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在建立隋朝后,南朝陈宣帝去世,由太子叔宝继位,即陈后主。他荒淫奢侈,国政大乱,朝政极度腐败。南朝陈国力大衰。588年,隋文帝任杨广为主将,发动南征。陈后主恃长江天险,照常歌舞。隔年,隋军攻入建康,陈叔宝与爱妃张丽华、孔贵人避入井中后被俘,南朝陈遂亡。自西晋末南北分裂300余年的中国再度统一,南北朝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是《战国策》里的一句话,我幼年也曾粗略读过史书,可惜我一直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是对孩子最好。
“念佛念佛,怕是念傻了!言儿都七岁了,也该出去交际应酬了,你不带她去,难道要我一个男人带她出去吗?”父亲摔门而出,“咣当”一声巨响,襁褓中的小弟被吓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言娘,抱盼儿回他自己的房间,别打扰佛祖的清净。”母亲皱下眉头,挥挥手示意我们离开,然后又俯身跪倒在地。
我看着母亲被袅袅燃起的檀香萦绕,心中不禁升起一股仓惶之意。自打我记事起,母亲似乎就没离开过这间佛堂,我一直是被乳娘和丫鬟们照顾着,而父亲总是一脸阴郁,偶尔带我和弟弟来看她,最后也是不欢而散。
长大后我才理解父亲心里的苦闷,尚公主就等于断了出仕之路,只能担任清净的闲职打发时间,若公主是个善解人意,风花雪月的女子也就罢了,可偏偏母亲虔诚佛法,对男欢女爱看的颇淡,婚后更是不爱出去交往,一心在公主府里吃斋念佛,对我和弟弟不问不闻,这让父亲很是无奈。
“盼儿不哭不哭哈,是饿了吗?牛乳怎么还没拿过来?”我抱着哭个不停的弟弟,急急的催着。可怜才七岁的我就无师自通的当起府中的女主人了。
“来了来了,李妈妈的病怎么还不见好,奴婢已经让人去找新的乳娘了!”我贴身大丫鬟秀草拿着装着牛乳的大碗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我拿起羹匙,轻轻吹吹牛乳上的浮沫,送到弟弟口中。他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像是饿急了。
弟弟吃饱后甜甜的睡去,我有些乏了,刚想在床上歪一会儿,秀草又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声音带着几分焦躁:“那边来报信,说驸马爷又咳血了!”
一时之间我睡意全无,我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盯着屋梁上的一个小小的蜘蛛,它奋力的吐出一根又一根软而长的细丝,一圈又一圈的织着,可一阵轻风吹来,它辛辛苦苦织成的小片蛛网就立刻破了一个洞。小蜘蛛黏在一根摇摇欲坠的丝上,在风中瑟瑟发抖……
九岁那年,父亲病故,母亲决意遁入空门,我和弟弟被送到了舅舅家中,开始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舅舅倒是很和气的将我们二人收留下来,只是他一个大男人根本不理后院的事儿,所以他也不会知道我的小心翼翼和步步为营。
“姐,姐,夫子说我的学问最近有又进益了呢!”盼儿兴高采烈地踏进屋子。
“用功读书固然好,只是别熬坏了身子,来,看看姐姐给你做的护膝。”我微笑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弟弟,“明早你起来练武的时候带上!”
“嘻嘻,就知道姐姐最疼我!”盼儿的眼睛亮亮的。
“是啊,您可要争口气,将来封侯拜相,给那些人瞧瞧,让小姐扬眉吐气一回!”秀草在一旁插嘴道。
“怎么啦?姐?她们又欺负你了吗?”盼儿脸沉了下来。
我还没说什么,秀草抢着回答:“她们笑话小姐长得人高马大,说是,说是……跟柱子一样,还说以后想找个合适的夫君都难呢!”
“秀草,别多嘴多舌的!”我笑着解释道,“不过是姐妹之间的玩笑罢了。”
“姐~”盼儿上前揽住我的腰,把头埋在我的胸前,许久才闷闷不乐的说:“长得高怎么了,你手还长呢!《三国志》上说汉昭烈帝就是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还有啊,佛祖的三十二相之一便是“手长过膝相”。她们就是嫉妒你!”
