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驶入辽阔的东北平原，仿佛格外注入了生机，好似一条强劲的巨龙，在一眼望不到边的铁轨上欢快的奔腾着。过去从北京到丰城得一宿半天，近二十个小时，现在只要几个小时就到了。看着车窗外转眼即逝的建筑物和村镇，杨清国无限感慨道，高铁的提速，标志着国家已经进入了快速发展的新时代。
说来销售处长拉着杨清国出的这次差，收获是不小的，已经与京城的一家大型矿山机械厂，谈成了长期使用东柴集团大马力柴油发动机的意向协议。如果不是吕厚山和牛成良先后打给他电话，他不但不用这么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心情也不会这么沉重。牛成良在电话里说，减速箱已经连续出了两炉的废品，正在停产找原因。最后他干脆不讲理的说，真没想到，你一个技术干部，还挺热衷马贩子那些套路，难道靠着嘴皮子就能把毛驴子当马卖了？这真是要多么冤枉有多冤枉，就像杨清国出差他没有同意似的。
参加工作二十多年了，杨清国还从来未被这么冤枉过。这使他很是懊恼，当初如果挺一挺，坚持不下基层，或许就能留在所里。一想到设计研究所，那间窗明几亮，静悄温馨的办公室又浮到了他的眼前。在那里，他曾设计过数不清的工艺图，每当他在设计图上用习惯的笔峰签上自己的名字时，往往要仔细端详几遍，那神情如同画家或书法家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可惜的是，他的大作从未参加过什么展览会或评奖会。即使这样，他也不认可前些年社会上流传的“搞原子弹不如卖茶蛋”的一类歪理邪说。他觉得把两个层次的事物用钞票衡量价值，是对科学和真理的亵渎。尽管没有成为名家名人，他仍很自得的满足，因为世界上一支强大军队使用的战车和军舰上，都有他心血的结晶。那是任何天才画家和书法家都无法实现的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荣誉。即便今天企业已由生产军品转为生产民品，杨清国仍然忘不了自己年轻时那段意义深远的青春岁月。
但自从下到一线，他就不得不变成另一个样子了。造型机发出的那种地动山摇噪音，大型铝炉散发的热气，喷砂间冒出的粉尘，还有铝水变质时发出的那种刺鼻气体，使人都能产生踏入硝烟弥漫的战场感觉……特别是当了这个经理之后，那些参差不齐的生产计划，原材料的消补，成品的转出，次品的协议手续，以及人员调动，没有一样不需要你经常考虑精心安排的。甚至像职工住院，困难补助，这类乱七八糟的事，也得你去分永远也分不完的心。除了开会，他很少能在经理的椅子上安坐个把小时。就是这样，也常常遭到上压下挤的指责。这还是小事，忍一忍就过去了。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那个被公认为发动机活字典的总工程师牛成良。每次见面，老家伙总要问他有谱没有，好像他杨清国是一夜之间就能写出提高产量，保证质量金曲的天才艺术家一样。
杨清国甚至能想到，这次出了事故，牛成良会火成什么样子。别看他在一般技职干部和工人面前，常挂着一副平易近人的笑脸，即使天塌也不变声色的样子，尽显他主帅的风度，可他这副唬外行的脸谱是瞒不了杨清国的。
特别是孙子纯和李夙他们花了几十亿从国外引进那条二手发动机生产线后，就从来没看过他再有愉悦的模样。有一次老爷子喝了点酒，骂了几句王八蛋后，无奈的对杨清国说，他们这是真正的崽卖爷田心不疼啊，我早晚得让他们气死。那条破生产线的两车图纸，就是你我这样既懂英语，又懂技术的人也得四五十人翻译一年，能翻译出来就不错了，上哪找几十个你我这样的人呀。那个混账王八蛋还梦想投产呢，那得是猴年马月的事，即便真能投产，到时候又得落伍了……
想到这，杨清国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管怎样，回到单位还得先去看那老爷子，就是挨板子也得听听他怎么说了。
从牛成良办公室出来，杨清国打电话给梁冬松，让他把攻关小分队的青年都召集到公司小会议室开会。
杨清国虽然已经四十大几了，但白净的长挂脸上还没有褪尽书生气。看得出他是一个很注重仪表仪容的人，他想利用头顶留得很长的学生头，盖住微微向前探出的额头。可惜随着岁月流逝，他的头发越发稀疏了，别人已经很容易从那看到一个抽出横纹的额头了。他看了看会场里那些表情严肃的年轻人，突然哈哈哈的放声大笑起来。
“同志们，知道什么叫坏事变好事吗？我们这次出的两炉废品，就是坏事变成好事了。”
看到大家全都一脸茫然的望着他，杨清国接着说，“我刚从牛总那里回来，事故的原因已经查清楚了。咱们的半吨炉是不封闭的，变质盐加入后，会挥发一部分，而三吨炉是封闭的，变质盐加入后不会挥发，这就造成了逆差。今后我们用三吨炉的时候，只要适量少加入一定比例的变质原料就会成功。事实证明你们改革创新的主攻方向是正确的，是应该肯定的。”
见大家的脸上都多云转晴了，杨清国话锋一转，“你们有这种积极热情，是值得赞扬的，但产生急躁冒进思想，却是应该吸取教训的。这与我们没有及时提醒指导你们有关系，我们做领导的都有责任。特别是直接领导你们的冬松书记，他应负主要的责任。我已经与牛总协商过了，这次事故集团就不做处理了，但为严肃纪律，我们公司是要做处理的。经公司班子研究决定，对梁冬松同志给予行政记过处分，并扣发当月奖金。其他攻关队成员，不做处理，但要吸取教训，绝不能再出现类似事故。”
杨清国的话音刚落，会场中立刻噪声四起。姚静，李刚等人纷纷站起来表示，要处分也应该处分他们，不应该处分梁冬松。
杨清国向他们摆了摆手说，这是公司班子讨论决定的，大家就不用争论了。那些七嘴八舌认为很是不公，又无可奈何的小青年都离开后，杨清国得意的拍着梁冬松的肩头说，“怎么样，从今以后，你就是他们心中实至名归的青年领袖了。这些小牛犊都得成你的嫡系，绝对能做到指哪打哪。”
梁冬松撇着嘴说，“你都奔着知天命的年岁去了，还整这些小儿科，不嫌丢人现眼啊。”
“什么大儿科小儿科，还是邓小平那句话说的有道理，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耗子才是好猫。”说完这话，杨清国还夸张的一挥手，好像他也有邓小平的韬略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