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兵日记

第六十五章 追杀三千里（上）

鳕鱼角的外角，就是伸向海中的那个鱼钩状岛屿的弧形最外侧地带。这里是贝勒人生梦想的出发之地，也是他最终幻灭的伤心之地。

1717年10月29日黄昏，傍着右舷外那片被夕阳镀成了金色的的黄沙峭壁，“天使号”半帆缓缓地行驶在外角这片荒凉鬼魅的水域。之前就说好了，他们要和老德克的“神奇号”在伊斯坦大峭壁下面汇合。如果出现了特殊情况，那就分头回到龙德岛。

转过前面巨大的弧形砂质悬崖，就是伊斯坦大峭壁了。荣兵站在船头举起望远镜朝前方望去，想在第一时间就看到“神奇号”那面巨大的梯形白帆。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条船……

一条六七十吨的单桅战舰静静地停泊在伊斯坦大峭壁下面。一群赤身裸体的水手正从船舷边不停地入水出水，似乎是在打捞什么。荣兵正疑惑地判断着这条船的身份，就听到身边的邦子情绪复杂地小声说了句：“我的复仇号！”

海上的千里追逐战几乎是毫无征兆地忽然就爆发了！

荣兵还傻傻地举着望远镜，想看清楚黑胡子到底有没有捞到维达号的沉船财宝呢，身边的罗伯特忽然转身朝舵轮台跑去，同时大喊道：“罗宾，我去告诉老艾海伍赶快转舵！你去敲钟！萨奇的水手已经开始爬桅杆了，咱们得快跑！”

当然得跑啊！“天使号”一共才33个人，“复仇号”上最少一百多人！“天使号”上虽说有四十几门火炮，可很特么操蛋地居然连一勺火药都木有！那个斑脓说启航当天早上火药才能装船，话说，你这是有计划有步骤地要坑死你这33个活爹吗？

黑胡子从西边追来，“天使号”只能从鳕鱼角向东航行，小心翼翼地绕开“马尾藻海”，再向南穿越阿内加达海峡、然后是背风群岛、向风群岛，最后回到龙德岛。

这样的海途注定极其难走！不是半逆着墨西哥湾洋流就是半逆着北赤道暖流，只有某些海域内的信风还能借上力。18世纪的风帆船并不是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的。在完全没有季风和洋流的海域内，比如距离这里近在咫尺的“马尾藻海”那边，活活把一船人困死在海上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可他妈偏偏就在这最难走的海域里碰上了最难缠的黑胡子！

很明显，这厮是被英国皇家海军追得憋了一肚子气！见了“天使号”这么招人稀罕的大船，肯定像饿汉见了肉包子色鬼见了大美女一样嗷嗷地啊！

反应比罗伯特慢了好几拍的罗宾船长张惶失措，手里使劲拽着绳子“铛铛铛”地猛敲船钟，嘴里胡乱发布着废话一样的各种船令，反倒更增添了全船的混乱……

“复仇号”一直在追！“天使号”一直在逃！

到昨晚的前半夜，“复仇号”已足足追了三十五个小时！“天使号”上所有人都紧张得要命！

横帆船的逆风航行能力太弱了！最多能在六七十度角迎风。可这段海域差不多都是半逆着墨西哥湾洋流航行的！“天使号”把船上的灯光全部熄灭钻进了海上的薄雾里，可还是躲不过黑胡子那双永远都不用眨一下的恶魔之眼！

“复仇号”凭借纵帆船的逆风航行优势不但越迫越近，甚至还升起了黑旗开炮警告！两船最近的时候几乎不到一海里！

直到昨天后半夜，“天使号”的运气终于来了！

在航行到大概与弗吉尼亚同纬度的那片海域，洋流终于切换成了侧方向的北赤道暖流，最关键的是，他们遇上了一股强劲的南向信风！

半死不活的软帆在“咻咻”的信风中呼啦啦地慢慢鼓胀着……船速猛然提了起来，“天使号”开始在起伏不定的浪涛之间越来越欢快地破浪狂奔！

船上瞬间就自动解除了禁声令，几十个累得要死的人，爆发出一片压抑了许久的怒吼声和欢呼声！

“草泥马的！”荣兵拎着一枝黄金檀步枪怒骂着冲上了艉甲板，冲着后面暗夜的薄雾中那片隐约可见的帆影“呯”地开了一枪……

“老大老大你咋啦？”

