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德和武学兵一下车就直奔常征的办公室,碰了个闭门糕。
一问才知道常征出国考察了,再有十几天才能回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碰得这么巧?”吴成德对着门大声喊道。
没有人回应他。
事已至此,他们只好先把车上的货卸了,完成了第一批合同的数量。
使吴成德更加郁闷的是红星纺织厂财务人员竟然说现在没钱,一时结算不了,必须等吴厂长回来才行。
什么吴厂长?难道不是常征常厂长吗?
吴成德莫名其妙地问财务科那人。
那人笑了笑轻飘飘地冒出一句:“刚换了,常厂长已经成了书记。”接着又诙谐说:“不过,常书记还兼着厂里的顾问,就看顾上顾不上了。”
吴成德忧心忡忡地走出来自言自语地:“顾问!这年头什么职务都有,顾问是个什么职务?”
“我看结算的事悬!你不听那个人说,顾问就是顾上的时候过问过问,顾不上的时候就什么也不问了,也就是那么个职位,估计就是养老的。”武学兵无精打采地向四处望着说。
“学兵,你说,这事……”吴成德痛苦地蹲到地上,两手抓着头发不知如何是好。
“吴成德,没想到你也这样沉不住气,人家就是不顾不问咱也得走下去,咱也得先找个地方填填空肚,今天中午就水米不进——”武学兵对着一蹶不振地吴成德大声说。
“还有心思吃饭!这肚里哪有空!学兵,你知道吗?这里还有三十八万元钱没有给我结算哩,要是泡了汤,青树供销社就是全体职工不吃不喝一年都挣不回来,你懂吗?”吴成德一下从地上站起来瞪着充满红血丝的眼珠对他大喊道。
继而又低下头自言自语地:“老天爷怎么会这样呢?上次收购玉米就几乎赔进去,这次再结算不了——”
武学兵看着无助而焦急的吴成德不知如何宽慰才好:“成德,也不必那样悲观,也许账款的事常征已经事先安排好了,等他和厂长回来后就能结清,也许新厂长也是个好人,不会拖下欠款。凡事总得往好处想。”
武学兵这样安慰着吴成德,他又何尝不是呢?
回想这几年下来,钱是赚下些,车也有了好几部,但是父亲儿子相继离去,老婆至今都不愿意原谅他。
眼看着能和吴成德挣点钱,谁知道平地就起了风云!
这一折腾下来,花费点钱是小事,在车队上下造成的阴影何时能散去,心中的创伤又待到何时能慰平!
吴成德和武学兵从红星纺织厂开车出来一路无语。没想到二人今生竟然与这天各一方的常征有着如此割不断的不解之缘。
上次因为他血染南方的陌生之地,双双被洗劫一空,而今又在北方的他乡再次重遇旧难,难道这都是巧合?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难道这就是在劫难逃?时光轮回?
吴成德偏眼望了望武学兵。
武学兵一脸凝重。
这个冤家在初中的时候趾高气昂不可一世,想那时巴结都巴结不上,他压根也没有看重过吴成德。
谁承想今生今世两个人竟然有着兄弟般的缘分,不,甚至要胜过亲兄弟一百倍!
就像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一起冲锋陷阵,同生死共患难相依为命!
饭后,吴成德决定让武学兵先带着他千疮百孔的车队回冯阳。
邱上焦炭厂的合同期限渐渐逼近,时间对于他来说,实在太珍贵了,他误不起,他必须尽快把他伤痕累累的车队尽快修复一新去迎接新的挑战。
在省城这里修车特别贵,几乎是漫天要价,回冯阳整车检维修一下适当会省不少钱。
有些修理厂都是武学兵车队常去的地方,已经成了老关系,回去修理维护心中踏实。
再说钱也出现了危机,显然要在省城修车不现实。
吴成德不能回去,先留下来。
红星纺织厂的欠款牵着他的心,他必须要等到常征他们从国外回来,必须把欠款结算清,只有这样才能对青树供销社有个交代,只有这样才能对自己有个交代。
再者,宁州公安局那边还没有动静,总不能让武学兵的车队受了这么大的损失,就这样不闻不问地了事吧?
