和省城联系解决才对。
武学兵当场就和两个民警吵起来。
这还了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大闹到公安局刑警队了!
两个小年轻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拷了起来,武学兵呼哧呼哧的出着粗气,仍然不住地大声嚷嚷着要找他们领导。
早有腿快的把情况报告了队长,没过了二十分钟就有一辆三轮摩托车驶进来,车上的人跳下车就急匆匆地往里走并大声喊道:“是什么人这么嚣张,竟敢来这里撒野!”
那两个小年轻人一听领导赶来连忙迎出去。
那人也不看他二人,一边往进赶一边问:“什么人,他喝醉酒了?”
“不是,杨队,在省城丢了人,来我们这儿报案,还骂骂呖呖的。”一个年轻人一边汇报着一边随其后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