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会议室里闹得不愉快,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是依照约定,把车开到阿诚家,载领导到公司上班。一路上两个人默默无语,全无交流,我专心开车,他专心观赏车窗外的风景,各想各的心事。
今天是周四,阿诚在会上曾要求离职人员在本周内办理完相关手续。要走的人没精打采地处理善后,搅得留下的人无心工作,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如无人之境,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勉强给客户打了两个电话,便没了情绪,不想再干了,在电脑上无事装有事,有一搭没一搭地磨洋工,同时注意到阿诚一直不在他的位置上,是不是又去跟上面开会呢?领导嘛,运筹帷幄是主要工作,用不着咱操心。
一天时间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过去了,谈不上效率,也无所谓业绩,谁都有情绪不高没干劲的时候,对不对?既然如某人所说,公司是一个有机体,那么,偶尔闹闹脾气不开心也属有情可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俗话说将心比心,意思是遇事应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与之相反,若是老板不在乎员工的感受,咱又何必把他的喜怒哀乐时时刻刻放在心上?
第二天是周五,正在诸位同仁准备再混一天就熬到周末休息的时候,变故来了。
上午十点多,兰克诚跟总经理开完碰头会后,首先把我叫到会议室。
“严小姐,”阿诚郑重其事地宣布,“我经过认真考虑,又跟总经理反复商议之后,决定在营销部之外,单独设立一个分部,由你来主持。”
“什么?”我吃惊地问,“兰副总,你的意思是,我被调离了吗?”
阿诚摇了摇头,“不是调离,是……”
“是因为我说的那番话,有损你的尊严,让你下不来台,于是你要报复我,叫我滚蛋,是吗?”我毫不客气地质问他。
“不是,如花,你听我解释,”阿诚耐心地说。“那天听了你的那些话,实话实说,我着实有点儿生气,也很难过,没想到我们共事这么久,一向齐心协力、相互支持,而你竟然不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竟然激烈地反对我的做法,不由得人不伤心。”
他停顿了片刻,把手里的笔放在桌上,两只手朝我伸过来,我假装没看见,无视他的诚意,听他往下说。
阿诚继续道,“过后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等头脑冷静下来,再回顾你说的话,其中也不无道理。客观上,我来泰恒的时间短,对一些事情尤其是员工情况的了解可能不大充分。在主观方面,迫于上面的业绩要求,顶着巨大的压力,有时候难免急功近利,决策时考虑不周,忽视了因地制宜,伤害了团队士气,对此,我表示歉意。”阿诚抓住我的手,抱歉地一笑。我看着他,相信他是真诚的。
“那么,道歉之后,你还是决定让我离开?”我开始搞不清状况了。
“不完全是,”阿诚仔细地剖析着决策过程。“我早就注意到泰恒现有产品线存在的结构问题,办公一体化软件是典型的B2B产品,渠道单一,受众面窄,市场趋于饱和,营销空间受到极大束缚。如果我们能够变换思路,独辟蹊径,再开发出一款B2C产品,是不是可以为公司找到一个新的业绩增长点?”
这是新思路,我怎么没想到?话儿又说回来,处在营销部总监助理的位置上,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轮得到咱这平头百姓操心公司的生存大计吗?且听高人指教吧!
阿诚接着刚才的话题深入下去,“这个想法一直在我心里酝酿着,反复斟酌完善,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跟上面汇报,现在正好提出,总经理大致赞同,只是在分部经理的人选上略有犹豫。我推荐了你,如花。”
“我……行吗?我从来没有独立带领一支团队的经验,况且是面对一个新市场、宣传一款新产品?”我迟疑着。
阿诚用充满信任的眼神看着我。“你能行,我知道,一定行。再说了,还有我在后面,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单枪匹马、身处险境,我会时刻准备着,随叫随到,随到随用。”
我被他坚定的语气打动着,顿时感觉有一股热气从后腰升腾上来,心里有底了。
“不过,”转折点来了,“你的工作不止于营销团队的组织和日常运作,包括分部的人事和财务层面,你都要自行负责。”
这就出乎意料之外了。“你是说自负营亏?这怎么行?那我还是不是泰恒的人?”