何况现在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
他在离红星纺织厂最近地方的宾馆登记了一个房间,几乎每天都要去纺织厂一趟,有时甚至要去两趟。
眼看四五天又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心中不免焦急起来,吃不香坐不安。
不由地又想起公安那边,他和武学兵的传呼号都留在了那里,按说都快一个星期了,也该有个信息才对。
心乱如麻地想着,就去公交车站坐上往宁州的班车去了宁州公安局。
接待他的还是上次那人,那人说他们这事比较复杂,既牵扯到交警方面,又牵扯到省城那边的公安局。
据他们调查和分析,作案的这伙人十有八九是省城里的车匪路霸,如想破案还要等省城那边的摸排情况,这样一来的话,在时间上就难以说准。
短的话,也就在三五天就会有眉目,长的话也有可能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也说不准,只能耐心等待。
吴成德跑了一趟宁州公安局一无所获,红星纺织厂这边又等不回人来,心情越来越急躁,整天若热锅里的蚂蚁。
以前从不抽烟的吴成德,近几天把个屋子吐烟吐得烟雾缭绕,满屋子烟屎臭味。
电视机从他睁开眼一直开到夜里两三点钟,他也不知道都看了些什么节目。满脑子都是宁州公安局和常征的影子,混乱不堪。
这天他和往常一样又早早到红星纺织厂等了大半天,依然没有见着常征的人影,正垂头丧气地从大门里走出来,就被一辆面的车挡住了去路。
上面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向他打招呼:“你就是冯阳来的?”
他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身穿金边花衣服,留着长头发,小八字胡的年轻人就不像个好人,没有接话,只是用狐疑而不安的眼光看着对方。
那个年轻人勾了勾指头颤了两下腿摆了一下长头发:“来找吴厂长?”
见他一脸疑惑不说话就接着说:“上车吧,我现在带你过去。”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吴成德仍然迟疑着站在那里没动。
这时,从车上又下来一个人,看上去一脸肥肉,头上没毛,脖子上还挂着一串闪闪发亮的金项链。
他忽眨着厚眼皮撕开嘴笑了笑:“都是朋友,别不好意思,吴厂长这一回来就让我们请您过去,他和常书记都在燕舞大酒店等着您呢。朋友,走吧,你到那儿就知道了。”说着用两手架着吴成德的一只胳膊就往车里拉。
吴成德也不反抗,半信半疑半推半就地上了他们开着的面的车。
小面的飞快地向市区驶去。
这时他才看到后面的车座上还静静地坐着一个人,那个人一直眯着眼,就像睡着一样。
接着,身边那个秃子把一块厚厚的黑布递过来:“朋友,麻烦你自己把眼蒙上。”
吴成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下意识地把递到眼前的布条推开:“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吴厂长在哪里?我要见他!”
后面那人突然阴森森地说了话,声音闷闷的,就像是从遥远的窟窿中传出来的闷雷:“朋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动手会弄疼你的!还是你自己来吧。”
吴成德把目光移后想看清那个人的真实面貌,但是,他还是没有看清楚。
因为后面特别昏暗,再加上那个人始终闭着眼,让人感觉到既朦胧又模糊。
他把目光收回来不得已慢腾腾地把那条黑布接过来,无可奈何地箍到了眼上,那个秃子在脑后打了个结。
汽车左摇右摆,一会快一会慢,足足开了有一个小时才噶然停下来。
吴成德走过一条长长的路被带到一个屋子里。
眼罩被摘下来,眼前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见。
正在狐疑之间,顶上的电灯打开了,灯光从灯泡上面宽大的灯罩上反光下来。
他毫无防备,神经反射地闭上了眼。
当他再次试探着慢慢把眼睁开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屋子唯一的一扇小窗已经被堵死,几乎看不到外面的光线,就连屋子顶上也被宽阔的灯罩叶遮挡得都是一片黑暗,头上唯一高高吊挂着的电灯足有300瓦,明亮的光线从上面直泻下来,让他感到极度地不舒服。
他定了定眼看清了对面靠墙壁的地方,就在那个被堵住的小窗子下,放着一张单人床,身后边一个破旧不堪的三斗桌,桌子上放着一个滴答滴答转动的小闹钟和一个小暖水瓶,暖水瓶的旁边有一个塑料盘子,里面放着水果,水果湿漉漉地在强烈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异常鲜嫩,看样子是刚刚洗过的。
