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阮惠婧的思绪混乱不同,阮惠婷从走进这个房子起,除了误以为这是葛俊成的手笔出错了以外,其他思路都非常清晰。事实上一直以来,她的思路都非常清晰,目标也非常明确,那就是离开岗下村,离开千岛县,她不想被困在这里,永远只能是一个岙里小娘。
而她一直以来不愿意放弃高考的原因,一来是为了户口,二来也是因为不甘心。因为第一年的高考,她的成绩离高中中专的最低录取分数就差了二分。虽然那只是本市一个不起眼的商专,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只要能够考上,她还是可以改变户籍性质的。
她认为那一年是她太贪心了,太高估自己了,她填报的志愿是大学。她认为当初如果填报的是高中中专的话,她说不定早就毕业了。虽然可能会被分配到烟糖公司,百货大楼,或者干脆去下面乡镇的供销社,但是户口可以转为非农了啊。
她认为这是自己太贪心造成的,所以从那时起,她就做好了稳扎稳打的准备。去年她填报了高中中专,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去年的语文作文题目竟然是结合当时的一个社会热点新闻做出评论。这对于她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来说,根本就无从下笔,她连那个热点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毫无疑问的,她再一次名落孙山了。当然了,她是不会承认其实高中中专的录取分数并不比大学低。第一次高考的时候,如果她考的是高中中专的话,那么最后出来的成绩,绝对要比考大学的低上二三十分,因为高中中专和大学的阅卷标准是有区别的。
今年她做好了准备,想要继续拼搏一次,可是没想到,数学试题竟然改变了很多。当她捧着李老师批阅好的习题册,看着眼前成片的红叉叉时,她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是的,别人都去上高复班了,只有她,在母亲的眼里,阮平庄结婚比她高考重要,哪怕她上个高复班的费用仅是阮平庄结婚费用的千分之几,母亲也不愿意支付。
所以,即便是父母,也不会是你的依靠对不对,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只是自己。所以,尽管今年阮平庄结好婚了,而阮平杰才十九岁,别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就算有了,结婚最起码还要等三年,已经足够让家里松一口气了,但是她还是不敢把希望都放在家里,放在父母身上。更不会像阮惠婧一样,放在那个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对象,或者说老公身上。
这是她两年来在家备考所得到的最惨痛的教训,一直以来,她都把希望寄托在父母身上,认为他们会是自己努力高考最坚强的后盾。现在才明白,对于父母来说,她和阮惠婧就是他们地里种的大白菜,费心尽力地施肥浇水,把她们养大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卖一个好价钱。
阮惠婧愿意当大白菜她是没有意见,但是对于她来说,成为大白菜是一种耻辱,所以她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么第一步就是不能再依赖父母了,譬如现在,她就要多接触同学和老师,尤其是那些考上大学的同学,和正好教高三的老师。
其次就是为明年上高复班找好经济支援,原本以为阮惠婧有了工作,她找阮惠婧商量一下,能不能每个月攒点钱,借给她当作高复班的学费。可是这个没用的怂货,一个月八十元的工资,居然七十元交到了阮母的手里,自己只有十元的零花钱。
十元零花钱,她自己用都不够吧,别说攒下来了。于是当她知道她遇到了交通局局长后,开始有意识地打听局长的情况。她也是很偶然听到李老师说,现在好多单位都有委培生,录取分数比正常高考要低一些。她就想着,有没有可能让黄局长帮忙弄一个委培生的名额。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这条路行不通,毕竟,高高在上的交通局局长,离她们实在是太遥远了。那天晚上阮惠婧会遇到他,完全是因为宋二叔的缘故吧。所以她想着,有没有可能等阮惠婧和宋伟东订了亲,她请宋伟东帮忙出高复班的学费。
但是这个设想也很快就破灭了,她从宋伟东的言行中很容易就能猜到,他请阮惠婧去做售票员,是想着生米煮成熟饭,以此来对抗母亲的天价彩礼。
对于宋伟东的这个打算,阮惠婷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她也知道,这种方式想要短时期奏效是不可能的。宋伟东这样做,一方面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另一方面也可能就是想着拖大了阮惠婧的年龄,让阮母可以做出让步吧。
但无论是哪一种策略,对阮惠婷来说都是不利的,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耗着。如果今年落榜的话,那么最迟十月一号以后,高复班就要招生了,她就得去报名了。她已经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差距,不经过高复班,她是绝对考不上大学的。
