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婧离开何夕的第六天,早晨,何夕继续在房间里收拾林婧的衣服和物品。上次他收拾着收拾着,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等林婧自己来拿,可正如刘致致所说,要是林婧永远不回来拿呢?何夕一件一件叠放林婧的衣服,他从衣柜里取出一件红色的长裙,他握着长裙沉默良久。那件长裙是今年暖春时,他在商场给林婧买的。林婧很喜欢那件红色的长裙,她曾很多次穿着那长裙,搂着何夕的脖子亲吻他的脸颊。何夕拧开林婧的一个香水瓶子,瓶子里散发出淡淡的玫瑰香味,那香味曾出现在林婧的衣服上、林婧的发丝上、林婧的肌肤上,他曾很多次与那香味缠绵,拥着那香味入睡。
中午,何夕将林婧的衣服和物品收拾完成,装了很大一个包裹。何夕刻意将书桌上的那两对小熊和云帆的笔记本电脑留了下来,云帆的笔记本电脑里有云帆的所有日记,那是林婧最珍视的东西。何夕想,如果他再也找不到林婧,云帆的日记是他的希望,云帆的日记或许能让林婧回来。何夕去邮局将包裹按信息里的地址寄出后,便时不时按物流单号查询物流信息,他甚至在当晚凌晨时从睡梦中惊醒一次,拿起手机着急地确认物流信息。
林婧离开何夕的第七天,下午,何夕与刘致致约定好来到渝北某个园区的西门外。那是一个很大的园区,园区里林立着一栋又一栋的低层写字楼。刘致致刚见到何夕,便让何夕把物流信息给她看,物流信息显示包裹已经在派送了。刘致致提醒何夕,尤其要注意邮政的绿色面包车。当然,快递员也可能开的是三轮车,因此,对于车厢内有大件包裹的三轮车,也要格外留心。
两人站在园区西门旁的一棵树下聊天,盯着四处动静,像两个乔装办案的警察。可实际上,从动机来看,他们更像是两个鬼鬼祟祟的小贼。园区西门处车来车往,人来人往,何夕与刘致致一边聊一些有的没的,一边分析每一个可能性。就连值守西门的保安,好像也注意到了他们,隔着几米远,间隙性使来莫名的眼色。慢慢地,天开始暗了,园区里涌出下班的人群和车辆,但他们等的快递员并没有出现。刘致致后知后觉,为什么不直接给快递员打个电话呢?她让何夕赶紧找出物流信息里的电话号码。
何夕正要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他感觉手机震动了下。他摸出手机按亮屏幕,屏幕上弹出的信息让他大吃一惊——信息显示包裹已被签收。刘致致慌忙把何夕手机拿到自己手里确认,她垂头丧气地说:“我们盯得很紧啊。”
刘致致赶紧拨通快递员的电话,快递员告诉她,包裹已经被一位中年女士取走了。中年女士特意与快递员约定好园区附近的某个地点,开车将包裹取走的。刘致致挂掉电话,推断取走快递的人确实是林婧母亲,但林婧母亲也太狡猾了,居然能料到她与何夕会来蹲点。何夕也很沮丧,他闷闷地说:“等了三个小时,人没见到,包裹也没了。”说完,何夕自顾自往马路对面的公交站走,没理会刘致致。刘致致追在何夕身后问:“你去哪里?”
何夕表情愤然:“找地方吃饭。”
刘致致委屈地说:“你对我生什么气啊?我还不是想帮你。”
何夕冷着脸,没有说话。刘致致也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抚何夕的情绪。她也感到很灰心,甚至认为自己是在自作聪明。不久,公交车来了,下班高峰期,人很多。何夕平常是个暖心的人,按理他会护着刘致致上车的,但他这次径自挤上车,没有等刘致致,刘致致只好紧跟上他。车厢里没有座位可坐,刘致致站在何夕身旁,两人沉默了很久。
公交车到达一个十字路口时,停下来等红绿灯。刘致致看向车窗外,公交车左前方停着一辆白色的E280。她想起三年以前,林婧也是开着她母亲的同一款黑色轿车,带上她与何夕,还有云帆去缙云山上放孔明灯。那天她很容易记住了林婧母亲车子的车牌号——LL520,因为这个车牌号确实太好记了。刘致致心里突然萌生一个想法,她指向车窗外,兴奋地对何夕说:“你看那辆白色的车。”
何夕顺着刘致致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的眼神略带不屑。今天下午的小计划失败,让他对刘致致没了信心。他失落地说:“你又有什么歪主意?”
