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叔，马叔。”
岳锋迅速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收起手机，把自己面前的两排杯子往柜台前方一推，随即露出一副彬彬有礼的笑容，大踏步地走向店门口。
“哎哟，是小锋啊？”
满身横肉的中年男人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随即露出爽朗的笑容，大笑两声，走到岳锋的面前，张开蒲扇一般的大巴掌，在岳锋的肩膀上连拍两下，发出“啪”、“啪”两声脆响。
“好小子，你都长到这么高啦？体格也变得挺壮的嘛！”
“牛叔，我已经大学毕业，当然比小时候更高啦。”
岳锋微笑着后退两步，拉开位于方桌周围的几把椅子，向几个中年男人做出“请坐”的手势。
“我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抽空去健身，自然会变得比小时候更壮实一些。”
“哦……”
被称为“牛叔”的中年男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一屁股坐到方桌边缘的座位上，伸出手，轻轻地摩挲自己下巴上的胡子，随即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站在门框边缘的瘦男人。
“你都毕业啦？这时间过的，真是快啊……我记得，上一次在这个店里看到你的时候，你应该还没有你侯叔高呢……”
“嗯……对，对啊。”
岳锋故意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连续点头。事实上，对于这两位叔叔，他已经熟悉得简直不能再熟悉。只是，无论是他妈，还是前几年的他，都不愿意和这两个人过多地来往，甚至不怎么愿意提到他们。只是，现在的他，不得不面对他们，以及跟随他们一起来到这里的人。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你们应该知道，我平时很少会到店里来的。”
“哎，小锋，怎么是你在这儿看店啊？你妈呢？”
被称为“马叔”的长脸中年男人突然上前两步，看向刚刚被擦过一遍的柜台，再看向岳锋的脸。他的目光先后扫过摆放在柜台上的几个格子中的茶叶桶，脸上露出带有几分异样的表情。
“我妈在医院陪着我爸呢，”岳锋说，“我爸这几天的情况还是不太好，还需要人陪。”
瘦得像竹竿一样的中年男人当即皱起眉头，转过头，看向位于主厅侧面的、原本应当是储藏室的小房间，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响。他从自己的裤兜里摸出一个烟盒和一个打火机，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
“牛忠，这小子的爸爸才是店主吗？”胖得像个圆球一样的中年男人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向岳锋一指，随即瓮声瓮气地问。
“是啊。我爸生病了。前几天刚做的手术。还处于观察期呢。”
没等牛忠说什么，岳锋便用最简单的方式回答胖男人的问题。他已经看出，这两个看上去有些流里流气的中年男人似乎不是什么善茬。不过，他脸上的表情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哦……”
牛忠的声音瞬间变得低沉。他看向走到自己身边的长脸男人，随即抬起手臂，用手背托住下巴，并用肘关节顶住桌边。
“看样子，你爸的病真的挺重……”
胖男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抱起双臂，几乎把自己肥壮的双臂完全摆放在圆滚滚的大肚子上面。
“马全，他爸爸……就是你们和我们说过的……那位朋友？”瘦男人再次开口。
马全没有直接回答瘦男人的话，只是微微点头。
“小锋，你这是……正式从清河那边回来了吗？准备回来找工作？还是……先帮你爸妈看一阵子的店？”牛忠再次抬起头。
胖男人和瘦男人同时看向岳锋，从头顶一直看到脚底。岳锋的相貌虽然算不上特别英俊潇洒，但至少整个人的形象也算是干净整洁。无论是他身上穿的衣服，还是他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灰尘和污渍，和隔着几步远都能闻到身上散发出的异味的他们完全不同。
