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前尘旧事·十七
夜倾不曾与闫老交手,可他记得,当晚有一目光紧盯自己不放。
想来就是这位了。
夜色深重,这晚的秋风吹得人心浮躁,落叶片片。
夜倾与闫老交起手来,这老者很是难缠,每一拳掌又满是深厚功底。
夜倾恐惊动内院再惹上更多麻烦,他旋即撤离,将老者引去别处。
闫老同他过招,目光便在夜倾身上扫过一遍:“你的剑呢。”
“晚辈岂敢与您老前辈动剑。”夜倾侧身躲开一掌,微微一笑。
闫老收手,始终心系大局:“今夜骚动可是你带来的?”
夜倾倏然一默,却又勾起唇角:“并非我之愿,确因我而起。”
“为何变作兮儿模样?”
夜倾直言道:“只有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听得外头动静,夜倾也猜到发生了什么,大抵是师尊派来协助的,欲以扰乱视听,助他得手。
可谁能想到,成也墨兮败也墨兮。
事实就在眼前,不论夜倾辩解什么,闫老都是不信的。
二者各自蓄力,出手,风声呼啸带起衣襟鼓鼓,身手凌厉。
闫老与之交手,双眼泛起精光,口中却不住叹惋:“可惜了这身天赋。”
若再放任此子成长十年,其成就将不低内院老者。
“前辈言重了。”这张墨兮的面皮上笑意不减。
烟渚大门口,一众人手打得不可开交,把围栏一关,好像里外界限被划开一分为二。
墨兮赶到之时,今夜的巡逻小队五人早与外敌对上了阵仗,没来得及撤退的四名守门弟子被波及,她便上前搭救。
琴声一起,击退敌方,墨兮一把拽着守门弟子的裤腰带,就往后扯:“晚上吃饭没有?还不快跑!”
“吃了吃了。”弟子连连点头,赶紧往回撤。
见弟子跑得远了,墨兮重新审视起这些突然“造访”的红衣人们。
外敌七人,个个红衣红纱,以红布遮面,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七人手上双刀,其上都淬了毒。
双方面对面站作两堆,眼神你来我往,不敢轻举妄动。
巡逻小队里头五人皆是男子,个个比墨兮年长些许,修为却在墨兮之下。墨兮看不上眼,摆摆手让他们离远些,回去搬救兵,这里由她撑着。
瞧她是个未满十五的小姑娘,没人搭理她。
墨兮站在阵营之中,拿手肘杵了杵边上的大哥:“喂,知不知道这是哪门哪派的人?”
大哥头也不回:“看其着装,腕上赤豆一点,用毒,大概就是来自闫老口中所说的荒诛阙不会错了。”
“荒诛阙?”墨兮皱了眉,这名字很是耳熟,却一时间记不起在何处听过。
时间不等人,双方交战一触即发,巡逻小队掏出随身携带的棍棒刀剑便冲了上前。
外头,人流攒动,把墨兮拱到队伍后头。
刀剑等兵器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墨兮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观战。
墨兮不爱看些兵器的书本子,也不曾看透这些招式路数,奈何这日又是真刀真枪的打起来。
她挠着头想,等她闲下来了,是不是也该去学一门近战手艺?什么刀剑的。
墨兮打小就开始习些晦涩难懂的曲子,练了几年的《引》,只能达到“入、注”的层次,这“随”至今还不能完全参透。始终剩一层看得见摸不着,却又隐隐一触即发的东西。
她还不曾领悟《引》这战曲,不然在那雨夜中,也不至于那么凄惨,被夜倾单方面揍上一通。
方才那大哥猜得不错,今夜来扰者,正是荒诛阙的血煞七人。其身法诡谲,双刀使得令人意料之外,难免有族人一时不查而中招。
墨兮握紧了琴,在一边权衡利弊,是立刻出手还是返回去搬救兵?只怕这些大哥撑不上多久,偏偏背后还有不少看戏的族人。
她若离开,等前线小队一破没人营救,这些看戏的,一个都跑不了!
墨兮只觉闹心得很,隔着围栏推搡一个:“还看什么看啊!还不去找人来?!”
“你谁啊你?”人家根本不搭理她,顺带还翻了个白眼。
好像隔着一层围栏,这些看戏人的性命就有所保障了。
这便是吃了哑巴亏,墨兮只觉窒息得很,而后骂骂咧咧:“好心当作驴肝肺,有本事你们一个都别跑,等别人杀进来把你们统统干掉!”
墨兮气便气头上,可还是处在顾虑中走不得。
眼看有个大哥一招不敌摔在地上,血煞双刀已至,墨兮一皱眉,便是顾不上其他,举琴冲上前去。
“铮——”
墨兮倾身上前,电光火石间,几弦暗劲将其击退。
旁人见状,赶紧掺起那个大哥,五人调整战术。
墨兮咧嘴一笑:“你们还是在边上待着,别惹麻烦啊。”
被救大哥惊疑未定。
说罢,她把巡逻小队往后一推,架起琴,三声弦响,血煞七人的注意力便全落到了墨兮身上。
墨兮处于敌众视野之中,血煞之中几人对视:“就是她吗?”
血煞为首者双眼一眯:“是她,杀!”