刘致致把她记忆里的车牌号告诉了何夕,然后开始给何夕讲解她的想法。刘致致很确定,林婧母亲就在那个园区上班,因此她让何夕继续去那个园区蹲点,守候林婧母亲的车从园区里开出来。刘致致提醒何夕,如果等到了林婧母亲的车,先不要轻举妄动。因为何夕直接与林婧母亲对峙,很可能什么都争取不到。刘致致让何夕先确定林婧母亲的车是在什么时间从哪个出口开出,然后选一天租一辆车,跟着林婧母亲,进而找到林婧的住处。
何夕听了刘致致的想法,脸上露出重获希望的神色。两人的新计划在公交车的喧闹车厢里,就这么定下来了。他们绕道去观音桥吃了一顿美蛙鱼头,便各自回了家。何夕再次充满信心,刘致致也静待他的好消息。
林婧离开何夕的第八天,何夕清早起床洗漱完,给小白倒了一大碗狗粮,便乘车来到园区的西门外守候。何夕盯着一辆又一辆进出园区的车,每一辆黑色轿车都会唤起他内心的一丝希望,他兴奋地等待林婧母亲的车的出现。何夕从早上一直守到晚上,饿了便通过点外卖的方式购买汉堡或面包。然而这天他是失望的,他夜晚九点才回家。
林婧离开何夕的第九天,何夕觉得,昨天他可能不小心在某个时候错过了林婧母亲的车。于是,他再次来到西门外。黄昏的时候,值守西门的一位保安忍不住向他走来。保安看起来已年过六旬,弓着背,用沙哑而神秘的语气问:“小伙子,你连续三天守在这里了,是在干嘛?”
何夕客气答道:“叔,我在找人。”
保安愈加好奇,接着问:“你不会是便衣警察吧?”
何夕差点笑出来,但他忍住了。他装出一副侦探的神态,一本正经地说:“还真被你看出来了。正好,我向你打听下,园区除了这个门允许车辆出入以外,还有其它门允许车辆出入吗?”
保安从衣兜里取出一包烟,递了一支给何夕,向何夕讲解了园区的车辆出入情况。除了何夕当前蹲点的西门允许车辆出入以外,园区的东门也允许车辆出入。园区的东南门,只允许车辆驶出不允许车辆驶入,而园区的西北门,只允许行人出入。保安走后,何夕这天仍然待到了夜晚九点,但还是没有看见林婧母亲的车。
林婧离开何夕的第十天,何夕守在园区东门,一无所获。
林婧离开何夕的第十一天,十月即将结束,天气开始转冷。万千草木在灰色的天空下,都显得萧瑟起来。何夕穿着一件黑色风衣,他把风衣的帽子扣在头上,落寞地站在园区东南门外。他麻木地看着一辆又一辆从园区驶出的车,在放弃的边缘作最后的挣扎。四处吹来的凉风吹起何夕的想念,他想林婧此时会在哪里,在医院里还是在家里。他想林婧会不会想念小白,林婧某一天会不会因为小白回来。他想起林婧总是把云帆的日记看了又看,有时让何夕陪她一起看,甚至让何夕陪她一起解读云帆日记里那些再也无人知晓的事。他想起林婧把自己给他的那天夜晚,夜色深深,万籁俱寂,幻想和欲望如同破壤而出的无数花朵一样渐次开放。
夜晚八点半,路灯都已亮起来,何夕看见一辆黑色的车,从东南门里驶出来,外形酷似林婧母亲的车。他心里一惊,赶紧追在轿车后面确认,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他看见了期待已久的LL520。何夕激动地蹦跳起来,不禁向寂寞的空气挥了一拳。在那一刻,他仿佛变成了自己喜欢的球星,在比赛的最后一秒投进了绝杀球,虽然他没有收到任何欢呼和掌声。何夕立刻给刘致致打了一个电话,分享他的喜悦。他与刘致致当即商定,翌日上午他去租一辆车,在刘致致住的地方接上她,然后一起行动。
林婧离开何夕的第十二天,何夕起得很早,他洗完澡,吹了头发,换上一身帅气的衣服,很以为今天他会将林婧带回来。出门时,何夕抱着小白的脑袋兴奋地说:“今晚你爸不会再独守空床了。”
何夕去汽车租赁市场租了一辆提速较快的轿车,先在汽车租赁市场附近练习了几圈,因为他已经很久没开过车了。事实上,她母亲那辆红色轿车后保险杠上那个洞,还是大二寒假期间,他倒车入库时撞到一根铁柱上导致的。下午,何夕开车接上刘致致,两人直奔渝北那个园区。到达园区的东南门后,何夕待在车里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看着从园区驶出的车辆。刘致致在副驾驶上睡着了。快到晚上八点时,何夕喊醒刘致致,刘致致揉着眼睛问:“林婧妈妈出来了?”
