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阁是江北一大胜景,夜晚尤甚。有道是天上明月,人间明珠;天上明月有阴晴,人间明珠日日圆。凤仪阁高十层,取意十全十美。阁前无泪湖,阁后玉生林,故而凤仪阁还是个观景胜地。身处凤仪阁,可纵观江北全景,惜独赏不到凤仪阁之美。犹应那句古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若要观览全阁,四方茶楼是个好去处。四方茶楼不是四座茶楼,而是一座茶楼,名曰“四方”。王姬的第一份产业,三公子取得名字,牌匾是描着大公子提字刻的。时过境迁,当年的活泼少年们或避世,或作古,已无人知这“四方”是天下四方之意,还是只因这幢楼四四方方的。
孙平驱走李骥,邀祝筠来到的观景地便是四方茶楼。
祝筠见孙平比之在凤鸣霞时,举止皆多了一份从容自信,欣然乐道,“你信上说过的好,我还担心你是硬撑的,今番看来是真的,身形都有些发福了。”
“少爷见笑,莫非少爷远道而来,是因担心我?”孙平玩笑道。
“不尽然,不尽然。”祝筠回答得坦诚。
店小二呈上菜单,孙平依着祝筠的口味做主点了些菜。
“赫连王姬还在江北吗?”
“王姬初冬便回幽州了,若非如此,我也不敢邀少爷前来,”孙平从小二手中接过茶壶,亲自给祝筠斟满,“江北是大公子故里,王姬触景生情,总会想起陈年往事,所以早早离去了。俞宗臣也跟着回去打理丝路的贸易。”
“我一路上见那些商贾对你毕恭毕敬,莫非现在江北你在管?”
“承蒙当年少爷指点。”孙平拱手谢道。
“江北各方势力盘踞,复杂交错,你要维系这其中的利害,并非易事。”
孙平摇摇头,笑道,“从前在魏国,经商走货需要看管家世族脸色,而在江北,背后有势力的商贾世家多的是,随便扯一个都能和某姓家族攀上关系。谁也不服谁,也无需看他人颜面,所以在这里,无论高低贵贱,能者居先。”
“也对,毕竟是王姬统辖的江北。纵观古今,唯王姬能做到如此,”祝筠以茶代酒,敬道,“你也很厉害,能得王姬青睐,将偌大的江北交给你。”
“王姬将江北的规矩立下,无人敢忤逆。留我在这,不过是做做样子,狐假虎威罢了。”茶楼的菜上得快,一会儿的功夫,精美的菜肴便摆满一桌。“自凤鸣霞一别,少爷过得可还顺遂。”
“将军对我很好,每天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事情。”祝筠说着,酒窝愈发深了。
“那就好,原想着若少爷不如意,可以搬到江北来。有我在,定不会亏待少爷。”
“唔,我这次来没打算长住。将军月前出征后凉,出征前让我帮他守着家业。”
“看守家业,那位将军倒是很信任少爷。”
“还好吧,他和其他达官贵人不一样。”祝筠想到将军时,嚼着白米饭也觉得甜甜的。
“对了,少爷何时同李骥关系那么好。少爷可知,他便是白玉京的东家。”
“我知道。他爷爷李太傅与高候爷是世交,我因着将军的缘故才与他打过交道。后来李家遭遇变故,将军顾念太傅托付,将他从天牢救出,让他留宿将军府。我看不惯他的行径,与他打了一架,顺便讹了他一笔钱。”
“打架?”孙平有些揪心。
“放心,彼时他一醉汉,站都站不稳,算是我欺负他,”祝筠笑笑,继续道,“后来我请他到江北来帮我经营酒坊,他答应的很利索。本以为他赚足钱就与我相见陌路,没想到被他这么纠缠。我家掌柜的说他在江北很是招摇,为何你又在马车里说他销声匿迹?”
“他刚来的时候的确招摇,不过后来他被很多人盯上了。我想,他原本就是要来江北寻求庇护的,刚好顺了少爷的风而已。”
“寻求庇护?”祝筠十分不理解。
“他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孙平本不想多说,但一想少爷不是外人,便将所知和盘托出,“李骥在魏国时,扬言知晓神谕。觊觎神谕者众,他迟早会成为众矢之的。”
“神谕?”这二字听来新奇,祝筠不禁念了一遍。
“具体为何我亦不知。但我听说大公子就是因为知晓‘神谕’才惨遭屠戮。”
“啊——”祝筠睁大了眼睛。
“这世上,能护住李骥的除了上京天牢,唯有王姬。李骥是个明白人,他想得到王姬的庇护,所以来了江北。他以为王姬会把江北交给俞宗臣。他与俞宗臣虽两相不待见,但俞宗臣是个理性知轻重的人。神谕事关重大,俞宗臣定然能放下旧怨,给李骥一个周全。但他没想到,俞宗臣远在河西,留在江北的是我。我因着少爷在白玉京受的苦不愿帮他。所以他只有求少爷,少爷宽厚,心又软……”
“等等,俞少君和你我能理解,我又能怎么帮他得到王姬的庇护?是要我帮他跟你说情吗?”
孙平叹了口气,望向凤仪阁顶的夜明珠。
祝筠也随之望去,江北湿气重,明珠裹着轻薄的晕光,他是第一次闲适安然地观赏这颗明珠,“哦,我想起来了,王姬说给我承诺的时候他也在场。李老板是想用王姬给我的承诺。”
孙平转着茶杯摆弄良久,“无关承诺。少爷护他就只是一句话的事。”
“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
“当初凤鸣霞少爷献夜明珠时,王姬对少爷百般挽留,实则有意收少爷做少君,”孙平吞吞吐吐道,“我也不知道少爷哪里像大公子……但我不希望少爷受制于人,所以一直没有把话说透。”
祝筠有些震惊,但他十分想得开,毕竟那都是过去事,现在他是将军的管家,“嗯,你做的对。若我自己选,我也会拒绝的。”
孙平继续道,“王姬她向来袒护自己人。世家贵族皆看王姬脸色行事,生意上的事可以争一争,但要动王姬身边人,必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李骥应是到江北听到了些风声,所以才打起少爷的主意。”
“看来,我以后不必为你担心了。”祝筠小孙平两岁,但拍着孙平肩膀时,却似个兄长。
“明明是少爷吃的苦最多,却还要少爷替我担心。”
祝筠温然一笑。
凤仪阁起了鼓声,有舞女翩翩起舞,她们的舞和魏舞的优雅不同,她们飞快的旋转,衣裙转起来像盛放的牡丹,从笑容到舞姿都透露着自由奔放。祝筠看着一时间出了神。
“这是西域传来的胡旋舞。自江北开市就备受追捧,魏舞燕舞皆不可比,连带着西域来的货物都格外畅销。”孙平把酒道。
“确实与众不同。”
“明日我陪少爷登凤仪阁赏舞,别有滋味。”
“江北人多事杂,你且忙你的,不要耽误王姬的。我自己逛逛就好。”
“少爷说的哪里话,陪少爷的时间总是有的。”
“你孙少君的威名镇着江北,你陪我闲逛,传到王姬耳朵里,她定然不悦。”
“那少爷就到沧海山庄下榻,我们抵足长谈。”孙平盛邀。
“沧海山庄?那不是方才你让李老板去回的地方。”
“是啊,沧海山庄我的宅邸。我若知他来纠缠少爷,一早就答应给他庇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