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冬松被推进高压增氧舱后，张雪梅想到应该给郭凤兰打电话。“凤兰姐，我与你说点事，你不用着急。我哥他们公司着了一把火，他在救火中被呛到了。现在大伙把他送到医院了。”
尽管张雪梅的语气很是轻描淡写，郭凤兰那边马上传来了焦急的问话声。
“现在人在哪呢？”
“在我们集团的医院呢，没有什么事……”张雪梅的话没说完，郭凤兰那边已经撂下了电话。
郭凤兰到医院时梁冬松已经出了增氧舱，他笑着对郭凤兰说，“你怎么也来了，多大个事啊？”
“多大事，人命关天的事，你不懂啊。就这个机会你在医院多休息几天。”说完她白了一眼张雪梅，“你也真是，就不知道拦着点，非得让他这么玩命。”
张雪梅气囔囔的怼了她一句。“他能听我的吗？我是看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他除了能听你的，谁的也不能听。”
梁冬松知道，张雪梅这话都是说给他听的。他故意放松语气问，“雪梅，小李没什么事吧？”
“没事，就是头上背上有点外伤，还嚷着要过来看你。”
“没事就好，都大半夜了，你们俩也回去吧，我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郭凤兰瞪了他一眼。“我让你多休几天，就多休几天，别得瑟了。”
“我真的没事了。”见郭凤兰不相信，梁冬松要从床上坐起来，看那样子还想下地走两步给她们看。
郭凤兰马上指了指他的鼻子，“我让你别得瑟，你就别得瑟。你现在血里都有毒，胳膊腿都得是软的，我还不如你。”
说完，她又看着张雪梅说，“雪梅，明天上午还有手术，我就先回去了。你在这里，别让他断了吸氧，他喝个水什么的递给他就行，我做完手术马上就过来。”
郭凤兰走后，张雪梅凶巴巴也指着梁冬松的鼻子说，“你就能跟我凶，刚才怎么不敢得瑟了。告诉你，你吼我的事不算完，等你好了咱们一起算账。”
梁冬松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暗叹，这也是一个惹不起的主啊。
其实张雪梅已经意识到梁冬松没有错。如果他不去救李刚，李刚必然凶多吉少。梁冬松那样做，虽然很是危险，但李刚毕竟有活下来的希望。那是一个人啊，而且还是朝夕相伴的同志，以梁冬松的品行，他是不可能放弃那条鲜活生命的。
想到这，张雪梅眼前又浮现出梁冬松轮圆铁锤砸向大锁时的影像，仅一锤，那个碗口大的锁便散了架，那得是怎样势不可挡的神力啊？他无畏无惧的形象与影片中邓世昌猛地一甩手将辫子绕在脖胫上，口刁辫梢，目光如炬，视死如归驾着战舰向敌舰撞去的无畏形象，该是何等的相似。她仿佛又看到了八年前，那个‘浪里白条’一路飞着水花冲刺向前，和全场那雷暴的呼喊声和掌声。怪不得……就是他，让自己不止一次打破了郭凤兰的记录，谁也不知道我张雪梅才是他最爱的女人。想到这里，她绷不住得意的嘴角扑哧一声，又瞄了一下闭着眼睛的梁冬松，心想如果是自己在那间屋子里，他更得拼了命去救……只要他在身边，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风险，都不会有事的。这个绝对肯定的意念涌上心头时，张雪梅很是惬意的抿着嘴笑了。
轿车沿着平展的柏油路悄无声息的行驶，车里的杨清国看了一眼身边一直闭着眼睛的牛成良，心里敲起了小鼓。出了医院老人一直没有说话，这是他看了梁冬松与李刚后心里不痛快的缘故。特别是头上背上都缠着厚厚纱布的李刚，握着牛成良手激动的说，谢谢牛总，谢谢集团领导，我这点小伤根本就不算什么。领导这么关心我们，我一定要早日出院，更加努力工作，回报集团领导的关心。听了这话，连杨清国心里都不是滋味，那么小的岁数，就到鬼门关走了一趟，还念念不忘努力工作回报集团呢。
“牛总，我的检查你看了吧。”杨清国想减轻车内闷人的空气，小声问了一句。
“看了一半，看不下去，让我扔废纸篓里了。”牛成良微挑了一下眼皮又合上了。
“那你就再安排一个经理吧，我只抓技术就行了。”他知道这个时候再提调出的事，肯定是自找没趣。
“你的检查不是说不称职经理工作，在请求处分后，让领导考虑你调回设计研究所的请求吗？你不想回那个清静无为的地方去了？”
“我就是那么一说，看到你心疼李刚他们那个样子，我就下定决心，得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来。”杨清国完全用了讨好的口气。
“就凭你那个所谓的检查，都应该开除你党籍，共产党里绝不缺你这种逃兵。”
杨清国张了张嘴没敢再说话，他觉得老头子正隔着眼皮洞察他的表情呢。
“是啊，大火要是烧着了厂房，或者梁冬松和小李被扣在屋子里，恐怕你得蹲班房，这多犯不上。”
“牛总，我怎么会那么想……”
“这是我的猜测，可能不完全对。”牛成良突然睁开眼睛挺起身来，正视着杨清国。那是两道能逼着你坦开胸怀的光，它照得杨清国五脏六腑好似移了位。
“真的，你要是到了哪个处，当个工艺师设计师什么的，恐怕太称职了，不但年年能评上先进，而且还会成为省市级的劳模，或许还会得五一奖章呢。那份荣誉比当这个上压下挤的经理可划算多了。”
“我的好老总，你可别说了，请调的事我承认错误总行了吧。”
“老弟，看来你还能锣鼓听音呢。”说完这话，牛成良眯着眼睛拍了拍杨清国的肩头，嘿嘿的笑了。