何夕说:“应该快了。”
与昨晚几乎相同的时间,林婧母亲的车缓缓从东南门里开了出来。何夕赶紧发动车辆,一脚油门追了上去。何夕车技一般,中途差点跟丢。最终,林婧母亲的车开进了一片矮墅小区,何夕也想将车开进小区,但门卫将他拦了下来。两人找地方把车停好,试图步行进入小区,门卫问他们拜访的具体门牌号,他们支支吾吾说不出来,门卫十分傲慢地将他们打发走了。
走在小区外时,刘致致说:“要不你往后常来这里等,直到看见林婧姐。”
何夕激动地说:“我不想再等了,我要想办法进去挨家挨户敲门。”
两人沿着小区外围行走,来到一个僻静拐角,何夕想翻墙进入小区。刘致致劝何夕不要这样做,但何夕坚持,并将车钥匙交给刘致致,让她去车里等。刘致致想起高中时,她与何夕也曾翻墙到校外买洋芋花儿,那是她的一段美好回忆。回忆的美好让刘致致无心顾及别的,她愿意陪何夕仿照记忆冒险一次。何夕蹲下来,让刘致致踩在他肩上先进入小区,自己随后跟上。两人跳到小区内的草坪上,蹑手蹑脚地走向有路灯的小径。他们走到草坪中间时,两束强光突然晃进他们眼睛,随之而来一声尖厉的吼叫:“你俩站住,干嘛呢?”
两个手持电筒的彪形大汉发现了他们,将他们带到了物业中心办公室。办公室里,一个大肚子的油腻男人轻蔑地问:“说吧,你们想偷什么?”
“我们不是小偷,我们来找人。”刘致致反驳道。
“找人为什么要翻墙?年纪轻轻的漂亮小姑娘,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贼,找个富佬养你也比做贼强啊。”大肚子的油腻男人说完,邪恶地笑起来,引得那两个彪形大汉也跟着发笑。
“你嘴巴放干净点!”何夕凶狠吼道。何夕正要上前推搡大肚子的油腻男人,那两个彪形大汉几大步跨过来,架住了何夕的胳膊。大肚子的油腻男人很愤怒,举起拳头准备打何夕,刘致致急忙喝止:“你住手!我有办法证明我们是访客。”
大肚子的油腻男人收了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两个彪形大汉也放开了何夕。刘致致接着说:“我们找林璐,你查业主信息。”
大肚子的油腻男人听完刘致致说的,也有些心虚,毕竟是吃业主饭的人,欺负了业主朋友也不是好事。大肚子的油腻男人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打开表格查阅业主信息。不一会儿,大肚子的油腻男人说:“是有一位叫林璐的业主,我给她打电话。”
大肚子的油腻男人拿起手机,走到办公室外打电话。十分钟后,林婧母亲来了。大肚子的油腻男人连忙对林婧母亲点头哈腰:“林女士,您好,您确认一下。”
“阿姨,我们……”何夕急着要给林婧母亲解释。
“我不认识他们,确实是小偷吧。”林婧母亲打断何夕,脸色平静。说完,她便转身走了。
何夕与刘致致听完林婧母亲的话,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再说不出只言片语,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婧母亲走出物业中心办公室,背影消失在幽暗处。后来,何夕与刘致致被带进了警局,这是他们生平第一次进警局。警察对这种小事不很在意的,盘问一番便让他们走了。两人从警局出来,时间已接近十二点,他们打车到那片矮墅小区外取租来的车。随后,何夕开车送刘致致回公寓。一路上,两人没再说什么话,各自沉浸在相同的失落里。刘致致下车时说:“何夕,别灰心,我们能找到林婧姐。”
“不找了。”何夕无力地说,似乎林婧母亲在物业中心办公室刻意撒的谎,远远比在医院扇他的那一巴掌更让他感到绝望。何夕独自开车穿过黑夜,沿路孤单的灯光落入他模糊的眼睛,如绚烂的烟花一般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