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山第二天中午之前就从北京赶了回来,见到马玉良头一句话就是,“二哥,你说怎么修理大爪子,我保证一个人就把他搞定。”
“你又来了,我不是同你们说了吗,今后打打闹闹的事一律不能做了,得学着做动口不动手的君子。”说完这话,马玉良盯着尚德山那张没有丝毫皱纹,仍很白净的脸,意味深长的嘻嘻笑了起来。
尚德山身高一米八开外,曾经是老厂篮球队的中锋。按说他的身高在篮球运动员中并不算高,但他的弹跳力好,而且还会背对篮筐如同鹞子翻身似的扣篮。更诱人的是,他不但浓眉大眼细皮嫩肉,那张圆脸还很像香港演员周润发在电视剧《上海滩》中演许文强的样子,也喜欢穿白皮鞋,披米色的风衣。在上个世纪末,这种形象是很前卫的。于是那些住独身宿舍的女青年,便人前人后的叫他‘强哥’。在众多追求他的姑娘中,尚德山喜欢上了大他一岁的肖丽娟。两个人好得甜甜蜜蜜,没少在独身宿舍里上演鸳鸯戏水。眼看已经到谈婚论嫁了,偏偏因为在集团文化宫里与一个小混混争座位,尚德山三拳两脚把那个小混混打得断了鼻梁骨,还掉了两颗牙,趴在地上起不来了。结果他被厂公安处拘留了半个月。就在这半个月里,王大爪子对肖丽娟展开了无休无止的追求。他反复说,被公安机关处理过的人政治前途就不可能有了。那时王大爪子已经入了党,还是个工段长了,而且肖丽娟的父亲与王大爪子的父亲又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师兄弟,两家老人联手生生的棒打了鸳鸯。半年后,肖丽娟嫁给了王大爪子。结婚那天,尚德山本来要去参加婚礼的,肖丽娟坚决不让他去,但却穿着他送的那双红皮鞋上的婚车……
“德山,肖丽娟经常去舞厅跳舞的事你知道吗?”笑过之后,马玉良好似随便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啊,你与我说这个干什么?”尚德山有些不悦的反问道。
马玉良知道肖丽娟是尚德山心头上很深的一道伤口,熟悉他的哥们,从不敢在他面前议论那个女人的话题。
“老弟,你可千万别误会二哥。我想知道这次大爪子要让咱们哥仨同时下岗,其中是否也有给你穿小鞋的因素。他所以这么快就出尔反尔,又不撤销驻京办了,究竟是被我那番话吓破了胆,还是肖丽娟因为你替咱们说了好话,或者孙子纯给他出了什么鬼主意。弄清这里的原因,也决定我要修理他的程度。”
“二哥,你是君子,我也不是小人。搞人家后院的事我是不会干的,特别是对肖丽娟,败坏她名声的事连想都没想过。”尚德山一脸正色的说。
“你都想哪去了,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我心里想的是,通过这件事,咱们绝对不能再给大爪子做嫁衣裳了。从现在开始,咱们要在本市寻找类似的货源,一旦时机成熟,一件衣裳、一朵绢花也不替大爪子卖了。他不是要在咱们哥们之间掺沙子吗,我要让他硌自己的牙。所以必须摸清他的底牌,但摸底牌这件事,咱们哥仨之中你还真是最佳人选。”马玉良紧盯着尚德山的眼睛,脸上一丝玩笑的内容都没有。
“二哥,我真不愿意见她,看见她的眼神,我的心里都淌血。”尚德山痛楚的摇着头,脸上是一副针扎的表情。他知道,一旦自己去了舞厅,肖丽娟肯定会扑在他怀里。自己再揭旧伤疤,又无能抚平她空落落的心灵,岂不是更害了她。
