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华丽的藻井之下，王姝将往事细细道来，直至今时，秦阳才真正相信当年之事全是由当今的皇帝与蓬莱岛的岛主一手造成的。秦阳的双手紧握，拳头上暴起的筋脉表明了他的心中有太多的酸楚、愤恨、哀伤和痛苦，就连望向牡丹的眼眸里也充满了愧疚和疼痛。
从前就算有所怀疑，秦阳亦是不敢相信，现如今真相被血淋淋的揭开了，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圣上与林岛主残害人命既成事实，当年你既已助纣为虐一心要置月儿于心地，也应该知晓此事一旦败露，必会引起民愤。”秦阳虽恨不得将王姝千刀万剐，却也很快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如此大事，圣上与林岛主唯恐落人把柄，定会嘱你加以保密，又怎会容你轻易说出此事？莫非……”
秦阳纵然身经百战，系个铁铮铮的男子汉，思及此却也是不寒而栗，心底渐渐升起了冷意。
王姝凄然一笑，眼眸里的清冷与了然证实了秦阳的猜测，“事后杀人灭口，这不正是皇室一贯的作风么？”
秦阳口唇微张，神色复杂，不愿相信他所衷心的皇帝竟会恶毒到如此地步，“不，那不可能……”
“如今的皇帝早已不是十几年前的太子了，想必秦将军在朝中看的会比王姝更透彻。”王姝拧了眉苦苦一笑，说道，“秦月姑娘坠崖之后，皇帝生怕当时的几个下人在往后的某一日里抖露出真相，便随意安了犯上之罪，青翠、钟离二人被问斩，就是那传话的内官福德也死于非命，对外只称失足落井身亡。”
提起那段时日，王姝至今犹觉惶恐不安，接过牡丹递给的一盏茶仰头喝下，定了定心神，方继续说道，“王姝虽是拜在林岛主门下，毕竟先师郭峰替白羽做下了错事，我又是诬陷秦月姑娘的重要证人，圣上心怀芥蒂，早已容不下王姝了。林岛主虽有心袒护，却也抵不过皇帝步步相逼，终究还是下了决心要取王姝性命……”
话到此处，王姝声音已然哽咽，余下的不必再细说，秦阳也能猜到了。林成觉要遵圣意杀人灭口，想是王姝提前收到了风声，及时逃了出去。只因郭氏一家被杀之后，再无人知晓她的本来面貌与原名，为瞒天过海从此便以真容、真名示人，日后更是遇上了李太守之子李致远，王姝使了些手段嫁入了李府之中，自此在金安城内方有了立足之地。
卷耳底座的楠木小案上清茶渐凉，四人环围而坐，各人有着各样的心思。室外庭院里几株石榴树儿葱葱盈盈，树间虫鸟嘶嘶鸣叫，越发衬得内堂里寂静无声。
秦阳初闻当年内幕，一时间还未从伤心震惊之中恢复过来，因而面上神色便显着有些郁郁不悦。
“王姑娘，本将军有一问题想请教请教。”秦阳紧拧着眉头，深邃的眼眸里透着一丝哀色，“当年之事，长公主殿下可曾知情？可也曾……参与了其中？”
王姝低眸想了想，嘴角旋即噙着一抹深沉的笑意，反问秦阳道，“那青翠乃是怡宁宫的人，又是长公主的心腹。就连一个下人都参与到了其中，将军认为长公主作为一宫之主，她能脱得了干系吗？”
闻言，秦阳心中原本还怀有的希冀不由石沉了下去，直压得他的一颗心都是沉甸甸、晃荡荡的，没个着处。
“当年他们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陷害月儿？”秦阳满心疑虑，始终不得解。
仅仅是因为白焱不喜秦月的出身？还是因为蓬莱岛林泽娶亲之故？这些答案都太过于牵强，还不足以令白焱怨恨秦月到那样的地步。
王姝悠悠了望了牡丹一眼，事缘何起，她固然知晓，只是那关于牡丹与秦阳之间未曾被捅破的情愫，即便到了这时，王姝也不敢妄答。
“原因么，”王姝悠悠一叹，状似漫不经心说道，“人心善美、识广技长……皆可引来他人羡妒嫉恨之心。能惹来这样些祸事，也只能说是秦月姑娘太过于出众了。”
只是这样么？秦阳知晓事由起因定是不止这些的。只是若要往更深层次去想，他又实在猜不透那根因。或许苏楚云与牡丹知晓答案，秦阳望了望二人，不禁打消了念头，他明白他们也不可能告诉他的。
秦阳正暗自思忖着，这边厢牡丹却开口问道，“师父久居武夷，从不过问京城之事，又是从何处知晓王姝与当年的关联？”
以王姝行事之谨慎，她能在京城潜藏多年不为皇城所知，其本事可想而知。苏楚云既然隐居武夷无幽谷，多年未临金安，又是如何知道王姝的存在？王姝行踪为无幽谷知晓，想来过不了多久，皇城里的那几位也会有所发觉。
苏楚云瞥着牡丹，嘴角扬起一抹神秘的笑意，“两个月前二位姑娘太湖中一聚，可曾记得当时摇船的那位聋哑渔女？”
牡丹闻言暗暗一惊，那日她约了王姝太湖一聚，本是极其机密的事情，为此牡丹刻意找了一艘不起眼的小船，摇船的也是位又聋又哑的渔家姑娘。在船上更是万分警惕，牡丹可以确保当间绝无外人跟踪窥视。怎料那日的行踪却被苏楚云打探了出来，牡丹觉得可疑的，也唯有那名渔女了。
“那聋哑女不能听不能说的，她是如何将牡丹与王姑娘的消息传递出去？”牡丹深感困惑，不由问道。
苏楚云起身行至廊下，望着远处楼阁的飞檐，眸色既深沉又凌厉，透着些精光，“你们知道这姑娘不能说不能听，又自以为戒备得宜无人知晓，便肆无忌惮在她面前畅所欲言了。殊不知正是说不得听不得，这渔家姑娘才练就了一身读唇的本领，你们那日所有的谈话可都被她记在心上了。”
“普普通通的一名渔家姑娘，竟还是个人物，只怪牡丹有眼不识泰山，竟大意了。”牡丹秀眉微微拧起，不免有些忧心，也不知道经此一事，王姝的身份除了苏楚云，还有谁会知晓。
苏楚云却似看穿了牡丹的心思，回了身来淡淡笑道，“姑娘也不必忧心，这渔家女乃老夫京中一老友的孙女儿，这小女知晓你是小阳的家人，故而那日知道了你们二人谈话的内容之后有些担心，便着了祖父送了消息给老夫。”
“师父动身前往金安，便是因为这个缘由么？”秦阳不由沉沉问道。
“正是，毕竟事情也牵连到了你，加之牡丹性命堪忧，又恰巧宫里来人请了老夫给长公主探病，这样的巧合令老夫心里甚是不安，便顺道来了京城，也好见机行事。”苏楚云点头，思量了一番，又道，“王姑娘既已现身，而你又派了柳权到无幽谷打探消息，三年前的事想必圣上也瞒不了多久了。”
秦阳愕然，原来他的举动都是在师父的掌握之中的，也难怪柳权在无幽谷得来的消息全无用处。
“听得出来苏先生对牡丹姑娘的安危还是放在心上的。”王姝美目澄明，灿若明星，直望着苏楚云说道，“既是如此，先生又为何派人刺杀牡丹姑娘？难道就因为牡丹姑娘违背了当日与先生的诺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