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徐徐而开，一股暖流趁着门隙淌进彻骨寒冷的密牢里。
白沐雪微微睁眼，门外模糊摇曳的火光再次被掩上，铁门关上，她无奈阖上眼。
她听见一串轻盈的脚步声，正往自己的位置移动，还有一阵阵浓郁花香。
花绫临蹲下身，贴近仔细端看她。眼前的姑娘衣裳被利器划了一道又一道，染在布料上的血迹有些已干涸，有些仍湿润，一双手脚早已伤痕累累。
她憔悴得如同不堪风雨欺压的一树梨花，额角依着墙，一点不打算理睬任何人。
“真亏石朔君能对你下如此重手，不过几日便将你划了这么多口子。”
回答她的是一片空寂。
面对白沐雪的缄口不言，花绫临眉间多了几分紧凑，起身徘徊两步，冷冷唤了一声，依旧无人应答。
花绫临的神色也从漠然转为气恼，泄愤似的抬脚踏上沐雪垂落腿边的手指上。
苍白的指节逐渐被她踩得绯红，又慢慢凝成青紫色。
“唔……”
指尖碾压的疼痛终是让白沐雪忍不住闷哼出声，她纠着眉抬眼看花绫临，眼中氤氲出满满的悲愤。
花绫临不愿见她这般眼神，她觉得刺目得很，再度加重了脚下的力道，狠狠旋着践踏。
白沐雪咬着唇想要将手从她脚下抽出来，可她全身早已虚软无力，挣扎不能。
直到破口而出几声低泣，花绫临才满足地收回脚。
她重重地咳嗽，几乎是耗尽所有力气，粉黛消尽的脸蛋除了狼狈就剩虚弱。
“人不大，犟得很，如果不想吃苦头，劝你别要太傲气。”
她搓着被踩破的手指，喉间哽咽只想大声哭出来，但面对的是花绫临，她只得强忍下去，换作轻蔑之态，只瞥她一眼。
花绫临眼波一勾往莲花池边看去了。这花儿确实开了不少，但始终不是绯色，她有些怀疑这狡猾的丫头是不是动了手脚。
“这花为何不曾改变？你动耍什么把戏。”她道。
白沐雪哼笑，事不关己道：“血莲花须晒月，你们将它们养在密牢又如何能成呢。”
“你！你为何不早说！”花绫临拔高音量，指着她震怒道。
“你也没问呢。”
她吟吟笑了起来，似乎因为花绫临的失态和无措，愉悦不少。而此时的花绫临也无暇与她口舌争辩，瞅了白沐雪几眼便匆忙离开了密牢。
天地恍惚不过一瞬之间，她在此处却是暗无天日，不知岁月。
念及如此，她害怕极了，若是他们永远没有发现自己失踪了，是不是就得永远待在这里？
她不禁开始责备狸吾，责备红叶，教她如此灰心丧气。
目光幽幽停落在沾血的衣裳上，她暗暗捏紧了拳，耐着浑身疼痛摇摇摆摆地站起身，密牢四周没有多少她能用的工具，怀里的发簪让她计上心来。
看来，保护自己的只能是自己。
冉冉而升的银月好似天幕的美眸，明澈皎洁，不夹微尘，一如他所牵挂的那位姑娘。
思念在夜间最为猖狂。
‘白沐雪’此刻正与红叶月下饮茶，花茶。
一方言笑晏晏，另一方则言与心违，恨不得将她虚伪的面具撕破。
狸吾站在楼上，顺着窗缝俯瞰二人。他的眼在‘白沐雪’身上如何也挪不开，借着同样相貌的她，思念着。
狸吾无法收拾自己内心的愧歉，他懊悔极了，若他知晓救他一命须以白沐雪的血置换，他定然不会同意，他怪自己从没仔细询问过她血莲心的来历。
“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他的声音很微弱，是对着床榻边的白斯寒说的。
白斯寒的情绪同样低落，听到问话也不过抬眼望了望，狸吾依旧看着窗外，背影垂落。他没有听明白这句话问的什么，也就不答。
许久不见回复，狸吾回眸看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
“你指什么？”白斯寒道。
“血莲芯……你是她哥哥，竟由着她胡来？”很明显，他口中有怪罪。
白斯寒在内心无奈叹息，他相信，即便是狸吾本人也不能阻止白沐雪救他的决心。
他身为兄长又怎会舍得她受苦，怎奈，他更加不舍的是，心爱的妹妹会绝望悔恨一生。
“可她做到了。”他平静道。
房内空寂无人回应，白斯寒起身朝着窗边踱步，想从那一缕间隙窥探一眼心心念念的妹妹，即便那只是个相同的皮囊。
狸吾站在他旁边，望见他眼底的挫败与懊恼，也不再说什么。
“雪儿不是莽撞无脑的孩子，无论救你的心有多急迫，她也不会糊涂到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否则，你以为我老爹怎么会默许她这么做呢？”