“我知道,我知道。德山,你想过没有,大爪子就是景阳冈上的老虎,你打不打他,他都要吃人。再加上还有孙子纯给他撑腰,万一哪天他抓住咱们把柄,还不得往死里整咱们,所以咱们要先下手为强,必须未雨绸缪。这是关系到咱们哥仨后半生、也是关系到咱们是否能过得平安舒适的大事。俗话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咱们兄弟三人,已经是多个脑袋差个姓的关系了,我不会刻意在你的伤口上撒盐,绝不能强求你,如果你实在忍不下心来,咱们再另想别的办法。”马玉良的话里浸透着真诚与仗义,语气却是很无奈的。
“二哥,什么也别说了,我也是扔下三十奔四十的人了,哪头轻哪头重还是知道的。你说吧,我该怎么做?”尚德山咬了一下嘴唇,毫不犹豫的吐出了最后这句话。
“就一件事,王大爪子为什么又不撤销驻京办了,而且还要给咱们增加人手。这究竟是他的主意,还是孙子纯给他出的花招。”马玉良用力抓了一下他的肩头,话停下来了。
肖丽娟与杜喆是在东柴厂宿舍一同长大的,子弟小学、中学又在一个班级里,大学毕业后她们都到了东柴厂。肖丽娟被分到工会,杜喆去团委当了干事。她们都没有在家住,而是搬到了厂独身宿舍的一个寝室里,两个无话不谈的闺蜜几乎成了亲姐妹。当年女生宿舍有‘五朵金花’,她们是其中形影不离的两朵,休息日或南湖、北湖划船踏青,或在歌厅电影院的腻到一起,吃饭、买票也是不分你我。由于肖丽娟没能和尚德山走到一起,婚后很是抑郁。有一段日子,见到杜喆时她只是反复的说一句话,‘我真傻,没有政治前途,不是没有前途啊……’杜喆吓坏了,生怕她成了当代祥林嫂,于是经常陪着她回忆一些开心的往事,去她们喜欢玩的地方,才使她渐渐缓了过来。
一年后杜喆结婚了,丈夫是个很英俊帅气的飞行员。她怕肖丽娟见自己夫妻恩爱触景伤感,两人在一起接触的时间才逐渐少了。谁知她们两人都成了命运多舛的苦命红颜,不到两年,丈夫在一次例行训练时飞机失事了。杜喆哭得死去活来,头都撞破了,是肖丽娟日夜陪着她,熬过了那段撕心裂肺的日子。见杜喆才二十几岁,还拖个不满周岁的男孩,整天以泪洗面,没个像样活法。为了让她尽快从痛不欲生的悲伤中走出来,肖丽娟恳请工会女工委员帮忙找适合杜喆的对象。挑来选去,最后认定了发动机分厂的技术组长胡玉臣。
当时胡玉臣已经三十冒头了,戴个眼镜文质彬彬的,老婆却带着孩子跟着一个叫黄百万的人跑到深圳去了,他也正处在伤心不已的时候。在众人的撮合下杜喆与胡玉臣结合到了一起。头两年还好,后来见杜喆一直不肯再要孩子,这家伙的脸色就变了。经常冷言冷语的讥讽杜喆不说,看杜喆的孩子更是像黑眼风。特别是当了分厂副厂长后,不但与女人不清不楚的风言风语出来了,还经常以值班和工作忙为由时不时地夜不归宿了。杜喆怕外人笑话,也不与他吵,但心里却酸苦酸苦的。肖丽娟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背着杜喆找过两次胡玉臣。那家伙表面嘻嘻哈哈,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事后却仍然我行我素,根本不管杜喆与孩子的感受。时间一长,肖丽娟也不愿意搭理他了。俩人的孩子上学后,都被姥姥接走了。肖丽娟与杜喆又像住独身宿舍那样,经常形影不离了。
精神受挫,心灵虚空如同无底洞的两姐妹,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舞厅。偶尔遇到一两个绅士般的男人,她们也会跳一曲,但跳过之后便不会再跳了。因为那些衣冠楚楚的人说出的恭维话浅薄如水,更有甚者还像洗裹脚布的脏水。渐渐的他们再也不同男人跳舞了,只是并排坐在一起听听音乐,或两个人手拉手一步一步的挪着,就像散步一样。她们心里都很是清楚,能托付终身的心仪男人有,可那已经是过眼云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