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楚云亲眼看见爱徒为了一个女人这样伤心，再是怎么铁石心肠也终究不忍，因而劝道，“今日虽说躲了过去，可毕竟当年一事令圣上有了芥蒂之心，在真相未查明之前，牡丹的真实身份断断不可泄露。小阳，你也暂且忍耐一些时日吧。”
秦阳唯有点头，默默不语。
“老夫原以为姑娘会带上林公子一同进宫，没成想身边却只有一名侍女跟随，姑娘的这份勇气实在是令老夫佩服呀！”苏楚云眸色深沉如砚墨一般，沉声道，“姑娘竟能预料到今日朝堂之变，提前易容进宫……能有这般远见，想来是受了高人指点吧？”
语罢，苏楚云别有深意看了牡丹身后的如画几眼，倒叫得牡丹心里一沉，料想到苏楚云定是猜到了些什么。
“不知师父何出此言。”牡丹端起杯盏，细细品饮，顺势敛了眼中的惊异，殊不知苏楚云早已看了个明明白白。
“老夫虽久居武夷，但江湖与朝堂之事或多或少也有听闻。”苏楚云淡淡说道，“泰安年间，书生郭峰最是擅长描摹他人字迹以及易容侨装之术。只可惜此人心术不正，替泰兴帝写下所谓的血书之后反被其灭口了。”
当年白羽为了不让欧阳丹葵所写血书现世，曾召了一名书生入宫拟造了一封假血书，为恐事发败露，白羽当时还将此名书生灭了口。这桩丑事还是白焱登基之后才得以公布于世，牡丹当时尚在秦府，这事她自然也是知晓的。
“不过是陈年旧事，师父提出来可是有何深意？”秦阳凝眉问道。
苏楚云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眸光却投向了牡丹。但见牡丹面上神色微微有了变化，既显惊诧又显沉重，就连牡丹身后的如画娇躯也微微震了一震。苏楚云眼见此状，便知晓自己又猜中了几分。
“郭峰门下有一高徒，你可曾听说过？”苏楚云并未直接回答了秦阳的问话，反而定定问道。
秦阳默默摇头，他对郭峰一事并不上心，加之当年郭峰不过一名小小的书生，无甚名声在外，实在引起不了秦阳的注意，故而秦阳并不知晓郭峰还有一名唤王姝的女弟子。
“王姝，郭峰最得意的弟子，亦是当年郭氏被杀一案中唯一的生还者。”苏楚云捏了杯盏，又是细细饮了一口，续道，“王姝得郭峰真传，模仿他人字迹的本领可谓登峰造极，尤是其易容之术更是在郭峰之上，当年王姝能逃出白羽的追杀，靠的便是其过人的本事。”
秦阳微微咋舌，不由惊叹道，“如此之人，我竟不识得，看来是徒儿孤陋寡闻了。”
苏楚云沉吟片刻，突而笑望着牡丹说道，“姑娘此次易容进宫，想来是得了王姝的相助吧？”
微风拂过廊下，吹进了内堂来。内室里檀烟飘飘渺渺，闲散如云，随着微风轻轻淡去。牡丹两鬓的发丝拂过脸颊，落在皎洁的下巴之上，柔顺光亮得如同瀑布一般。
牡丹眼眸清澈澄明，闪着灵动的光，“师父果然明察秋毫，牡丹着实佩服。”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苏楚云晗首，沉声问道。
日光透过窗楞在牡丹面上投下了光影，衬着牡丹的额头完好的肌肤细腻洁白如同羊脂皓雪一般，端的尽是无限风情。牡丹以指尖抚了抚秀眉，微笑道，“师父既已看穿，牡丹自然承认。”
“那你呢，王姑娘，”苏楚云眸光投向了牡丹身后的如画，声音凌厉如同冬日里的冰霜一般，“牡丹都现了真容，王姑娘何不也以真面目示人？”