白斯寒说这话的时候神态缓和不少，他坚信此次也一样，雪儿不会坐以待毙，必定还安然无恙，还活着……
狸吾苦笑，他欠白沐雪的债只怕今生今世永远也还不清了，还不清倒也好了，来世接着还，便还能遇见她？
情抵命债。
他呆滞凝望着眼前空空的一切，看不出悲喜，虽是一声不响，但白斯寒还是听见他心底无助的叹息。
“你可是真心爱她？”
白斯寒幽幽喃喃，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他。
爱这个字他了解得不算透彻，从不轻易言论，至少他明白，这种情感太沉重。
狸吾的眼中弥漫着不解，不明白他在质疑什么，有些不悦道：“你认为我不是？”
“是真心实意，还是为了报她恩情？”
对于白斯寒的质问，狸吾半晌无语，深邃的眸子闪过凌厉光芒。
察觉到他的怒气，白斯寒眉间的纠结逐渐缓和下来，解释道：“别动怒，作为兄长我不敢轻易将她交给另一个男人，你可明白？”
他还有半句话未曾道出口，只是那句话或许由白郡司来说更为合适。
听他这番解释，狸吾收起了眼中的利刃，旋转目光，自去看窗外云间月影。
“这你大可放心，她对我虽有恩情，但不影响我对她情真意切。”
他坦然一笑，继续道：“三年间，我确实动过无数次死的念头，可一想到这一世我再也见不到她，一想到她会与其他男人生儿育女……便又舍不得死了。”
若只是报恩，他死，是最好的选择。
白斯寒释然，也不再多言，只希望她能平安，希望他们能得偿所愿。
枯哑的推门声让屋内二人一阵心惊，白斯寒慌忙躺回床上。
“你们还聊天呢！你还不躺下，被那假货看到你醒了就糟了！”
红叶紧张地关上门，手忙脚乱地替白斯寒盖好被子，仿佛他从未醒来一样。
她还没来得及交代下一句，‘白沐雪’已经推门进屋了。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言语似被冰封住，心虚地看向她。
“今夜让狸吾陪你可好？呃……”
红叶佯装着难过望向她，接着泣声道：“你哥哥似乎病情严重了许多，今夜我想在这陪着他……”
狸吾对她说的话不给反应，心不在焉地抿着茶水。
自从他知道‘白沐雪’并非白沐雪，整个人看起来都淡漠了许多，他顾不上有人怀疑，无法伪装是出自本能。
‘白沐雪’察觉到不对，他的态度显然与前几日醋意大发的时候完全不同。
“你这样关心我兄长，原本定是情意绵绵璧人一对吧。”
‘白沐雪’一说完，狸吾就忍不住嗤笑出声，但凡是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令他厌恶可笑。
他这一笑，两方都添了些窘态，红叶忙打圆场，浮夸地抽着气哽咽道：“我与他本就两情相悦，若他离我而去，我……呜呜呜！”
床上的白斯寒胸前突然绷紧，红叶瞧见他强忍笑意的瘪着嘴，赶紧将手伸进被窝，在他背手轻掐了一下，深怕露了馅儿。
‘白沐雪’心中揣着事，并未察觉也没有多加思索，红叶不与她同屋而寝倒正和了她心意，今夜她正打算去荒漠密牢，处理血莲之事。
“你我同屋还是不太方便，不如……”
“我今夜就待在这屋，与她一起看着那小子。”狸吾对她惺惺作态的模样没了耐心，心里总有一股气消不掉，未等她说完便插话拒绝。
‘白沐雪’从他神情中看出些怨恨，只当是前几日的醋意不满，也不深究。
相互道了声安歇，便也离开了。
白斯寒像是忍耐了很久，门刚一关上，就忽地坐起身，别有深意地看着红叶。后者也想起方才所说的那些话，扭过身不再看他，掩去面颊上的红晕。
三人等着今夜已是多时了，若是这假沐雪有所行动他们或许就能循迹找到白沐雪所在之处。
“今夜红叶负责盯着她，我盯石朔君，至于你……先将我们需要的东西收拾好，随时等我们消息。”
“我也得去。”
对狸吾的安排，白斯寒不满，他早已心急如焚，却让他在这坐等其成？
狸吾自然能体会他如今的心情，没有对他严词拒绝，只沉静地笑了笑：“放心，我会救她的。你体内留有余毒，在这等我们是最好的选择。”
他又转身对红叶交代道：“路上若是有情况不要一个人涉险，回来碰头。”
白斯寒竟有一瞬间觉得他与白郡司有几分相似，虽说拿捏不稳但却有领者姿态。
他突然想起，狸吾啊……而今本该是万花瑶台的领袖之人。
只道世事无情，有些人即便将他扔进万劫不复的地狱，依然能沉淀出轻狂不羁，笑谈凉薄一生的本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