“老大你可千万别不死啊！”

“老大你死了我也会跟着开心而死的呀！”

“是呀老大你一定要撑住多遭点罪再死啊！”

“呜呜……艾玛……咿呀咿得儿喂啊啊……”

黑胡子的军需官霍华德、炮手康宁汉、水手长塔克、还有那帮乱七八糟的凯撒啥地，围着浑身是血的黑胡子七嘴八舌连哭带唱哒……

“你们记住……千万表给我报仇！因为罗宾是……是……全加勒比最强悍的船长没有之……呃！”

一只加勒比老鳖精就此芳魂渺渺含笑离去……

荣兵手里的黄金檀步枪早已换成了玫瑰木巴洛克吉他，他盘腿坐在艉甲板上冰爽的信风里，一边弹唱着他那首又经最新改编了歌词的《萨奇生日快乐》，一边带着意淫的笑容想像着远处“复仇号”上此刻那欢乐的场景。

罗宾是全加勒比最弱屁的船长没有之一！当然这话他自己肯定不服，他坚持认为自己咋也比弱爆了的邦子还能强点。反正这二位船长都是18世纪初中北美洲水手的噩梦！这点是毫无疑问的。至于哥俩到底谁是倒第一谁排倒第二？你让这些厚道的水手们咋好意思开口明说呢？总之就是没有最弱只有更弱的一对儿弱屁就是了。

忠心耿耿的小桑乔坚持认为罗宾船长更弱屁！因为他身为一名船长居然连舵令都能喊错。可小雷特欧瞪起小眼睛果断残酷地反击道：“俺罗宾哥起码看见黑胡子就知道跑哇？不像某位绅士海盗先生，拿条60吨10炮的小船逮着人家四五百吨五十来炮的西班牙大帆船往死里怼！”

荣兵心情不错。他把一大盆热呼呼的西红柿炒鸡蛋端到桌上，笑呵呵地说：“孩子们别争了，你们知道人类进步的终极秘密是啥不？”

大统舱里的十六个人都眼神迷茫地望着这位恐怖的船长一起摇头。

荣兵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陶醉地说：“以前吧，我肯定是全班倒第一。自从班里转来个傻子，我就神奇地前进了一名！各位，交朋友一定要交邦子这样的，懂了没？”

“啊哈哈哈哈……”十四个人乐得拍桌子跺地板，欢乐的笑声回荡在空阔的大统舱里。

邦子面色尴尬地嘟囔着：“哼！除了炒鸡蛋啥也不会，好意思说我呢！”

荣兵拿起一个面包快活地说：“那咋啦？要不是我出手，你们欧洲人谁吃过炒出来的菜？各位记住喽，不会给大伙炒蛋的船长绝不是好兄逮！”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纷纷表示支持他们的船长……

“太对啦！要是民主投票的话，那我就选罗宾当船长！反正我是活够了，哈哈……”

“就是呗，我也选罗宾！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呢？嘎嘎嘎！”

荣兵端起船长的范儿敲了敲桌子：“孩子们，麻溜吃饭！吃完赶紧上甲板换B组去，那帮家伙可连冻带饿累了大半宿了。”

说完就把面包一掰两半，中间夹了一筷子炒蛋，抄起一根望远镜，边吃边朝楼梯上走去。

这是个阴霾的清晨。站在艉甲板上感受着北大西洋清洌提神的海风，从镜筒里看着那个已经被甩成了天边一个小墨点的“复仇号”，荣兵咧开嘴无声地乐了……

小样儿滴吧！抢了邦子一条小船，真以为你就是七海霸主啦？那爷还花两万镑造这么牛鼻的大船干啥？这次算你个老鳖精运气，侥幸钻出了皇家海军的合围，还很嘚瑟地跟爷撒了个娇！疯狗号现在要是火炮船员满配状态……哼哼！一轮齐射下来，我打赌邦子立马就得躺甲板上蹬腿儿打滚儿哇哇哭！那可是他的船哪，哈哈哈……

