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所有客房都灭着灯,‘白沐雪’不出所料择在今夜出了门,视线总往三人所在的客房确认着,模样鬼祟可疑。
三人不动声色地注视她的举动,性急的红叶好几次按捺不住想随上去,但都被狸吾摁住了肩头,劝诫她稍安勿躁,定要保证不被发现的距离才可行动。
眼看着她出了庭院,往城门外的方向走去,红叶坐立不安,急得满屋游走。
“我得去了,万一距离太远跟丢了怎么办!”红叶将两把刀别在腰间,不等二人开口阻止,已经飞身跃去。
狸吾张口还没出声,红叶的身影已从廊上移到对面屋顶的砖瓦之上,一身黑衣匿在夜色中倒也不是很显眼。
他对上白斯寒的目光,二人都有些忧虑不安。
红叶出自蓬莱岛,户隐鬼女擅追踪,对付一个普通妖女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一路攀树隐草,都不曾发出一点动静,前方的‘白沐雪’甚至是驾着马,红叶却依旧能保持着最初的距离。
她们穿过一片林子,风吹树影萧瑟,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藏着危险的气息!红叶心中焦急,也无暇顾及是否有诈,依旧暗暗潜藏,一路跟踪。
道路两侧传来一阵阵花香,她认出这便是最初他们入城所走的那条路,这便是说沐雪已经不在金隐城内了?
红叶心下有些惊慌,莫不是将她困在那处处是沙匪的荒漠中吧……
身旁的景物不断更换,没一会就瞧见了一片辽阔之地,夜风吹来的土腥气让她觉得格外熟悉,果真是那片荒漠!
这可如何是好?少了供她躲藏之处,如此空寂的沙漠万万不能跟得太近,但若再拉开距离只怕会丢了目标……
就在她左右为难,苦苦思虑之际,余光下的‘白沐雪’突然策马扬鞭,加快了速度!
红叶急迫追去,忽地刮起一阵风沙挡了住视线,视线再度明朗时,那抹淡紫的身影消失在天地之间。
花绫临满腹暗忖,去密牢的路上已经想出千百种折磨的法子让白沐雪服软。
锁链哗啦哗啦垂至地面,沉重的铁门开启时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而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墙角那个姑娘,她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
花绫临本想高声呵斥的冲动被压回喉咙,她疑惑地凑近了她,足尖踢了下白沐雪的身子。
纹丝不动,好似死去一般。
她徒然忐忑,若是白沐雪死了,血莲芯便再无希望了……
花绫临惶恐,身体不由得来回转动,手中的帕子绞得皱巴巴的。今夜她与石朔君约好在此会面,若是认为是她把这丫头弄死,怕是不好收场了。
思量片刻,她还是蹲下身开始查看,她将指腹附在苍白得透出青筋的脖颈。
白沐雪本是死寂一片的容颜突然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花绫临不防突袭,左肩突然被一根尖细的东西狠狠扎了进去!
霎时间,疼痛伴随着莫名的酥麻感流淌全身。
花绫临一阵惊悸,身体摇摇欲坠,刚站起的双腿立刻软软地栽倒!
白沐雪笑,吐气若兰。
她虚弱无力,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靠近花绫临,将那支桃花簪从她左肩拔了出来。
“你!”花绫临忍着疼,惊愕地瞪大了眼。
白沐雪指尖轻捻花簪,在衣角处,把簪上的血迹蹭干净,病容看起来多了几分慵懒。
“呵……我虽不爱争斗,但也不是个傻子,你既然这么喜欢冒充我,那现在就替我在这儿待着吧。”
“啊……呃……啊……!”
花绫临知道了她的用意,气得浑身血液波动,恨恨辱骂,却发现已无力出声,如同哑巴开口!
“不用喊了,簪子里所放的毒是爹爹予我护身用的,此毒能让人三日内说不出话,也出不了力。”
她说话的声音倦倦的,手边开始脱花绫临的衣裙,纵然不过绵绵薄力,但对于现在的花绫临,也是反抗不能。
银丝勾边的淡色氅衣、锦缎内衬、拖地娟纱的紫烟裙,包括所有首饰,一件一件被白沐雪脱下……
她又垂眸瞟了一眼自己的衣裳,血迹斑斑,随处可见的刀割破损,这是半月来自己所遭受的折磨,而今要一一奉还!