“是啊。目前就是这样。”
岳锋稳稳地点头，转过身，拉开麻将桌边缘的两把椅子，向站在店门边缘的胖男人和瘦男人做出一个“请坐”的手势。
“您各位是要打麻将吗？那就先坐吧。要喝茶吗？想喝的话，我这就烧水。”
“行啊！”
牛忠从方桌边缘的椅子上站起来，抬起手，用手心抚摸麻将桌的边缘。
“那就喝一点儿吧！你爸这儿的茶，口感还是不错的！你知道我和你马叔爱喝什么茶吧？”
“当然。”
岳锋走回到柜台之后，从位于柜台中下部的一个格子之中取出印有红色包装的铁皮盒子。装在这个盒子里的，是包裹在几个塑料袋里的饼状黑色茶叶。他从中取出一袋茶叶，把茶叶摆放到柜台上，随即弯下腰，拉开位于柜台左下方的一个柜子，从中取出一整套电热水壶。往水壶里灌入大半壶水之后，他接通电源，开始烧水，随即把茶叶放到一个小巧的玻璃壶里。这个玻璃壶是和茶杯放在一起的，原本印在它的外侧的图案已经变得十分模糊。
“这麻将桌都还能用吧？怎么看上去像是坏的啊？”
刚刚抽完一根烟的瘦男人吐出一口烟雾，把烟屁股扔到地板上，一脚踩灭，随即低下头，歪过脑袋，看向麻将桌的下方，两只眼珠紧盯住两道不易察觉的凹痕。
“您放心吧。全都没坏。”
岳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盯住电热水壶的壶嘴，不去看这两个让他感到有些烦、甚至有些厌恶的中年男人。
稀里哗啦的麻将声很快响起来。
牛忠和马全坐到麻将桌的东、北两侧，胖男人和瘦男人则分别坐到西、南两侧。四个人先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各自点燃一根烟，并把点着的烟叼在嘴里，开始酣战。
岳锋把柜台右侧中的抽屉里的烟灰缸拿出来，摆放到麻将桌的中央位置，再分别把四杯泡好的茶端到四位客人的手边。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坐回到柜台后面的椅子上，双眼直勾勾地看向门外的马路。马路上的行人来去匆匆，却没有一个人往棋牌室的方向看，更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他和店里的几位客人。
几分钟后，他轻轻地摇摇头，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他的目光从手机屏幕顶端的射击游戏的图标扫过，落到位于屏幕中央的另外一个图标之上。这个游戏软件的图标，是一幅太极图的图案。不过，在这个图标之中，黑色的阴极图案和白色的阳极图案不是拼合在一起的，而是分开的。整个图案被一道浅灰色的曲线分成两半。一个微小的长方形图案隐约地从曲线的中央位置，也就是整个图标的中心位置显现出来。那是一张类似扑克牌的卡牌的图案。图标下方的游戏名称是三个汉字：阴阳斗。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点击图标。放大好几倍的图标当即从手机屏幕中央弹出来，占满整个屏幕。随后弹出的，是黑白双色相间的竖版艺术字。笔直向下的“阴阳斗”三字如同游龙一般，横跨整个手机屏幕。“阴阳”二字左右相对，分别位于左上角和右下角，“阴”字外白内黑，“阳”字外黑内白；大小相当于前两字之和的“斗”字则是半黑半白。
“小锋，给我添点茶！”
马全打出一张牌，端起自己左手边的茶杯，一口喝光茶杯里剩下的小半杯茶水，随即扭过脑袋，转向柜台，把空空如也的茶杯举起来。
“好的。”
岳锋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给手机插上充电线，绕到柜台前方，从电热水壶里倒出热水，重新冲好一壶茶。他端起玻璃壶，走到马全身边，倒好一杯茶，随后又给低着头不看他的胖男人把杯中的茶水添满。
“你接下来真的决定回北源来找工作吗？不准备再去清河？或者是去烈城？”
马全略微皱起眉头，右手夹着烟的两根手指轻轻晃动，几乎完全变成一条缝的双眼扫过散落在麻将桌中央的牌。坐在他对面的瘦男人眉头紧锁，手中夹着的烟的烟头几乎快要碰到麻将桌的表面。
“这要看我爸的病什么时候好、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岳锋的声音明显地变得低沉。他再次端起手中的玻璃壶，给牛忠和瘦男人的茶杯里添茶。