天黑之前，荣兵最后一次跑到艉甲板上，望远镜里看到的只有苍茫暮色中的海天一线，连那个小墨点都不见了，这才放心地回到了船舱。

海洋虽然广阔无际，但航线基本上都是固定的，不敢乱走。因为每一条航线都是历代的船长们用时间和生命标注出来的。

但“天使号”号现在走的根本不是海图上标明的航线。换句话说，至少四年前“德•费尔”绘制这张美洲海图的时候，他还没有搜集到哪位船长直穿这条海路的报告。所以这一路上到底有没有暗礁潜流老海怪大魔鬼啥地，那谁也不知道。

全船人在之前的逃命中早就累透支了！加上又是这样无星无月的漆黑暗夜，前路又是危险未知的海途。所以哪怕是最弱屁的罗宾船长，也懂得下令收起了大部分船帆，让疯狗号只以2到3节的航速慢慢向前飘着。甲板上留了12个人值航，其他人匆匆吃了点东西就赶快躺进吊床，大统舱里转瞬间就鼾声大作了。

凌晨三点，值班的荣兵把挂在船舱里的计时沙漏倒扣过来。生怕自己一不留神睡着了，索性就拎着吉他走出了船舱。

十一月的大西洋上夜风很冷！荣兵裹着一件大衣坐在船头，冻得冰凉梆硬的手还在一遍遍地练习着米利安格创作的那首《荒城》。随着手指越来越僵硬，曲子被他弹得愈发难听！就放下吉他不弹了。

这几天实在是太累太紧张了！荣兵背靠船舷盘腿坐在甲板上，双手抄在大衣袖子里，出神地望着漆黑一片的未知前方，不知想着什么心事，迷迷糊糊地就合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荣兵忽然被人用力摇醒了！茫然地看着眼前奔跑呼喊的人们，他的脑子还是懵的！

“罗宾！那只鬼又追上来了！”罗伯特冲他喊了一句就跑向艏斜桅！

“鬼？嫩酿啊！黑胡子爱德华•蒂奇这是疯了吧？？”

夜色已悄然褪去了它的黑袍，透过乳白色的晨雾，望远镜筒里的大魔王连那丛浓密的胡须都已经隐约可见了！“复仇号”就像一只刚从夜雾里钻出的幽灵，阴魂不散地又追至距离“天使号”还不到半里格了！

更要命的是，此时海面上的风极其微弱。连荣兵这么烂的船长也能大致估算出来，到不了下午两点吧，“复仇号”那尖尖的艏斜桅就能扎上“天使号”的大屁股！

荣兵、小话痨、邦子、拳王、罗伯特五人紧急商议之后一致决定：反正黑胡子到现在也没亮血旗，那就先尽量跑！被追上了就投降。再怎么说也都是海岸兄弟一脉，抢了船不至于还屠船吧？

“抢了海岸兄弟自己人的船，这么不地道的事儿都干了，万一他杀人灭口呢？这可是在茫茫的大洋里……”

罗伯特幽幽地说出了一句让众人都悄悄打个寒颤的话。

去他妈的吧！想啥都没用了！反正老子本来就不该是你们这个时代的。这五年的大型VR场景就当是上老游戏公司的公测试玩版吧！人死鸟儿朝天不死万万年！爱咋咋地！

荣兵索性不想那么多了，把心一横！也跟着满船忙乱的人跑了起来……

顺风的时候，像“复仇号”那样的小型纵帆船因为帆面太小，是没法和“天使号”这样吃风巨大的横帆船比速度的。可逆风或是微风的时候，小型纵帆船追大型横帆船就有点像兔子撵大鹅了。

荣兵现在都懒得再往船尾看了。他宁可掩耳盗铃，也不想在镜筒中再看见黑胡子举着刀威胁他时那副损德性。

荣兵拎个水桶，邦子拎个饭桶，正满船给忙碌的伙计们分发食水。怎么也得垫补点吧？早饭就没吃上，午饭再不吃，不用赛龙舟体力就先耗干了。

舀起一缸子水递了过去，罗伯特却没伸手来接，一直扭头望着西边的天空不知在琢磨什么……

荣兵用胳膊肘碰碰他：“喝口水，罗伯特。”

