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浓香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恨他,却下不了手杀他。
因为他的眼里还深藏着爱意,他的双眼还如有秋波一般充满柔情蜜意。
男人是金延烈。
——既然他深爱着她,既然他还爱着魏有情,那么当初又为什么要动手杀了她?
阮浓香无法问出口,也不忍问出口。
金延烈道:“你是有情的什么人?”
阮浓香笑了笑,淡淡说道:“你既然都问出来了,心里还没有答案吗?”
金延烈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她还有传人。”
他抬起头,看着夜空,雾蒙蒙一片,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一切都是那么普通、平淡,但他的眼里却充满痛苦,痛苦夹杂着欢乐,他想起了往事。
昔日金延烈坐在树下对月弄琴,魏有情便背靠着他对酒当歌。又想起当年二人联手并肩作战,对方纵有千军万马,在他二人之间不过如同千百蝼蚁。
太多的记忆,太多的美好,已刻在他的脑海、他的骨子里,这辈子,也许下辈子都忘不掉。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知己,天下间再没有比这更纯粹的友情和爱情,这种感情的名字叫做魏有情与金延烈。
这感情已成了永恒。
旁人永远无法理解,也更不懂为什么金延烈对魏有情痛下杀手,不懂为什么金延烈至今未娶一人,甚至不近女色。
可惜这些都已过去,金延烈只有活在永恒的记忆之中。
阮浓香看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人不过惺惺作态,虚伪至极,人都已杀了难道还有什么理由能够解释?
阮浓香长叹了一声,终是缓缓说道:“你杀了她,你是我的仇人。我本不愿来北原,更不愿见到你,但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做。”
金延烈的神思忽然被这一语拉了回来,道:“是什么事?”
未等阮浓香回答,只见有人已领着雪恨别走了过来。
金延烈刚一见到雪恨别便明白了一切,他笑着对阮浓香说道:“你深夜来这里,想必是为了固魂草。”
雪恨别闻言,恭敬向他行了一礼,才道:“金家主神机妙算,阮姑娘的行为确实有失偏颇,在下代阮姑娘道歉。只是这固魂草对在下尤为重要,只要能得到这件宝物,付出什么代价雪某都在所不惜!”
金延烈笑了笑,道:“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雪恨别道:“不错!”
金延烈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本来就打算把这东西给你的。”
闻言,雪恨别一愣,却是不知该如何言表,心里是又意外又兴奋,只听金延烈又道:“这东西于我无用,留着干什么?只不过,我要你们替我留心一件事情。”
雪恨别道:“什么事?”
金延烈道:“替我查查玄星楼究竟想要做什么?”
听见“玄星楼”三字,阮浓香眼里立刻闪过一丝不快,道:“玄星楼是你的死对头?”
金延烈长叹一声,“啪”展开手中骨扇,这才徐徐说道:“一年前,玄星楼由西岩进入中原,向四方百姓传授教义,令万民朝拜玄星,信奉玄星。也是在这一年之内,玄星楼四方征战,战败不少武林高手,现在玄星楼势力见长,若说玄星楼没有别的目的,你信吗?”
雪恨别拍拍胸脯,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金延烈终于满意地笑了,“既如此,夜已深了,若是二位无处歇脚,不如就在我府上休息一晚,等明日天一亮,我自会将固魂草交予雪公子。”
雪恨别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于是转身便要带着阮浓香离开,岂料这女人忽然说出了一句令他绝对无比吃惊的话来:“你为什么要杀魏有情?”
她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寂静的夜,伴着落花。春园内气候果真如春天一般,没有外面严冬的飘雪,也没有寒风刺骨,暖暖的,很惬意。
只是站在这里的人却格外冰冷。
雪恨别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二人,他既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件事情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参与。
这是他们之间的恩怨。
金延烈苦笑着看着眼前的女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这些往事该从何说起,毕竟很多事情都是难以言说的,尤其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阮浓香站在那里,静静地只等金延烈给她一个答案,无论这答案是爱是恨,她都只需要一个答案。
金延烈叹了一声,终于站了起来,走到一棵桃花树下,看着满树桃花,他仿佛也见到了逝去的故人。幻想与现实,好像在这一瞬融合在了一起,她的音容笑貌,她的身形动作,她的骄傲,她的执着……
“你是她的徒弟,应当知道有情为了无香门、为了当初那一战,已将生命交给六欺神花。那六欺神花服下后功力虽会大增,但人的生命也会被那朵花一点点慢慢吸食,无论如何,她都是活不成的了。”
“那你也不应当杀了她!况且……况且六欺神花本就有方法可解,只要……”
阮浓香还没说完,只听金延烈又道:“只要退去一身武功,她便能如正常人一般活着,甚至可以长命百岁。她是一个高傲的人,以你对她的了解,你觉得有情会这么做吗?”
阮浓香沉默了。
金延烈伸手接住落花,接着道:“活着太累,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只是折磨的是我们这些人。”
她看着金延烈枯瘦的背影,听着他说的话,就像是在听高深的哲理。话并不难懂,难懂的是他与魏有情二人之间的情感。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本就是这世间永恒的主题。千百年来流传的故事,无论何种类型,何种说法,最终都逃不过情感二字。友情是情、亲情是情、爱情也是情,但每个人对于情的理解不同,所表现的方式也各不相同,因此才会有各种各样精彩缤纷的故事。
阮浓香虽还不懂,但她已不必再问,更不必再说。只要知道这男人还爱着她,当年事情真相如何又有多重要?况且很多涉及感情的事情本就是很难解释的通的。
“你还爱着她,对不对?”阮浓香问。
金延烈苦笑道:“我此生已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
得此一语,阮浓香不再多言,只道:“你杀了她,我仍旧恨你,但若下次再见面,我不会再对你刀剑相向。还有,我为刚才的事情说一句抱歉。”
说罢,阮浓香即转身离去,却听金延烈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了笑,撩起耳边垂下的发丝,道:“阮浓香,我叫阮浓香。”
夜更深,风更冷。
阮浓香与雪恨别已从金家出来。
长街冷寂,灯笼随风轻轻摇摆。二人行走在街上,沉默着。阮浓香此刻的心情无比轻松,她从未有哪一刻这么轻松过,一如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雪恨别走在她身旁,为她感到开心。
然而只有阮浓香自己心里清楚,她虽笑着,心里却是无比苦涩。这种感情难以言说,既矛盾,又好笑。
但人又有几个不矛盾的?
雪恨别忽然道:“阮姑娘原来是魏有情的弟子,难怪武功如此高强。”
阮浓香笑道:“我的暗器、轻功,都是她教的,但我的剑法却不是。本来我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超越她,却没有想到,她死得这么干脆,连半句话都没有给我留下。”
她说着,似是陷入了当年的回忆。她想起那个女人,想起她脸上的潇洒与骄傲,骑马时的英姿,喝酒时的豪迈,想起她斩杀敌人时的利落……阮浓香的眼睛里忽然闪烁着星光,投去几分羡慕。
她曾是天下的传奇,但如今……
“死了也好,否则她若还在,肯定又要掀起一阵风浪。”
“反正她天下第一的心愿已经达成了,没有遗憾的死去,况且,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怀里,想必她也是开心的。”
阮浓香喃喃说着,已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她像是已忘了身边还有个雪恨别。男人见状,也只得静静走着,不再说话。
他无话可说。一个人陷入过往的时候,谁都最好莫要打扰,无论那往事是痛苦或愉快。因为有的往事虽然写满快乐,但回忆起来却难免令人伤感,毕竟那已是过去的东西,过去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重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等同于失去。
既然如此,何必要再多问令人更加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