那个为他摘掉眼罩的一路陪伴他的光头顺手从盘子里撕开一盒茶叶给他沏了一壶茶叶水,随后闭上门退了出去。
吴成德自从被蒙上眼睛的那一刻,就想到了自己被别人挟持的不良处境。
但他并没有挣扎,也没有大吵大闹,他的意识告诉他,一切都是无济于事,只会增加身体的痛苦。
于是,他表现得很安静也很沉着,让那伙人感到他很顺从,不用大动干戈。
可是,当那个光头闭上门的一刹那,他突然感到一股让人无法承受的焦虑撞上心头,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就像一股电流一样从大脑一直闪击到心头。
他不由自主地追到门边,用力的扯动那扇已经被牢牢地关上的大门。
他大声地呼喊着,拼命地用拳头擂击着门上厚厚的木板:“你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外面没有回音,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到外面有任何声音,只有几声从远外传来一串长长的火车气鸣声。
整个屋子一片死寂,吴成德这才无望而冷静地回过头来,一股污臭钻进他的鼻孔,让他感到作呕。
四下扫视了一遍,看到了角落里白色的便池,便池上面用一块钉着木把的木板盖在上面,这些扑鼻的臭气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就在这时,他才注意到黑乎乎的屋顶靠边的地方还有一个换气扇,正在不停地运转。
看这阵势和陈设就像是要让他在这里长期住下去似的,心中不由地越发麻乱起来。
忽然一阵急促的传呼机声音从裤腰边传来,滴滴滴滴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惊心和尖锐。
但他却一点都不感到刺耳,他的心抽搐了一下一种惊喜从心头略过,就像在外星上收到了来自地球的信号一样。
他迫不及待地摸出来急切地读着上边的信息,上面的一行字从左到右徐徐滚动着:成德,你现在在哪里?那边的事什么时候就能办完?速回电话告知,武荷香。
荷香,是荷香!这个时候看到武荷香这三个字,就像见到阳光一样。
在这暗无天日的臭气熏天的破屋子里,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激动和委屈,眼眶里不由地涌满了热辣辣的泪花。
但是,荷香,亲爱的,他在心里禁不住地呼唤,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无助,多焦虑,多痛苦,多煎熬,你怎能知道一个身陷魔窟的人有多崩溃。
他立起身不顾一切地又向那一扇阴森森地大木门冲去,用力地踢打着厚厚的门板,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着,他再也无法按捺住心中的急躁和焦虑,他发疯般地对着透进几线弱光的密封不严的木门:“放我出去,一群混蛋,放我出去。一群杂种!”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他的冲动已经远远突破了他的理智,他不再顾忌什么,他也不再担心后果,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一闹腾还果真见效,那个光头推门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大个子站在吴成德面前。
吴成德最多有他的肩膀高,就像一根高高的电线杆耸立在他的跟前。
吴成德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嘴脸。
他的头和他的身体很配搭,长长的大头上留着社会上最时兴的寸头,两只眼睛睁得不大,一条秤砣似的鼻子长长地悬挂在中央,两个鼻孔向外翘着,能装得下半个手指头。
更让吴成德吃惊的是,这个异人一直带着微笑,笑容中还带着一种不以为是。
“放我出去!”吴成德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冲着这个比他高出一头的奇形怪物大声喊道。
那个人并没有理会他的急躁,而是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走到那张床边坐了下去,床子发出了一声难以承受的咯吱声,两米长的床子在大个的屁股下变得那样渺小可怜弱不禁风。
“你还可以放开声音大喊,没有人能听到你的声音。”那人仍然带着笑,就像一副面具一样,口吻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吴成德听出了这个声音,闷闷的,嗡嗡的,可以肯定就是刚才坐在车后面的那个神秘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