罗伯特还是没接，他呆呆地望着西边，好一会儿才小声喃喃道：“天主保佑！咱们好像……有救了！”

亮丽的天空犹如一张巨大的蓝色宣纸，可西边的一角却像是忽然被上帝打翻了墨水瓶，整张蓝色的宣纸被浓重的黑色迅速地浸染着，朝天使号的桅杆顶上沉默地压来……望着那片漆黑翻卷，似乎有无数可怕的力量蕴藏其间的云团，荣兵的脑屏上忽然浮现了两年前曾经差点把自己收走的“胡大砍”先生……

风帆的呼啦声似乎越来越烦躁了！荣兵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高高地举起胳膊……嗯，能明显感觉到北风似乎在渐渐变强。这是个好消息！全船人都比刚才振奋了些。能做的一切都做完了，现在大伙忙来忙去的，其实就是一种下意识的假动作罢了。

可西边的黑云和身后的“复仇号”也像比赛似地朝茫茫汪洋中的“天使号”凶猛地分头逼近着！在两船相距四五链的距离上，“复仇号”的舰首小炮朝“天使号”开了第一炮……“嗵！”

三天前黑胡子开的那炮只是警告，这一炮可真是冲着“天使号”打的。荣兵亲眼看到一条链弹疯狂地打着旋，从自己右舷外三十多米处飞了过去，远远地落在前方的海里。

这倒不用感谢炮术长康宁汉的不杀之恩，要感谢也得感谢这个年代的舰炮就这水平。就这4磅的舰艏小炮，要是随便开上一炮就把前船的主桅干断了，那康宁汉先生还当个屁的海盗啊？改行买彩票去！一年之内一个全宇宙的首富稳稳地到手。

不过现在两船之间的距离也太近了，荣兵还真怕黑胡子改用葡萄弹。那玩意儿一打就是呼啦一大片，没准儿会喷着谁。

可随着这声炮响，犹如听到了发令枪一般，北边刮来的风突然毫无征兆地猛烈起来！“天使号”像是被一个顽皮的孩子猛推了一把！ 26片巨帆顿时齐声呐喊！伴着耳边呼啸的狂风，大船猛地开始提速了！

“哇啊！”

甲板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欢呼一声！每个人都知道，北风大起之后，单桅纵帆船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们的三桅横帆船了！果然，两船之间的距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开中……

荣兵终于敢朝身后望去了，然后他就笑了……他看到蒂奇先生愤怒地把一个刚端到嘴边的铁皮喇叭掼在了船舷上！隔着这么远，好像都能听到“哐啷”一声！

笑过之后，他马上又担忧地朝西边望去……还好，不是他记忆中“胡大砍”现身时那种裹挟千军万马气势席卷天地的景象！虽然远处有无数几米高的海浪，在相互追逐相互撞击着朝这边涌来，但显然不是那种恐怖无比的热带风暴气旋。更没有狂魔“胡大砍”的乌云战袍、巨浪坐骑、和狂风呼吸。

“天使号”越跑越快越跑越疯！无数条帆索在猛烈的狂风里“咻咻”嘶鸣，巨大的船体在涌动的浪涛中身姿优美地起伏穿行。

当头顶的天空悄然变得像暗夜提前来临时，荣兵的长发被狂风吹得斜遮了大半张脸，正咧着嘴幸福地望向身后越来越远的“复仇号”。

“啊？！”

身旁的舵手老艾海伍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荣兵不解地扭头看去……老艾海伍黑色的脸膛虽然没法变得惨白，可他瞪大的眼睛里此刻明显是白色的巩膜多过了黑色的虹膜！

荣兵吃惊地顺着他的视线也朝左舷外望去……沃——次——奥——哇！！！

刚才还是只有几米高的小海浪翻滚而来的天边，不知何时忽然耸立起一面向内凹卷着的，犹如张开了狰狞大嘴的巨浪之墙！

这一片正在飞速猛扑过来的狂浪宽幅足有几英里长！中段的浪峰准他妈能有二十几层楼那么高！！天哪……胡大砍的坐骑同它相比就连头温驯的小马驹都不算啊！

老艾海伍只给了自己两秒钟的时间用来震惊！他不再年轻的躯体忽似被注入了什么，全身肌肉猛地绷起！双手飞快地把舵轮向右猛打几圈，同时大吼道：“船长！快去通知后桅操帆手调整帆面，我们要向西南逃命！只有一线生机了！快！！”