所以昨晚阮惠婧带来的消息对于她来说,无疑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知道千媚超市,也知道这个姓葛的老板。毕竟,她高中三年是在县城上的学,对于县城的一些人和事,她要比阮惠婧熟悉。
以最快的速度梳理完思路,在阮惠婧上班去以后没多久,阮惠婷也起床了。今天她要回家收拾东西,顺便还得到李老师那里去一趟,看看能不能再要些习题来做做。另外她自己买的习题集做好了也得让李老师帮忙看看才行。
要说,到现在为止,阮惠婧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的思路,依然停留在嫁人这一件事情上,跟阮惠婷根本就没有办法比。譬如眼下,阮惠婧对葛俊成喜欢她这个情况,首先想到的是,他一定能够拿得出父母要求的彩礼,他一定能够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他一定可以保障她以后衣食无忧,还能够让她在娘家挺起腰杆来。
她也不想想,就她那性格,就母亲那手段,她如果嫁给葛俊成的话,那就是给家里找了一个冤大头,还想着以后的好日子呢,根本就自己跳坑还要让葛俊成给她垫背的节奏。所以很多时候,阮惠婷其实很不想搭理她这个姐姐。
只是鉴于在这个家里面,只有阮惠婧跟她是同一类的,都是属于泼出去的水,所以不得已才结成了同盟。尽管如此,逮到机会,她还是要讽刺她几句的,一来彰显自己的聪明,二来也是给她提个醒,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
阮惠婷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电视机放得震天响,不用问,肯定是姚惠女在看。幸好他们家临近海边,跟别人家离得都远,这要是像县城里那样,大家都楼上楼下的住着,阮惠婷打赌,姚惠女一定会被人打死的。
“真是乡下人,没有一点素质。”阮惠婷冷哼了一声,装作没听见。
这个时候母亲应该在县城卖菜还没回来,父亲应该是下地去了。只要姚惠女在家,阮平杰是不可能呆在家里的,至于阮平庄,不是被姚惠女指使出去买东西了,那就是在家里给她端茶递水,应该不会在堂屋里。
这样想着,阮惠婷打算先去堂屋看看,自己昨天晒的衣服是不是还晾在那里。昨晚走得急,晒的衣服忘了收了,母亲要是帮忙收起来的话,一般会挂在堂屋里。因为只要姚惠女来家,她就会锁上房门,她可不想自己的房间被姚惠女糟蹋了。虽然姚惠女进来的主要目的是搜罗阮惠婧的编织品,但是她还是不愿意。
堂屋那边静悄悄的,所以阮惠婷一直到门口才发现,父母和阮平庄兄弟竟然都在,姚惠女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她惊奇地看着屋内,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进去还是该离开。
阮母的面前摆着一把椅子,上面挂着网,正织着。她的位置正对着大门,因此首先看到了阮惠婷,便朝她招呼了一声:“进来吧,家里就你主意最多,你也来看看。”
“看什么?”听说是让她拿主意,阮惠婷两只脚就忍不住迈进了堂屋,对于姚惠女的白眼视若未见。
走近阮母身边,见她一努嘴,才发现坐在旁边的阮父手里拿着一张纸。见她过来,顺手就递了过来,然后自己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默默地点上。意外的是,姚惠女竟然没有叫。
阮惠婷低头一看,分明是一张清单,上面列出来的东西还不少,以床上用品和家用电器为主,零零总总总有二三十种的样子,看起来应该是结婚用品。不过奇怪的是,有几样家电居然是二件,这是什么情况?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阮母,却听见阮平庄说道:“惠女的娘家也要买几件家电,所以就一起带上了。你不用管那些,你就帮着看看衣服被子什么的,还有没有要添加的。刚才惠女说了,如今大城市里流行一种什么羽绒被,听说冬天盖上特别暖和,我们想买一条。”
“羽绒被多少一条?”阮惠婷下意识问了一句。
阮平庄偷偷瞄了姚惠女一眼,才说道:“听说要好几百。”
好几百一条被子?如今新上市的棉花弹成的棉花胎,最贵的也不过五六十元一床,姚惠女居然能想到要买好几百一条的羽绒被,这是什么样的脑回路啊,阮惠婷觉得自己应该佩服一下她的超前意识,这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她们家在岗下村,也仅能够算得上家境一般。可是这张结婚清单,不仅家用电器一应俱全,罗列的床上用品也是应有尽有。甚至包括媒人的谢礼,新人的衣物,里里外外连袜子都列在了里面。阮惠婷看着清单,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此刻她的第一个想法那就是,这钱谁付?因此她抖了一下清单,直接问阮母:“这是嫁妆吧?我们家新房还没装修,要买新房里的东西不用这么早去的吧?”说着,含笑看向阮平庄,“大哥你看你真是的,大嫂准备嫁妆,你问我干什么?这个该问你丈母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