“当然是,但同时,你拥有了更大的自主权,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我为你争取到了。”
哼,为我争取到了什么?自生自灭吗?我看着阿诚,如同展望前途未卜的命运,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该喜悦?还是悲戚?
虽说世界变化快,领导的决定终归来得始料未及,但鸭子既然被赶上架了,总得硬着头皮呱呱叫几声。我承认自己不是一个主观能动性特别强的人,三不五时想来个和尚撞钟——得过且过混日子,但是,事到临头没退路时,我也会孤注一掷往前冲,或许眼下本人正面临这种情形,站在职业生涯的紧要关口,无路可退,只能像国歌里唱的: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正当我跃跃欲试地准备迎接职场重大转折、开启人生华彩乐章之际,一段插曲给我提了一个醒,也应了那句话:在你不知道的时空,有人正在悄悄暗恋你。
泰恒公司营销部的工作不是孤立存在的,往往需要其他员工的协同配合,技术部就是我们必须经常打交道的部门,有时候为了搞定一个重要客户,销售员甚至要与技术人员一同出差,共同面对各种或合理、或勺钻的要求,因此,两个团队接触的机会很多,彼此非常熟悉。而我下面要描述的这一幕正与技术部相关。
营销部人员将大幅调整的消息迅速在公司上下不胫而走,不仅使部门内部人心浮动,也让其他部门的人员萌生出一种同病相怜、同忧相救的心理。
一连几天,营销部的电脑网络都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一些故障,一般在刚上班的半个小时内,网络连接不上或时断时续不稳定,必须通过内线电话,请技术人员调试几次,方才恢复正常。在这期间,兰克诚的电脑最会闹幺蛾子,往往大半天都上不了网,或者干脆蓝屏,让他无计可施,坐在那里干着急。技术员来看了两次,却找不出症结所在,我们大家则暗地里幸灾乐祸,有人恨恨地说他“恶有恶报”,我感觉有黑客入侵了他的机器,但当时难以判断作案动机,也无法锁定嫌疑人,因为唯有阿诚一人的工作受到影响,针对性这么强,怀疑是出于个人恩怨,公司方面无意扩大事态,只打算慢慢修复等等看。谁曾想后来有一天,黑客自己冒出来了。
那一日我们下班很晚,以往我只负责接阿诚上班,下班则由他自己想办法,因为他工作十分勤勉,常常是营销部里最后一个关灯离开的人,我没法陪他那么久。这一天为了满足一个客户的紧急需求,我在公司加了一个班,顺便把阿诚送回家。
当时正逢农历月初,我开车到他家楼下的时候,天色已经非常暗了。我把车子停稳,阿诚从副驾驶座位上下来,我也打开车门,急走几步,上前扶他。恰在此时,从黑暗处忽然蹿出一道人影,朝向阿诚迅疾直冲过来,恍惚间我好似看见有什么东西在昏暗的月色下寒光一闪。
那是一把刀!事后发现,刀子全长不到二十厘米,刀口锋利,带有血槽,是野外探险类专题片中常见的生存刀具,属于管制器械,这些年偶尔出现在地摊上。
只见那人从黑暗中猛然杀出,挥舞着刀子,冲向阿诚,用力戳去。好在阿诚反应灵敏,身体向一侧转半圈,凶手的刀子落空。待到他退后一步,调整姿态,准备再次发力时,却突如其来硬生生收回伸出的刀子,僵直地立在原地,不动了,因为他看见我从车里出来,跑到阿诚身边,而这是在他的计划之外、万万没有料到的。
三个人无声地对峙着,空气凝固了,时间一秒一秒地流过,我却浑然不觉。借着微明的月光,我集中视线焦距,辨认着眼前的凶神恶煞,同时,紧紧抓着阿诚的右边胳膊。我的手在抖,心也在颤栗,急需他的支撑。阿诚感觉到我的身体反应,但他没有看我,依旧注视着前方,只是伸出空着的左手,轻柔地按在我的手上,我的心跳立刻沉稳下来。
我聚精会神,努力识别着对面之人,虽然看不清面孔,但似乎觉得他的身型相当眼熟,脑海里隐约冒出一个人名。
“林路,是你吗?”我试探着问道。“你看你做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