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跟我去医院,你爸他从工地五楼脚手架上摔下来,不省人事。”中年男人急切地说,“我想你是他最想见的人。”
听到这话,莫如烟浑身的骨头就像用硫酸一点一点的腐蚀般,招架不住肉体以至于摊在了墙上。
半晌,才用双手捂着脸有气无力地滑落。
心像被生吞活剥般痉挛绞痛,那瘦削的肩膀猛烈地抽搐,泪水顺着指缝悄然滑落,她苍然地望着他,终于,吐出一句寒颤和嘶哑:
“在哪?快带我去见他。”
手术室门楣上‘手术中’三个红色字体散发刺眼的光芒。在门外站了一个多小时,突然听到大门开启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致使那刺眼的红陡然暗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如初。一个多小时没有动掸的双腿终于得以扭动,结果如无数只蚂蚁啃噬般发麻,目光依旧急切循声而去,却并无病床从里头出来。只是某个医师焦急地打了个电话,内容不详,而后又很快进去,那门又‘吱呀’一声闭合了。
再次把莫如烟焦急慌乱的心情拒之门外。她一脸茫然,双眼自始至终依旧紧盯着那扇门,在回弹闭合的瞬间,像是拼命奢求从她眼里挤进一丝希望投身到莫离身上那般。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红色字体依旧亮得耀眼夺目。此时,莫如烟看见了从楼道里丧着脸出来的史华英,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会来。
她一见到莫如烟,那双眼突然就聚集了无数仇恨的光芒,变得尖锐无比,极具杀伤力,几乎是如箭之速直达到她面前,不等她反应就直接劈头盖脸狠摔了一巴掌,心中的怒火连带嗓门也大了起来:“你这不要脸的贱货,是你!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要不是因为你,他就不用这么辛苦,也就不会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你这个扫把心,害得我们还不够吗?你拿命来…”
说罢,史华英便快速踱步墙角抓起扫把朝莫如烟毫不犹豫地扔了过去,精准地砸中了她的脑门。
莫如烟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木棍落在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此时她早已没有了眼泪。
重一点吧。再重一点吧。砸中要害吧。一命呜呼吧。这样我就可以和莫离永远在一起了。
史华英见莫如烟毫无反应,更加肆无忌惮,冲到她面前,再次抓起扫把将木杆子一头使劲往她身上挥去,一边毫无章法乱抽一边疯狂咆哮着:“你个不要脸!你个狐狸精!你个贱货!你个贱货!你个狐狸精!你个不要脸!......”
史华英的骂词不断重复着,灌入莫如烟的耳朵,敲打着她的耳膜,最终化为楠树林疯狂的呼啸声,始终无法挑起莫如烟任何一根有关情绪的神经。
她依旧毫无反应,也并不打算还手,只是跟木头一样仵在原地,任由史华英做出任何可能伤害自己的意想不到的举动。
一切都无所谓了,不是吗?
直至医院的安保过来将史华英硬拉了出去,一切才得以恢复平静。
又过了五个小时。门楣上的红色终于变成生命之绿,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医生,医生,他怎样了?”
门一开,莫如烟便冲了上去,拽住医生的胳膊便是一番焦急地询问。
医生拿下口罩摇摇头,“病人患有肺癌,已是晚期,而且从高处摔落,殃及脑部多处神经,仍残留有一大块淤血,我们…”将噩耗说出口终是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他顿了顿,“已经尽力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然后就一脸遗憾得走开了,紧接着几名医生护士陆续而出,带着惋惜从莫如烟眼前经过,某些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给予她的一种安慰。
肺癌?晚期?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这些话,莫如烟仿佛灵魂出窍,如同死尸般怔怔地立在那儿,没有眼泪。
好久,她才失声痛哭。
ICU门口。
莫如烟一直盯着门上的那块玻璃,不忍,痛苦,脸部的肌肉隐隐抽搐着,指甲上抠出了血丝,浸染了指头,并无感到半点疼意。半晌,她才颤抖地举起手,推门而入。
她见莫离就那样安静地躺着,呆滞的眼神一直盯着某处,面色惨白,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子,蔓延着他的痛苦。
——莫离,你一定很痛苦对不对?那恳求你大声说出来,我不要你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动也不动地躺在这里。
——你还记得六岁那年,你带我回家,街上遇到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小疯子,他敏捷地抢走了张婆婆装给我馒头的纸袋,还疯狂得喊着:烟儿.......烟儿.......长大了我要娶你!我吓得赶紧躲到你身后。而你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说:“别怕。有我在。”你知道吗?前几天我还碰见他了。但我躲起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总觉得他一旦看见我,双眼就会迸射出骇人的光芒,那种眼神令我胆颤心惊,浑身毛骨悚然。说真的,我好害怕好害怕碰见他。可你说过的,别怕。所以但凡遇到他,总是你给我的勇气。有你在,是你说过的啊。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也是六岁那年,史华英和莫文合谋把我丢在楠树林里,是你找到我把我抱回家,之后我接连几天高烧不退,你连工地都不去,每日每夜守候在我身旁。我知道史华英母子心里肯定极度不爽,但也没敢吱一声。我承认,我的意识里,可有多开心。
——我在迷糊中大声惊喊。我不确定我到底喊得是什么。真傻,当时我应该问你的。但没关系,我相信内容一定与你有关。因为你说,“烟儿,我在这呢。”
—— 我睁开眼,一头扎进你的怀里,哭着说,“你不要丢下我。”
—— 你说,“傻孩子,我怎么会丢下你呢?”
—— 那时,我做梦了。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梦。我梦见你说“莫如烟...照顾好自己...”
——你不知道,那语气有多么悲凉,多么决绝。
——通常这句话适合用在一个人要打算长久离开另一个人的时候。你是要离开我了吗?
——然后你就转身飘向天空,连头都不回。我一直奔跑着,追赶着,呼喊着,伸出手想抓住你,可你飘得越来越远,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追不上。之后你就消失了。
——你告诉我说,“乖乖,那只不过是一个梦。我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你说,“别哭了,让我好好看看。”然后你就摸了摸我的额头,问我,“还难受吗?”
——但是我在乎的只是,“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吗?”
——你说,“傻瓜,怎么舍得呢?”
——“拉钩!”我伸出了小指头。
——“好好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你发誓的。
——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永恒不变。
——难道我一直都是错的吗?
——还记得第一天你送我上学时,你是怎么对我说得吗?你说,“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坚强,都要笑着面对人生,如同这深山含笑。”
——我问,“你也会和我一起面对的,对吗?”你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
——我说,“这是你对我的承诺。”
——你斩钉截铁的回答,“是。”
——难道你忘了你的承诺了吗?难道你一直都是把一个孩子从小骗大的吗?你把她一切都骗走了,现在准备就这样抛弃她了吗?你甚至连自行车都没把她教会。你也都不关心她到底学会了没有。你还没有完成你应尽的义务。你根本就是个不负责任的自以为是的长辈。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