此话一出，莫说是秦阳了，就是牡丹也略显惊愕。她不知晓苏楚云对郭峰的了解竟到了这种程度，如今就连如画的真实身份也被他识了出来。牡丹想着，既然苏楚云已然知晓了王姝的存在，那王姝从前所为他必定也是知道的了。
牡丹暗暗叹了口气，悄悄睇了如画几眼，如画会意上了前来，向着秦阳与苏楚云伏了伏身，行礼道，“王姝见过将军、苏先生。”
秦阳一脸错愕，出了会子神方喃喃问道，“你……你就是王姝？”
王姝淡淡一笑，亦取了帕儿轻轻抹去了面上妆容，不多时便现出了本来面目。却见王姝面若凝脂，明眸皓齿，一双清亮的眼眸如同夜空里的星辰一般。
秦阳心中一动，猛然想起这名女子正是前段时日死在了虞欢楼里的李致远的夫人，秦阳是见过她的。
“原来你是……李夫人？”秦阳眸色里多了几分疑惑，似是不明白牡丹为何会与王姝行到了一处来。
苏楚云将秦阳的神色都看在了眼里，心中便更是明白了秦阳对王姝一事一无所知。
“王姑娘，你的身份可不只是郭峰高徒、李府少夫人那样简单罢？”苏楚云端着杯盏细细看着漂浮在上的茶沫，悠悠说道，“三年前你是如何从白羽的重重追杀之下逃出来的，可否详告？”
“苏先生既已知晓王姝身份，想必对王姝从前之事已是了如指掌了。”王姝沉吟片刻，说道，“先生又何必巴巴地来问我呢？”
苏楚云嘴角凝着笑意，那笑里却隐隐含着些冷然，“老夫虽然知晓，可秦将军却是一无所知。王姑娘与牡丹姑娘三年前被冤一案可是息息相关。今日趁着秦将军在，由王姑娘将真相明白告诉岂不更好？”
秦阳闻言心中咯噔了一下，事发之后，他一直相信秦月是冤枉的，可苦无证据能够证明秦月清白。即便这么些年来他派了柳权四处寻找线索，也是一无所获。现如今苏楚云却突然说出王姝与当年之事息息相关，这女子也还知晓背后的真相，这让秦阳如何能不惊讶？
“王姑娘，”秦阳突然起身行至王姝身前，蓦地跪下了，“姑娘若知晓当年真相，还望告知！”
王姝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泰兴十年六月初五，皇帝白羽下了一道密旨将师父郭峰秘密请进了宫里，当时颁旨的是国相爷刘玳，因是密旨，刘玳并无透露太多内容，只令郭氏一族候在家里等着皇帝奖赏便是了。
郭氏一族自以为皇帝看上了郭峰的才华，要留他在宫里做官呢，郭峰入宫的消息一经传出，全族上下喜不自禁，都喜滋滋地等着郭峰穿着官服衣锦而归。
岂知郭氏一族等来的不是郭峰，而是宫里的官兵。官兵们冲入郭家宅院，见人就杀，连刚满月的婴孩也不曾放过，这样的举动大有杀人灭口之意。郭家满门上下十七口人，除了王姝易容侥幸逃出重围，其余十六人都死在了官兵的刀锋之下。
王姝逃到了城北的一处煌城庙，眼看着官兵就要杀到，恰巧此时林成民路过金安，顺手将她救了下来。经郭峰入宫一事，王姝自觉世上已无人是可以使自己相信了，因而王姝侨装成一少女，化名张灵，同时也瞒住了林成民等人。即便是后来的林成觉，也以为那少女便是王姝的真面目了。
林成觉见了张灵，因喜她机巧灵动，乃是个可用之人，便收为了门下。而张灵为报林家救命之恩，对林成觉的吩咐更是言听计从。后来白焱为铲除秦月，而林成觉为报蓬莱岛私仇，二人密谋了一番，这才有了张灵后来的再次易容侨装，改名钟灵，扮成阿宝江湖友人钟离之女，潜入了大将军府，将秦月一步步地引入了陷阱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