秀草在旁边听呆了,“哎呀呀,还是小公子有学问,看来咱们小姐将来是有大造化的。”
我们都笑了起来,这虚无缥缈的未来让我们一时忘记在舅舅家被排挤受冷落的不安和自卑。
我憧憬着弟弟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希望他能高官得做,骏马任骑,希望他能重新振兴家族荣耀,成为人中龙凤。
然而,一切憧憬都在九年之后破碎了,弟弟因为用功过度,在一次风寒之后竟然卧床不起,得了肺痨,不久就离我而去。
那个晚上是如此的冷,我抱着弟弟冰冷的尸体不肯撒手,秀草在一旁低声的呜咽着,王府里派来的婆子不安地看着我们,想要催促,却终究只是动了动嘴唇。
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打不起精神做任何事来,我恨自己不能保护弟弟,恨自己为什么让他那么辛苦学文习武,恨没能给弟弟一个无忧无虑的人生,那可是我唯一的最亲的人啊!
当舅舅决定把我许配给陈顼时,我顺从的嫁了,我一个寄居在人家的孤女,又有什么能力说“不”呢?
“你个子真高啊!”陈顼上下打量着我,惊叹道。
“嗯,她们都是这么说的!”我低声回答。
陈顼点点头:“倒是难得有和我个头相配的女子。”
我看着眼前这位英俊的夫君,他是将军陈霸先的侄子,陈将军手握兵权,平乱有功,舅舅为了笼络他,所以将我许配给陈顼。陈顼比我大一岁,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我身高七尺二寸,在普通人中已经是出挑的,他却还比我高出一大截,毫不夸张的说,他站在那里才真正像根柱子。我想起从前表姐妹们嘲笑我的话,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陈顼也咧嘴笑了:“你是大家小姐,吃的好,长这么高也就算了,我是穷人家的孩子,长这么高才难得是不是?”
看起来他倒是一个性情直爽的人,不会太难相处,我暗暗想着。
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陈顼在十六岁时就由父母做主娶了钱氏为妻,而且去年还纳了彭氏为妾。他也没想到会沾了叔叔的光,娶一个公主的女儿回家。奈何王爷之命不可违,陈家只好火速将钱氏降为妾,然后将我风风光光娶进家门。
我并没有心思和妾室们争风吃醋,我心心念念只有一件事:生儿子。只要生下嫡长子,我的地位就难以动摇。
“小姐,小姐,是个公子!”我刚刚从阵痛中苏醒过来,就听见秀草惊喜的叫声。
“快,快抱过来我看看!”我急切地说。
秀草兴奋的说:“就是脸有点黄黄的,没事儿,过几天就白白胖胖了!”
看着酷似弟弟的新生儿,我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我仅仅将儿子搂在怀里,口中喃喃道:“我的心肝宝贝儿啊!”
陈顼很是欢喜,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给孩子取名陈叔宝,字元秀。我又按照风俗给他取个贱名,叫他黄奴。
现在陈家也算富贵人家,婆子丫鬟奶娘一大堆,我却坚持亲自喂养儿子,我将小小的婴儿搂在怀里,似乎又回到多年前精心呵护弟弟的时候,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能再让我的儿子受一点委屈了!
世事无常,一年以后,魏国入侵,江陵沦陷,陈顼被魏军掳到了长安,而我和才一岁多的叔宝被当做人质扣在穰城。我抱着牙牙学语的叔宝,望着丈夫远去的身影号啕大哭,我不知道这一别还会不会有相见的机会,更不知道我和儿子能活到几何?会不会那天两国再起战火,我和儿子就会被首先推出来斩首祭旗?
