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刚上班，主管生产的副经理吕厚山，风风火火拉开了梁冬松办公室的门。
“完了，这下全完了……”吕厚山沮丧的坐在沙发上，失神看着梁冬松，话说不下去了。
看到吕厚山宽肥的额头上冒出汗来，梁冬松不解的问，“怎么回事？不会杨经理才出去几天，就天塌下来了吧。”
“你还说呢，还不是你整的那个什么攻关小分队，他们这回得把咱们哥几个都坑了……”
吕厚山气嘟嘟的白了梁冬松一眼，接着讲了冶金处长打电话告诉他，前两天浇筑出的五十个减速箱毛坯，因化验出质量问题，已经全部报废了。这事已经报到了集团，总工程师牛成良都发火了，而且要带着生产处，技安处等单位，到公司来开调查分析事故的现场会。
“给杨经理打电话了吗？”梁冬松知道这事可有点大，马上想到了杨清国。
“打了，他让咱们几个先研究一下，把这个现场会应付过去，他马上往回赶，一切都等他回来再说。一会你把李刚，姚静还有老常都带着到我的办公室，咱们大伙问问清楚，赶紧想个辙吧。”
虽然是公司的质量事故现场会，但总工程师牛成良以及集团生产处，技安处等单位的负责人都来了。
吕厚山宣布开会后说，对于这次事故，公司里有两种看法，一种是人为的重大违章操作责任事故，另一种是虽然违犯了有关管理制度，但目的是改革技术，属于技术创新中的失误。接着他让铝炉工段班长常秋林，讲一下事故发生经过。
常秋林从吕厚山身边向前走几步，站到高压釜浇筑台前的空地上，面对坐在前排的牛成良等领导说，“事故的经过很简单。我听姚技术员说，在炉内变质比出炉后变质更能提高产品质量，于是便试验了几次，不但没有出现任何质量问题，而且各项性能指标都达到了历史最好水平。但不知为什么在半吨炉里没有出现问题，到了三吨炉里却出了问题。”
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像我这样有着几十年工作经验的老工人，一次干出这么多的废品，是会让人不理解的。但既然出了废品，怎么处分我也没有说的。”
常秋林说完，吕厚山又让李刚讲一下浇铸的经过。李刚慢慢的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用很是不解的眼神，扫了一眼摆在地上的两排报废的减速箱毛坯，然后抬起头看向会场中的老师傅们。“我首先要说明的是，在炉内做变质试验，常师傅是按照我的要求做的。试验开始是成功的，后来出现的废品，是我亲手浇铸的。对事故的产生，我认为肯定是那道工序上或哪种材料上出了问题，不然是不会出这样一刀齐式废品的……”
李刚讲到这里，吕厚山轻声对身边的牛成良说，“牛总，你听清了吧，我们让他们搞的是试验，绝没有让他们批量生产啊，他们这是……”
见他还要往下说，梁冬松赶紧拉了一下他的袖口。
“吕经理，一会小姚还要发言呢。”
这时姚静已经从人群中走出来，看了一眼坐在前排的那些领导，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我该说明的是，在炉内变质铝水的建议，是我提出来的，而且常师傅和李刚进行的试验也是我建议的。”
听她这么说，人群里有了窃窃的私语声。梁冬松，吕厚山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她，连李刚也忍不住惊疑的望向了她。
姚静像没有听到人群的议论一样继续说，“如果真是我的建议有错误，我应该负主要责任，接受处分。但是为了改革技术，开拓创新，为集团的发展尽一份我们青年人应有的力量，我还要和大家一道，继续为这个事业而努力奋斗……”
说到最后，她有些激动的昂起了头。就在吕厚山要请牛成良讲话时，梁冬松对他低语两句，然后站起来指着那些报废的产品说，“各位领导，同志们，这些报废的减速箱毛坯就摆在这里，已经无法逆转了，其产生的因果关系，是一定会调查分析清楚的。我现在要说的是，任何生产经营活动都是有风险的，特别是技术创新，一次便取得成功的事例十分罕见。团总支成立的青年攻关队在试验取得初步成功的基础上，进行了批量生产是错误的，但这与我没有提出严格要求和严格管理是有关的，因此我应负主要责任……”
“你胡说什么啊。”吕厚山轻声说了一句，用手指杵了一下梁冬松的腰。
梁冬松没有理他，眼睛看向了厂房上方。“各位领导和同志们可以向上看一看，那里的除尘排烟设备由于多年失修，等于就是摆设。有的通风设备已经锈蚀成了废铁片子，现在却全都正常运转着，这都是攻关队的青年同志利用工余和业余时间清理修缮的。厂房里的粉尘和有毒气体，能及时排放出去，都是他们的功劳。他们这种积极向上的热情，我们是应该肯定的……”