“如果我爸一直好不起来，我妈一个人肯定是管不过来的。我家这个情况，你们也是清楚的。”
瘦男人眉毛一扬，把自己手中的烟向上一抬，抖落一些烟灰。岳锋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用烟盒的边缘把落在麻将桌上的烟灰抖落下去，并把散落在两个角落的两粒骰子重新摆好。
“年轻人啊，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尽可能地去大城市闯吧，”牛忠也深吸一口烟，吐出一团烟雾，“毕竟大城市里的机会更多一些。”
岳锋抬起头，让目光汇聚在麻将桌上的一个中年男人看不见他的面部表情，嘴角连续抽动两下，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稀里哗啦”的声音再次响起。
四个中年男人立即投入新一局酣战之中，连茶杯里的茶都顾不上喝。
岳锋再次走回到柜台之后，扫视从店铺门口路过的几个行人，随即坐回到椅子上，重新打开手机里的游戏画面。游戏画面的背景是一片荒凉的沙漠。两名全副戎装的将军正在大漠之中搏杀，其中一个人身穿黑色盔甲、手持一扇大刀，另一个人则身穿白色盔甲、手握一柄长枪。位于大漠之上的，是黎明时分的天空。一道亮光正从漆黑一片的天幕的远方升起。位于屏幕正中央的菜单栏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几个相同大小的按钮。他伸出手指，点击位于屏幕顶端的按钮。写在那一个按钮上的大字是“联机对战”。
一个更加宽阔的菜单页面当即从手机屏幕上弹出来，覆盖住整片背景的三分之二。连成一片的长条状对话框先后从菜单页面的左侧弹出来。位于页面顶端的几个对话框是绿色的，下方的则是浅红色的。
岳锋再次抬起手指，指尖指向在菜单页面右侧排成一列的几个按钮。他的指尖落到位于最上方的“随机匹配”按钮上。
“嘀嘀嘀……”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长条状的来电通知页面从手机屏幕上方降落下来。
“喂，妈，什么事？”
岳锋再次拿起手机，接起电话。他迅速地拔掉连接手机的充电线，接起电话，并把自己手边的几个已经晾干的杯子放回到抽屉里。
“小锋啊，你牛叔、马叔他们到了吗？”
电话另一端仍然充满杂音，其中不仅夹杂着不同的人的说话声，还夹杂着很多脚步声和某些东西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
“嗯。”
岳锋一边把水杯和茶杯往抽屉里塞，一边看向埋头打麻将的中年男人们。四道烟雾分别从四个男人的嘴边升起。
“他们正在打麻将呢。一共是四个人。”
“什么？才四个人吗？没有别人？”
“没有啊。除他们之外，没有别的客人来。”
岳锋再次抬起头，看向店门外的马路。两辆轿车先后从马路的左、右两侧驶过。
“你杨叔他们……没来？没给你打电话？也没有其他人来？”
“没有啊，”岳锋的语气变得不冷不热，“他们连个影子都没有。从开门到现在，没有其他人来。”
“哦……”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渐渐被杂音掩盖。
“好吧……那就这样吧。你继续忙吧。”
岳锋挂掉电话，重新把手机横放到柜台上，伸出手指，点击“随机匹配”按钮。
一个崭新的对话框当即从屏幕正中央弹出来。几秒钟之后，对话框里显示出“匹配成功”字样。
新页面瞬间覆盖住整个手机屏幕。岳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点击位于页面右下角的“准备”按钮，再点击“开始游戏”按钮。
手机上的画面当即转变为正式的游戏页面。新页面的背景仍然是一片战场。只不过，位于战场正中央位置的，是和游戏图标一模一样的放大版太极图案。游戏画面被太极图案分为两部分。前、后两部分画面如同镜像般一模一样，均由大小不一的几片长方形区域组成。堆放在画面左上角和右下角的两片区域中的，是从背面看一模一样的两堆长方形卡牌。卡牌背面的图案同样为略微分开的太极图案，底色为浅灰色，下方各有一个数字：50。位于太极图案左、右两侧的两片区域中的，则是另外两堆卡牌。只不过，这两堆卡牌的形状明显相对较薄。位于它们下方的数字也较小：6。其他所有用白色实线划出的区域仍是空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