血煞七人抄起双刀,便摆起架势冲了过来。
夜里灯火通明,血煞红衣身形极快,上下纷飞踏至,只见阴寒的刀面映着火光闪烁。
风起,落叶纷纷,而七人已至。
压迫的风吹起她的长发,墨兮窄起双眼,一掌拍案,而五指压弦依次而过。
入,声入心通。
槿琴暗劲连发,逼退七人,双刀与之叮哐作响。
血煞为首者一跃而起,高举一手,七人散开,将墨兮团团围住。
夜里,风里,火光中,惊疑声起。
这阵仗,烟渚族人已有数十年未曾见过了,当下稀罕得很,看戏一般围在这处,甚至有越围越多的趋势。
身后巡逻小队迟迟不动作,仍旧跃跃欲试,想要冲上前履行职责,气得墨兮在琴上一顿乱敲,发出好些噪音:“还不去找人来?!非得等我被对面砍死,你们才满意呗!”
四人目光汇聚在巡逻队长处,队长冲墨兮抱拳:“是我等技不如人……多谢。”
“快滚快滚!”墨兮不耐烦,再发几弦暗劲,“带上这些看戏的闲杂人等。”
队长应允,当机立断施发号令:“撤!”
如是,巡逻小队拉扯着旁观者离开,而后找去内院。
拉走了一批,零星着又来俩扒在墙头,源源不绝。
耳边叽叽喳喳,墨兮只觉耳边吵闹得很,她深呼吸,琴弦在指上翻飞,层层音浪而至。
血煞七人见缝插针,双刀舞得密不透风。
注,贯注全神。
墨兮将杂音阻隔在外,垂下眼眸,指上几弦挑勾,这处昏暗灯火下仿似只剩下她。
一人,一琴,铿锵一曲。
琴意起,一层气墙围绕着墨兮,将她护在其中。
血煞七人绕着墨兮游走,随时准备着上前一击,而一击即中。
墨兮骑虎难下,不得不守着这方,等着援兵前来。
她始终相信,闫老一听到琴曲,便会马上赶来相救。
可惜墨兮没料到一件事,夜倾与闫老一时缠斗得脱不开身,这二人谁都心急,但谁都别想走。
于是,墨兮便留在这方冷汗津津,容不得一点儿差错。
墨兮正沉浸在琴曲之中,却忽闻一声凄厉啼哭。
“娘——救我,救我!!!”一孩子高高的向母亲伸出手。
言字辈的孩子被挤出围观,孤零零一人摔在地上,血煞已然看见了目标。
妇人想要将他拉回围栏,哭得悲痛欲绝:“孩子!我的孩子!!”
血煞七人其一离队,便是打算抓了人质……又或一刀砍死。
这妇人眼熟得很,正是害自己多洗了七日衣裳的母子,墨兮一瞬记得了,这是墨歆的母亲。
也就是说,那言字辈的孩子……是墨歆的弟弟。
恩怨搁置一边,墨兮一瞬拧了眉:“连个毛笔都不会握的小兔崽子,你们也忍心下毒手?!他奶奶的,给我把刀……收回去!!!”
墨兮蓄力拍案,人同琴起,便是自行破了这气墙,将血煞六人震开。
气墙一破,受得内伤也往肚子里咽,墨兮揽住琴,背部在沙地上摩擦好长一段路,这才以身挡在言觅面前。
那落单的血煞不依不饶,以双刀威逼而来。
“啊——小心——!!”言觅捂住双眼,发出尖利的声音。
墨兮阴沉着眸子:“真是……吵死人了!”
墨兮随手摸起一颗石子,注了暗劲朝他眼上一弹,紧接着腿将槿琴一勾,身子坐正了,十指再续琴曲。
双方回合再三,而又生变故。
没等围栏那头来人救起言觅,里头的小兔崽子都站不住了,个个效仿着墨兮方才的模样,向血煞丢石子,就是大人拦着也没用。
血煞这一个个都不是吃软饭的,被墨兮这十四岁的压制就罢了,现在还能被个毛都没长齐的幼童欺负?
血煞七人当场就不干了,这木作的围栏,便是不经几下劈砍就作废了。
族人这才慌张作逃,抱起孩子乱叫一通,跑的跑逃的逃,墨兮又得分神而顾其他。
墨兮救下言觅,这小兔崽子不知从何而来的正气,如何都不愿离开了。
墨兮脸一黑:“……真是麻烦,早知道让你被砍死算了!”
嘴上是这么说着,可当双刀便朝着言觅而来,躲闪不及,墨兮还是一咬牙以背挡之。
锋利的刀刃瞬间没入骨肉,墨兮因疼痛而双眼一黑,言觅这才慌张得不知所措,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墨兮强忍着痛楚,指上几弦将其震开,她把刀身硬生生拔出,血水四溅。
刀被丢在地上,溅出几滴血点,其上淬了毒。
言觅见血就忍不住的恸哭,害怕恐惧,他不住得颤抖。
母亲站在不远处,防着血煞,来不得也走不得。
“都说我……最讨厌小孩子了。”墨兮因疼痛而龇牙咧嘴,她喘着粗气,拨起琴弦,趁着机会就把言觅丢还回去。
动作拉扯到了伤口,她闷哼一声。
终是物归原主。
墨兮四肢无力,勉强笑了笑:“那……你的孩子,我还给你了。”
毫发无损的,还给你了。
墨兮不知从何而来的自豪,她浑身疼痛,咧了咧嘴,还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