我每天看顾着儿子,恨不得一时一刻都不让他离开我的视线,生怕一不小心,我就再一次失去最亲的人。
“娘,我想和弟弟去骑马!”叔宝软软糯糯的缠着我。他口中的弟弟是彭氏之子陈叔陵,比他小六个月,连同彭氏一起被扣在这里。
“乖,别去啊,很危险的,来,在家听娘给你讲故事不好吗?”我摸摸他的头,耐心的劝说。
“就是,小少爷乖,别去学那野孩子!”秀草随声附和我,她一直不肯嫁人,宁愿自梳陪在我和宝儿身边。
“呦呦,秀草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啊,男子汉大丈夫,学骑马射箭不是应该的吗?”彭氏正在这时挑起门帘,带着陈叔陵妖妖娆娆地进来了。
我也懒得搭理彭氏,埋头假装看手里的书。同样是沦落异乡有今天没明天的女子,这时候端什么正室的架子教训她一番也没意思。
倒是叔宝看着叔陵手里的弓箭,露出艳羡的目光。叔陵朝他一抬下巴,小声说:“我抢的!”
看我不说话,彭氏自讨没趣,转过身拉着叔陵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叨咕:“哎,咱们穷人出身,上不得台面,想要的什么,还得自己去争抢啊!”
叔宝九岁那年我们终于再次见到了陈顼,多年软禁生活让我变成比同龄女子显的苍老好多,而陈顼经过岁月的洗礼,却越发的成熟稳重。
“这些年你辛苦了!”陈顼抱过叔宝,朝我笑了笑,这笑容带着几分生疏。陈霸先早几年就登上大宝,遥封陈顼为兴郡王,他的待遇远比我们母子要好的多,身边的莺莺燕燕自然也是不缺,连儿子都又生了两个了。
“这是妾身应该做的。”我没心思再与女人争宠,讨好于他,只要我的儿子平安长大就行。
说真的,那时的我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陈顼能做个皇帝,我能当上一国之母,我的叔宝当上太子。
“母后,东宫里不错,大儒周弘正亲授我《论语》、《孝经》呢,还有褚玠、陆瑜他们,个个都是才子啊!”叔宝兴致勃勃地和我说着闲话。
我满心忧虑地看着他,如今他已是未来的储君,要是和以前一样光对诗辞歌赋感兴趣恐怕不行,什么御人之术治国之道才是他该学的,可是看着他有些苍白的小脸,我不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笑道:“别累着了,啊?”
陈顼是个能人,他白天忙于朝政,晚上还辛勤地在后宫耕耘,宫中这些年来孩子的哭声就没断过,叔宝有了四十个弟弟和六个妹妹,我一向没太在意这些妃子生的孩子,觉得他们不会对叔宝造成什么威胁,所以当我看到叔陵在陈顼陵前缓缓抽出刀来,朝埋头大哭的叔宝砍去的时候,我大吃了一惊。
我和身边的秀草都疯了一样的扑了过去,死死地拽住陈叔陵,陈叔陵面露狰狞之色,大喊大叫:“凭什么,凭什么,这些年来我随父皇杀敌上阵,出生入死,凭什么皇位让他这个懦弱的文人来做?”
当士兵赶过来将他擒住时,秀草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叔宝则被砍伤颈部,昏迷过去,万幸我只是擦伤,虽看着吓人,却没什么大碍。
“娘娘,要,要照顾好太子啊!”这是秀草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叔宝登基后,他做什么我都由着他,反正这孩子心地善良,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最多也就是风花雪月一点。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开心的活着就好。
我虽在深宫多年,并不是不谙世事之人,叔宝就是再英明神武都没用,陈国家底薄弱,被隋国灭是早早晚晚的事。
幸好叔宝胸无大志,幸好隋帝杨坚是个心胸宽广之人,陈国被灭后,叔宝竟然能吃喝玩乐,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虽然不及以前皇宫里的富贵,却多了几分逍遥自在。
我和叔宝一起在洛阳隋帝赐的老宅过的,冷眼看着杨坚文治武功、一统天下、历经图治,看着叔宝每天喝的欲飘欲仙,快乐无比,看着殚精竭虑的杨坚和一世无忧无虑叔宝同一年过世,看着常来和叔宝讨教学问、娶了叔宝两个女儿的杨广踩着兄弟的尸体登上大宝,看着他如何从精明到堕落,到天下大乱,群起而攻击。
“八十三岁啊,我活的太久了……”我喃喃地自语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