荣兵已经被那面遮蔽了整个西边天空的巨浪之墙彻底吓傻了！是本能自动带着他和双腿跑向后桅的。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巨浪！在你最有想像力的噩梦里也不可能出现这种能把人活活吓死的巨型海浪！！

完了！荣兵的脑海深处蓦地钻出来一个词——疯狗浪！！！

除了奋战在后桅调整着纵帆的几个伙计，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瞪着惊恐的双眼，双手死死地抓住船上的某个固定物，毫无选择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天使号”很大？那要看和谁比了。与此刻左舷外那片一个老水手一辈子都未必亲眼得见一次的疯狗浪相比，“天使号”不过是瀑布中的一片落叶而已……

跑哇！“天使号”在海面上划出了一道弯曲翻滚的白色浪痕，它要在这茫茫沧海中与那道突兀而起的海中狂浪用速度拼个你死我活！

疯狗浪正以遮天蔽日排山倒海的气势疯了似地狂卷而来！“天使号”正以至少18节以上的疯狂航速在做最后的拼死挣扎！要么跑过那面如泰山倾倒般的巨浪之墙，要么永远沉没在这幽暗冰冷的大西洋深处！这一切，上老将会在不到一百二十秒内翻开骰盅给出答案……

荣兵又吐了！

当疯狗浪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而过，却发现自己居然没能掀翻这片小小的树叶时，它愤恨地只用双臂边缘处的余波鼓涌起一阵小小的波涛，就轻而易举地掀起一个足有四五层楼高的巨浪！

“天使号”的船尾被高高地抛向天空，屁股朝上头朝下，停顿了一秒……才重重地落回波涛的谷底！

荣兵的头发和一条绷断的帆索缠在一起，鼻子重重地撞在倒扣在船舷边的小艇上！鼻血糊了满脸！“天使号”从空中下落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搜肠刮肚地狂吐起来……

疯狗浪挟着摧毁一切的怒意远去了……留下的是海潮烦躁的翻涌和仿佛日蚀般的黑暗。

雨终于下起来了，不大，细密如丝的。被狂风挑唆得犹如一条条冰凉的小鞭子！抽打在每一张劫后余生的脸上，让人幸福得想哭……

“活着”未必有什么感觉，可“活下来”的感觉……真好！

荣兵的手已经哆嗦得没法自己去分开被帆索缠卷的头发了，还是罗伯特踉跄着走过来帮他的。不只是胃里吐空了，荣兵觉得脑子也倒空了，身体也抽空了，全空了！妈的，原来万事皆空是这款的？

虽然毫无意义，但他还是以一个弱屁船长的坚毅从后往前巡视着全船的一切……

到处是翻倒的炮管炮架和木桶；到处是零乱的帆布和碎裂四散的金属结构件；到处是低着头死死把着某根船栏还在发呆的水手；到处是一摊摊喷溅状的呕吐物；到处是从上方垂落下来荡悠着的断帆索……

其实荣兵很想去艉甲板，看看身后的“复仇号”被疯狗浪吞噬后的海面，他甚至很想指着那里骂上几句解解恨！没有疯了似的黑胡子一直在往死里追，“天使号”有必要走这条航线吗？谁有那变态的情趣非跑这边来欣赏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疯狗浪？俺们咋那么浪呢？

他知道“复仇号”是铁定完犊子了！“天使号”都是惊险万分地堪堪躲过了疯狗浪的主峰段，跟在身后的“复仇号”还能往哪跑啊？

可荣兵实在是提不起那个兴致了，他觉得浑身一点劲儿也没有。只能呆呆地紧把着船舷，把自己这个船长当成吉祥物摆在这儿。一直坚持到罗伯特带人清理好甲板，把断掉的那些比较重要的帆索重新更换固定了，荣兵才晕头胀脑地走回大统舱。也没心思挂吊床了，就往地板上一躺，几秒钟之内就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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