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别竟已过去了六十年之久,西城火车站也再不是从前的模样,画知焉印象里的那块写着西城站的木头牌子也早已退了休,唯一能让她记起从前的便是从出站口望过去的那片天。
有人说执念太深,终成魔障,怨念太浅,终是无情,可对画知焉来说执念早已令其疯魔,无论怎样,她终是要回西城火车站这里看上一眼的,她想知道那个承诺会永远等着她的男人到底还在不在。
画知焉在站外徘徊了半天,来来往往的旅人行色匆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是归心似箭,有的却不知归处在何方,但却唯独不见那个他,画知焉知道她再没有下一个六十年可等了,无论如何,她今日都要等一个结果。
原以为六十年的等待眼看要无疾而终了,可画知焉却在即将转身离去之时瞥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她的印象里这身影应是更高大挺拔些才对,可直觉告诉她那便是她等待了六十年的人,瑜岑。
曾经的瑜岑乃是叱咤江南六省的督军,可如今看来,他也逃不过岁月的侵蚀,俨然成了弓腰驼背的老头子,任谁也想不到这位连走路都踉踉跄跄的老人也曾那般风光无限!
画知焉缓步走到瑜岑身边,看着瑜岑眼角的那颗泪痣,她确认这就是她要等的人,心中积压了多年的爱恨一股脑的全涌了上来。
此刻的她依旧穿着那件瑜岑从法国给她买回来的米色风衣和那双黑色高跟鞋,画知焉的脚很小,在那个年代,高跟鞋多是洋人的玩意,洋妞又都是大手大脚的,鞋子自然不合画知焉的尺码,可瑜岑喜欢画知焉穿着高跟鞋与他共舞,便专门命人为其量身定制,这在当时可是许多豪门阔太都羡慕不已的。
只见瑜岑朝着出口的方向缓缓举起了事先准备好的牌子,上面只有一个字,焉,这是她二人之间的约定,看到这个字,画知焉瞬间泪目,她只想再用力的抱紧瑜岑,无论他是否还认得自己,只是她再也做不到了,她只能在边上静静的看着瑜岑,看着他一遍遍的将那牌子举起又放下。
从前的画知焉只知道瑜岑是个爱憎分明又心狠手辣的男人,时至今日她才看清瑜岑的深情,可如今的他越是深情,画知焉便越是心痛,苦苦等待的瑜岑让她想起了二人初相识的情形…
“焉姑娘,我们督军可是在外面等了您一晚上了,您怎么也该出去敬杯酒吧!”
“张副官,告诉你们督军,我画知焉是卖唱的不是卖笑的!”
“焉姑娘,我可提醒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们督军能等你这么长时间已经是给足了你面子,这里是夜舞歌厅,不是你的画府大宅,你画知焉早已沦为歌女,再不是从前的大家闺秀,如此不识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
画知焉被几个身着军装的人不由分说的强制带到了瑜岑的面前!
军阀豪绅画知焉见得多了,为了他们的打赏,免不了要陪上几杯酒,强挤出几分笑意,说上几句好话倒也都应付的过去,可唯独面对这个瑜岑是她连敷衍都不愿意的,因为瑜岑的部队进城时烧杀抢夺了不少的商贾人家,画府便是被瑜岑的部队抢了个精光,曾经的画府大宅也已被瑜岑夷为平地,随后督军府便平地而起,画知焉的父母更是被活活气死的!
“焉小姐可真是难请呀!”
瑜岑刚一开口,便被画知焉一杯酒泼了上来,张副官见状立刻将枪口对准了画知焉,谁想竟被瑜岑伸手拦了下来!
“焉小姐的气消了吗?”
他这一问倒是令画知焉不知如何回答了,他要是大发雷霆还好说,这绵里针的问法是最要命的!
“我怎么敢跟督军大人发脾气!”
“这么说焉小姐是愿意随我回府了!”
“什么?”
不要脸的男人,画知焉见多了,可像瑜岑这般理直气壮的却没几个,在歌厅纠缠还不算完,竟然还要强抢民女!
“那本就是焉小姐的家呀!随我回去又有何不可?”
“督军大人,您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您的督军府不是从前的画家,我也不再是画府的小姐画知焉,如今我只是夜舞歌厅的歌女焉小姐,督军大人还要强抢民女不成!”
“怎么?焉小姐也算是良家女子?”
“你…!”
画知焉被瑜岑气的说不出话来,可瑜岑说的也没错,她画知焉在外人眼里早已沦为人尽可夫的女子,对瑜岑这样的军阀来说,她更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贱胚子!
“你若还想这夜舞歌厅的大门能照常开启,那就随我回去!”
这乱世之中最难的不是活命,而是独善其身,画知焉并不想连累整个歌厅,因为战火之中唯有这看似纸醉金迷的地方才能庇佑那些像她一样的可怜人,瑜岑的性情乖张,喜怒无常,他说出口的话绝不是简单的威胁!
“好!我跟你走便是!”
夜舞歌厅的经理才哥也曾经是混江湖的,可在军阀的大部队面前,他也只能妥协,任由瑜岑把人带走,歌厅里的歌女舞女都被瑜岑的阵仗吓得不敢出声,有谁不知现在全城人的生死都掌握在这位督军的手中,若是说错一句话,只怕是要吃枪子了,唯有红姑娘阴阳怪气的嘀咕了几句!
“你们有什么好怕的,人家是跟着督军享福去了,这样的机会我们求都求不来呢!”
这虽是红姑娘的酸话,可她说的没错,瑜岑并无意伤害画知焉,否则那杯酒泼下来的时候,张副官的枪便会走火!
事实证明红姑娘的话是对的,画知焉并不是被绑进督军府的,而是被恭恭敬敬的请进去的。
这瑜岑的心思连他身边的人都猜不透,谁不知道焉小姐是西城最漂亮的歌女,多少显贵为了一睹她的风采不惜重金打赏,更有甚者为了一亲芳泽而豪掷千金,可如今人就在督军府内,瑜岑却只是交待督军府的人好生伺候便罢了!
像画知焉这样如鲜花般娇嫩的女子,男人们总是宁愿花重金打动芳心也不愿霸王硬上弓的,可对瑜岑来说就没有强扭的瓜不甜这一说,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不需要得到谁的允许!
画知焉坐在瑜岑专门为她准备的房间里很是纳闷,谁不知道这督军一向是蛮横霸道的,如今竟也懂得怜香惜玉了?她早就打算好了,大不了就是去阴曹地府与父母团聚,也没什么好怕的,总比整天胆战心惊的活着要好!
此时门外传来了阵阵敲门声,虽已沦为歌女,可从前的礼数画知焉还是忘不了的。
“请进!”
开门进来的是一名陌生女子,这女子应是比画知焉年长不了几岁,可看着却成熟稳重,温婉娴静。
“焉小姐,我是瑜卿,是瑜岑的姐姐,我是过来看看,你这里还缺些什么!”
“什么都不缺,只是…”
“焉小姐有话尽管说!”
“不知督军大人为何非要将我囚禁于此?”
“囚禁?”
听了画知焉的疑问,瑜卿便知道自己的弟弟定是以督军的身份强行把这位焉小姐带回来的!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焉小姐,瑜岑跟我说过,这里原本是你的家,但画家突遭变故,你也因此失去了双亲,孤苦无依,沦落风尘,如今这里成了督军府,他请你搬来常住也是为了补偿一二,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补偿?我的父母都因此郁郁而终,他怎么可能补偿得了!”
画知焉的话令瑜卿无言以对,瑜岑的到来确实毁了她原本平静安逸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