“按理说，这次灭火中老吕也是功不可没，还要记过处分，有些重了点。也没出什么大事……”看到牛成良脸上有了笑模样，杨清国想趁机为吕厚山说点好话，没想到老头子一听反倒火了。
“没出什么大事，那是我们用人、用血换来的。依我看没给他党纪处分，已是便宜了他。姓高的那小子敢在当班时候喝酒，就是看准了他是个二五眼，再不给他敲敲警钟，将来得犯大错误。”
见杨清国没敢接话，牛成良又说，“今后你的眼睛要多看看梁冬松和李刚这样的年轻人。一想到那个头上缠满纱布的孩子，我的心里就不得劲。那么年轻，可能还没有对象呢，要真被拍在屋子里，我们还有脸见人家父母吗？你知道那孩子拉着我的手说，感谢集团领导时，为什么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吗？我哭的心都有啊。一线员工这么争气，可我们在干什么呢？”
“我知道，老总是菩萨心肠。”
“你给我滚一边去，除了念喜歌，你还会啥？到了关键时候，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了。”牛成良的话，让杨清国的脸瞬间胀成了红布。
三年了，老爷子终于把这句憋在肚子里的话说了出来。时至今日，杨清国还清清楚楚记着牛成良当时看他那个寄予了殷切希望的眼神……
那次孙子纯带着李夙，高翔等人西欧北美的转了个遍，回来后声称要引进一条二手发动机生产线。孙子纯在党委扩大会议上振振有词的说，东方汽车集团引进的一台轿车生产线，就用了五十亿，这条大型矿山机械车专用柴油发动机生产线只用三十亿，而且可以年产三十万辆整机，是便宜到家了。所以他当机立断交了两亿定金，这么快赶回来就是要筹措资金，尽快将生产线运回国内，力争在两年内投产。
孙子纯说完，牛成良马上表态说，我得同大家说明一下，东方汽车集团的那台轿车生产线用了五十亿，那是整车生产线，而且是甲方负责派专家和工程技术人员为其安装到位，直至正式投产运营。我们要引进的这条生产线先进落后不说，价高价低姑且也不论，仅是需要我们派大量工程技术人员去拆卸，装箱，再漂洋过海运回国内，就得需要大量时间和成本。回来后的安装、试生产等工作，没有熟悉这套生产线的专家指导，仍是很困难的问题。所以我认为，无论引进哪国的生产线，都得由甲方为我们安装到位，而且得保证我们在一年内正式投产……
听了牛成良的话，赵汝义、张百成、侯武刚等人纷纷表示赞同。但行政这边的李夙，高翔等人却认为，既然价格不贵，再要求对方安装调试到位，并保证正式投产运营，卖方肯定不会同意。如果无法签订正式合同，已经交的两亿定金就打水漂了。在双方就此问题争论不休时，牛成良看向了杨清国。他知道杨清国虽然不是党委成员，却是他们那批哈军工同学中最有威望的领军人物。只要他一发言，他那些担任处长，以及在子公司担任经理的同学都会应声而起，或许就能阻止孙子纯这次盲目的引进活动。退一万步讲，也得坚持在随后签订的正式合同中，保留由对方为集团将生产线安装到位并达到正式投产的条件。杨清国看到了牛成良的眼色，正要张口发言，身边的销售处长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并撇嘴示意他看一下会场正中的崔树仁。只见那先生半眯着眼睛，头却转得拨浪鼓一样，就像球场上的裁判员，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就是不吹哨，好像谁都踢得精彩一样。
就在杨清国犹豫之时，只听啪的一声，牛成良拍起了桌子。“告诉你们，对这次引进工作，我不是有意见，是反对你们这么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就是凑足了三十亿，后期测试安装的钱从哪来？”
“牛总、牛总，你别生气，咱们大家不正在研究吗。孙董事长说了，后期的钱，可以在员工中集资吗。”直到这时崔树仁才发了一声。
“我的天哪，那可就成了全员持股，难道还要让老百姓把血汗钱也填到坑里去？我先把话放这，如果你们非要这么干，三年之内都投不了产，到时候谁负责？……”
不幸真就被牛成良言中了。那条被老外淘汰了的二手生产线，运到国内已经超过了四十亿，而且新招来的那些学英语却不懂技术的大学生翻译出来的图纸，大多驴唇不对马嘴。三年了，别说投产，就是能找到懂技术的翻译人员，把图纸翻译出来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更可笑的是，孙子纯给他那个丢人现眼的杰作还起了一个洋名号，叫什么Ｂ工程，仍在做年产三十万台大马力柴油发动机的美梦呢……
想到这杨清国很不是滋味的说，“老总，你不知道，当时我一看崔书记那个样，就知道他和老孙肯定都商量好了，我再怎么说恐怕也不能起什么作用了。”
“得啦，那个不顺心事也就别提了。我都拍桌子瞪眼睛了，他们不是该怎么搞还怎么搞吗。但我希望你到了我这个位置的时，别再装哑巴了。”说完这话，牛成良又一次看向了杨清国。
杨清国知道，牛成良担心他也像崔树仁那样成为一个稀泥匠，“老总你放心，真要有那一天，我绝对会像你一样，别说拍桌子，就是摔帽子我也不会气馁。”
“你能这么说，我心里还痛快点。”说完这话，牛成良附耳对杨清国说，“一会到我的办公室去，有个惊天秘密我必须得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