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件事想跟您说。
祝筠搓搓手，近来迷上了给将军写信。每每洋洋洒洒写下几页纸，写到末尾又十分难为情的把信塞匣子里。
说句不带偏见的话，李老板经商之道确令人钦佩。酒坊掌柜讲述了李老板在江北的经历。筠原以为李老板走南闯北，有许多生意上的朋友，他去江北会很吃得开，结果有不少人听闻他的际遇对他冷嘲热讽。世事变幻，总感觉对不住他。不过李老板心胸豁达，凤仪阁上扬言十日内竹息酒坊名扬江北。他竟真做到了，而且是靠糖葫芦。据说一夜间，街头巷口传唱的童谣尽是李老板所编的桂酒谣。于是咱们竹息酒坊就这么口口相传的经营起来。李老板又以精美的瓷器置酒，酒价陡然翻了几十倍。江北之人争相品尝，酒坊日进斗金。
之前守在将军身边，军饷紧俏一事有所耳闻。将如今军前线劳心劳力，筠独留上京亦寝食难安。前些日子孙平来信，邀筠去江北一游。他说江北今时的繁华不亚于上京和燕都。筠亦想亲自前往江北分一杯羹。
李老板离京前曾言，朝廷离不开白玉京，陛下一旦松口，白玉京就是皇子乃至亲王争而食之的一块肉，而晋王是最有机会得手之人。李老板一语成谶。筠知将军一向与明王交好，此番明王殿下棋差一招，筠愿助将军帮殿下追回一程。
将军，我去江北了，年前就回来。
——————————————
江北城以大江六港为门户，三面环山为屏障，城内一马平川。站在江北城的任何角落，只要向城中心微微抬头，就能看见一座壮丽的高阁——凤仪阁。夜色降临，阁顶的夜明珠光芒璀璨，无人不为之倾慕。
长江，落日，金波。
祝筠甫一踏上岸，江北的灯火次第燃了起来，仿佛灯火迎接的不是夜幕，而是少年登临。
酒坊伙计牵着牛车已在渡口等候多时。贩夫走卒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坊市的杂耍、舞乐圈不时传来阵阵喝彩。便是在这此起彼伏的喧哗里，祝筠听闻前方传来一声亲切的问候。
“祝老板。”
祝筠寻声望去，恰有两辆马车将那人遮掩住。
祝筠从出关到进入江北，用的都是孙平帮忙置办的燕商身份“竹均”。酒坊伙计在身后忙着卸货，孙平若来也只会改不了口的喊一声少爷。祝筠实在想不到在这江北的陌生地界，还有谁会喊自己一声“祝老板”。
马车呼啸离去，卷起一地尘埃，锦衣华裘的贵公子拂了拂袖子，朝祝筠露出亲和的笑容，恭敬的做了个揖。
这叫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
江风吹得冷，祝筠合拢衣襟，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据，迎上前。
“祝老板，明德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您盼来了。”黄鼠狼捏着哭腔把祝筠抱得一哆嗦。
“字……字据还给你。”祝筠被黄鼠狼嚎出的虚情假意淹得喘不过气来。
黄鼠狼低头将冻出的眼泪抹在祝筠肩上，又暗中把祝筠手中的字据塞回袖子，悄声道，“你抱我一下。”
“你脑子被门板夹了？”
李骥没有回答，仍沉浸在深情地拥抱里。
祝筠觉得周围好多双眼睛看猴戏似的看自己，遂抬手潦草地拍拍李骥的背，聊表安慰。
李骥果然一脸笑意地松开手，丢了几颗碎银子打赏伙计，旋即推搡着祝筠上了马车，“我在凤仪阁订了席替祝老板接风洗尘。”
“等一下，可不可以别喊我祝老板，怪别扭。”
“可以，那就喊你阿筠。”李骥好不见外道。
“老板就老板吧，”祝筠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将军之事，或者有事求将军？”
“无关高照，”李骥撩开窗帘，撇了一眼街边的花红酒绿，然后一本正经道，“我欠了你的钱，就是阿筠你的人了。”
如果马车跑的慢，祝筠当即就能从车上跳下去。从来只有女子为报恩情，以身相许，哪有大老爷爷们以身抵债的道理，“我家酒坊掌柜的说你已经把钱赚够了，我把字据一同带来，你撕了它，我们就两不相干。”
“阿筠，你这话说的多么见外。我赚的钱都是替你赚的，要还你的钱，我还没赚到呢。”
祝筠见李骥矫揉造作之态，心生感概，大丈夫当真能屈能伸。祝筠弹去衣袖的尘埃，“直说吧，你何事求我？”
“让我做你跟班。”
黄鼠狼果真别有用心。
祝筠皱了皱眉，按着酒坊掌柜传来的话，李骥在江北大小也算个风云人物，是个可以凭几文钱白手起家的能人。自己不过是依附于将军的小管家，有何能耐收李骥做跟班。
“这有什么可犹豫的。你瞧我一身本领，多么靠谱，”黄鼠狼拍着胸脯自荐，“我这么瘦，吃不了你几碗饭。你想和谁谈生意，我还可以帮你引荐。”
“嗷，”祝筠思前想后，盘出了一条原由，凑近低声道，“你是不是被人要挟了。如果是，你就眨眨眼。”
“没有，”黄鼠狼的嘴弯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我，发自肺腑，真心实意。”
李骥捂着心口，望着祝筠脉脉含情。
这一定是梦！
祝筠暗中捏了一把大腿，果然马车剧烈晃动起来，祝筠撑着侧窗勉强维系平衡，李骥直接扑出去撞在门上。按照西域传来的说法，这大概就是梦境坍塌。
祝筠睁开眼，仍是一方不宽裕的马车，李骥扶着门框站起来，如临大敌——现实的不能再现实。
“李老板在江北销声匿迹的这几日，某些人可急坏了。”声音是从对面马车传来，有点熟悉，又很陌生。
“是么？”李骥一声冷笑，掐着腰一脚踏在辕座上，果然还是那个放荡不羁的老板，“如果说前几日他们还抱着希望，现在我出现，他们只能彻底死心了。而且你们也不必再称我李老板，我现在是祝老板的手下。”
祝筠不知李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有以静制动。
“大可不必，”隔壁车中隐有怒气，“来人，送李老板回府。”
“不回。”
“回沧海山庄呢？”
窗帘垂落，祝筠看不见外面的人，却能听辨出说话之人从马车中踏了出来。
“你说真的？”李骥激动地将脚收了回来，
“以王姬的名义。”那人郑重道。
李骥欢快地蹦下马车，走得时候，连招呼也没有跟祝筠打。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祝筠就这么被不靠谱的黄鼠狼遗弃在马车上。祝筠正要掀开帘子，寻思自行回酒坊，帘子忽然被一只带着翠玉扳指的手拨开。
“少爷，我来迟了。”
祝筠望着车前站着的翩翩公子，方才居高临下、令行禁止之人，若非他喊了一声少爷，祝筠段然不敢相信来人是孙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