不容多虑,她同样开始一件一件脱下自己身上的衣物,随后全数与花绫临的衣物交换过来。
换过衣服后看起来多少精神了些,白沐雪来到池边,手上沾些水,将凌乱的发丝简单地理整齐,顺手拿起那把匕首。
“对不住,我要在你身上割上几刀,免得你如此完好的肌肤被人怀疑。”
密牢里透骨的凉让花绫临颤栗,或许还因持刀之人步步靠近,刀上的血刺眼极了,她不禁将身体往后退缩。
白沐雪见她如此,确实心生不忍,但为了做足了假象不得不下手。
“呃……呃呃呃……!”花绫临挣扎。
第一刀,血珠子一颗一颗钻出手臂,渐渐连成一条血痕一条一条流下。
第二刀,割在与自己相同的大腿处,一声哀鸣后,血迹干涸的裙摆又被赤红浸湿。
第三刀,白沐雪有些瑟缩而迟迟不肯下手,她从未如此伤害过谁,难免于心不忍。
半晌,她才调整好了心态,眼帘半掀,冷然道:“我心眼小得很,若是可以我真想看你们死上千百次。”
这话更像是对自己的提醒,白沐雪朝旁边瞥开眼,手下一狠又听一声嘶叫……
约莫六七刀她便收了手,但这根本毫厘不及自己身上遍体的伤痛。
她拾起地上那条被花绫临霸用的长鞭,捆吧捆吧隐到了腰后,朝着铁门走了几步,复又回眸。
花绫临皮骨竭力地趴在地上,愤恨的目光犹如利箭,将白沐雪穿上百孔。
“现在轮到你尝尝日夜被人放血的滋味了,就此别过。”
她聚起浑身气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些,铁门敞开带动锁链拖行的响声,她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担忧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被门外的侍从听见似的,有些心虚地以手掩胸。
身后是花绫临疯魔似的呼救,企图让侍从发现些端倪。
听着听着,白沐雪竟反而平静了许多,高高扬起的眼穿过长长的过道,瞧见尽头若隐若现的火光摇曳,由心地安然失笑。
“看好这疯丫头。”
她的声音在过道里显得越发清晰明了,连自己都意外这声音竟如此冷漠。她拢了拢氅衣,盈盈步伐不急不慢,镇静淡然,带着些倨傲,高视阔步离开这炼狱之地。
身后一声关门声动荡了整个过道,而白沐雪已然款款离去。
金隐城,客房。
狸吾附身贴在碧瓦上,墨色披风与兜帽完美地将他与夜色融为一体,只留两只锐利的双瞳如猎豹一般在夜间泛着微微赤色。
他身下便是石朔君居住之所,丑时又过半刻,屋内总算有了些动静。
石朔君于城门处牵了一匹马,手中折扇一收插入腰间,攥着缰绳跃马而去。狸吾站在高处,遥遥望着他远去的方向,脑中估摸着他可能去的地方。
荒漠。
他的脸色霎时间成了青白,眉间蕴藏着的愤怒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可怕的邪魔,紧握的拳头在努力平复心底最坏的猜测。
‘哔——’ 一声响亮清脆的哨声从屋上黑衣少年口中传出。
城门下,那只蓄势待发的烈焰妖马听到命令顿时仰首嘶鸣,前蹄在空中翻蹬两下,娴熟的腾云驾雾之势,夜里看它的马鬃好似一团燃烧着火焰,舞动它的雄壮英姿!
马儿跃上半空,停在屋檐边,狸吾翻身而过,双腿一夹马腹,腾空驰骋!
狂风似浪一般自他耳边呼啸而过,俯瞰地面从灯火辉煌变为山野茫茫,尽头是一望无际的漆黑沙漠,大片厚云将星月镀得模糊朦胧。
同样在边界之处,狂沙卷起,马儿见状敏捷地翻越更高的夜空,俯视下方黄沙滚滚,哪里还能看到石朔君的影子!
少间,荒漠又恢复了宁静。
狸吾与红叶在此处碰了面,只见红叶脸色微红,即便如此凉夜,她的额头也流下不少汗珠。
她因跟丢了目标而焦急,刚一碰头就劈头盖脸责备了自己一顿,狸吾听她阐述情况后并未生气,反而安抚道:“不碍事,石朔君的马上我撒了香料,一会让妖马寻着味道应该就能找到他们所到之处。”
说话间,狸吾时不时顺着马鬃,举止宠溺当真像是这妖马的主人似的。
“那日在街市它不是能感应到主人身在何处吗?为何如今不行?”红叶问道。
“白斯寒说它的角便是元气所在,眼下元气大伤,自然感知削弱。”
红叶突然想到什么,连连摇头:“不对不对,那日的本就不是沐雪,为何这马儿会去撞那铜钟?”
狸吾瞅了她一眼,面色凝重也说不出有可能的原因,只能无言摇首。
他附在马耳边叹息道:“好了,闻闻那石朔君去了何处。”
话音未落,被风吹过的苍穹浮絮全无,此刻黑夜依偎着一轮巨大银月,玉盘吞噬所有繁星的亮光,把整片广袤大漠的沙子映照得如雪一般剔透晶莹。
他望着眼前的景致,悠悠忽忽地念起了她,那光亮仿佛照进了心上,晾晒他藏匿着的悲恸顿痛,生疼得很。
她还活着吗?
狸吾砸了下胸口,咬咬牙跟上妖马身后,步步都踩在失去她的恐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