“至于这次事故的责任认定和处理意见，我恳请集团领导能等杨清国经理从北京回来后，会同有关领导和相关处室认真调查分析后再做结论。”说到最后，梁冬松看向了牛成良和生产处，技安处等单位来的几个人，见他们不约而同的点着头，才放下心来。
姚静快要走到汽车站时，电工班的高焕章从后面赶上了她。高焕章长得白白净净，而且还能经常在集团报上发表点诗歌，散文什么的小文章，是个典型的文艺青年。他正在与姚静谈朋友，姚静对他本来没有什么反感，可他对青年攻关队很不感冒。这次出了事故，他还有些幸灾乐祸，因此姚静对他产生了怨气。
“小姚，我想与你谈谈。”
“是我们之间的分歧呢？还是你的诗歌散文呢？”姚静眯起双眼，看着高焕章白白的圆脸。
“小姚，你可以生我的气，也可以瞧不起我，这是你的事。可我还是要向你说，因为它比我们之间的分歧和争执重要得多。”
“究竟是什么事呢？”姚静极为惊奇的挑起了眉毛。
“我早就对你说过，李刚根本就不服你，现在的事实证明，他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挖墙脚的手。可惜他的命运不佳，或许可称老天有眼，瞒着你搞的试验偏偏成了重大事故。他想的多好啊，把减速箱的质量问题彻底解决后，再推广到别的产品上，他简直成了咱们公司的改革专家了。”见姚静专心致意的听着，高焕章心中很是得意。
“你怎么知道他这样想的呢？”姚静忍不住笑了。
“难道不是在你把自己的建议和盘托出后，他才背着你搞的实验吗？假如实验成功，他会把荣誉让给你吗？”
“还有吗？”姚静的脸上扔挂着笑。
“我知道你在笑我太看重荣誉，可无原则的被别人掠夺自己的劳动成果，不是被人欺负吗？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你在大会上的那通发言，你怎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既然他失败了，你可以总结一下经验自己搞，可你却分明在袒护他，这不成了让人偷了东西，还赞扬他的手段高吗？”
“还有吗？”
高焕章终于从姚静的话中听出了异样的声调。他仔细看了一下姚静的脸时，才从那双几乎闭着的眼帘上看出来事情有些不妙。
“难道我说得过分了吗？”
“你不觉得自己正在扮演一种角色吗？”
“什么角色？”
“小时候，姥姥给我讲过一个人掉在井里，另一个人向井里投石头的故事。当时我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姥姥说，是为了争一个小姐。后来她又告诉我，天底下有那么一些为了钱财利欲，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遇到好看的姑娘，就非得设计弄到手里不可，吓得我生怕妈妈也被那种人抢去。长大后，每当想起自己当时那种认真听的样子，就傻笑一阵，认为那都是没有影的故事，可现在我却觉得自己笑的过分了。”
“你用这比喻我吗？”高焕章的脸胀得通红，语气生硬的问。
“没有，绝对没有，高焕章同志。我只想回忆自己以往的幼稚。”
高焕章勉强咧了一下嘴，他的内心经历着激烈斗争。虽然姚静的冷漠，越来越使他难过，但这一次当她站在他面前，用心听着他讲那些话时，他心跳得相当厉害。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呀。现在他算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个姑娘永远不会属于他了。
“小姚，既然咱们的思想和志趣都有距离，我们就还做一般同志吧。如果为了别人搞得那么生分，也太不值得了。”
“谢谢您的忠告。可我相信自己已经不是听姥姥讲故事的那个小女孩了。至于我愿不愿为别人做什么，那是我的自由。另外我也请你不要把别人估计的那么粗俗和狭隘，他身上有许多淳朴的品质，是我都应该认真学习。”最后这句话，姚静几乎是自言自语说出来的。
高焕章很想说几句不失体面，又能刺伤对方的话，但一时竟没想出来，
“看来，我们只能在学习别人的许多淳朴品质后分道扬镳了。”
姚静微微一笑，“公交车又来了，我得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