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万里,天边没有一片云朵,阳光斜斜地射进城门外一排木桩上,地上铺满的干草被今日的艳阳晒得卷成一条。
木桩上拴着一匹体壮健硕的白色骏马,赤红马鬃与它雪亮的身躯形成鲜明的对比,尤为亮眼。
不过,近日它总有些蔫头耷脑,没有精神。
白沐雪用了大半个时辰梳妆,择了一件锦花裙匆匆出门了,红叶与狸吾已在城门处等待许久,瞧见她渐渐走近,暗暗对了个眼色。
红叶朝她热情地招手:“沐雪,来这边。”
妖马忽然打了响鼻,扬起了脖子,四蹄不断在原地踩踏,黑珍珠一般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白沐雪,而她也应声停下来脚步,神情紧张。
狸吾一边顺着马儿的毛,一边自言自语着:“你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痊愈,伤了角怎么就连主人也不认得了。”
闻言,她长长松一口气才继续靠近他们,一脸迷茫道:“你们叫我来做什么?”
红叶贴近她,在她发间嗅了嗅,惊讶道:“你不是不喜爱这种浓烈的香粉吗?如今怎么……”
白沐雪抬起袖凑近鼻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丝慌乱闪过眼眸,吞吞吐吐道:“昨日闲逛,瞧着香,便买来试一试。”
狸吾望着她,把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都望进眼里,再与自己记忆中的白沐雪相互联合,参照对比。
全然不对……
双拳在身后握紧,控制着自己的冲动,冷峻的神态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他朝她走了过去,每走一步,隐在身后的拳头就收紧一圈。
“今日天气好,我们一起来放纸鸢如何?”狸吾松开双拳,从干草堆里取来三只一模一样的纸鸢。
红叶也在一旁打边鼓:“玩吧,自从来到金隐城我们就没放松过,好么?”
说罢,也不等白沐雪回答,直接将纸鸢和一支笔塞给她。
“这什么什么意思?”白沐雪拿着笔不解道。
红叶拿起笔在自己的纸鸢上写下名字,抬头对她笑了笑:“写名字啊,下回便不会弄错了。”
白沐雪觉得有些幼稚,本不想陪同,但架不住二人炯炯燃烧的双目,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笔而下,三个大字,金钩银划。
傍晚,晚霞的光与案桌上的纸鸢交杂在一起,狸吾坐在案前沉思。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触碰着纸鸢,那个写着‘白沐雪’三个字的一角。
不过只是她的名字罢了,甚至并非本人所写,他却也将忧思全然附在其中。
敲门声打断思忖,狸吾起身去开门,红叶小步奔跑着将自己掩进屋中,指使他快些关门。
“怎么?”
“我是躲开她来的,怎么样,笔迹对吗?”红叶问道。
狸吾摇摇头,神态有些沮丧,道:“如今回想,我还从未见过雪儿的笔迹……”
他虽然不曾见过白沐雪的笔迹,但这只纸鸢上的笔迹对他而言也是过分熟悉的,半日过去,他终究还是想起了她,这是她的笔迹。
花绫临。
他与红叶同时被支走,接着沙匪入城,这一切全是设计好的戏码。他早该想到,如此隐蔽的金隐城又是如何能进得来沙匪,现在看来,怕是两位副城主故意为之。
为的就是让他们觉得兄妹二人受伤失忆,皆是由于街市动乱所致。
白斯寒中醉心花的毒,顺势还造成千面妖本就是沙匪其中的假象。
但是为什么?狸吾唯一想不通的便是白沐雪,她身上究竟有何好处,能让金隐城大费周章将她绑了去,图什么……
从求亲开始,再借口寻找树孤公,是否本就是一场骗局?又或者……树孤公根本就没有失踪?
会不会,树孤公才是躲在暗中计划这一切的人……
狸吾重重叹声,指腹用力揉捏着眉心,这样的猜测,将他本就混乱的思绪搅成一团乱麻,如何推测也想不出她能被困的理由。
一旁的红叶正在为白斯寒擦脸,停药两日了,他依然没有醒过来。
她抓起他冰凉的手,将它贴上自己的面颊,哀伤也随之爬上眉眼,她怕他永远也醒不过来。
红叶想对他说点什么,可在嘴边的话却不知道如何言语。
最后依然是怨声一句:“你怎么还不醒……”
话音刚落,那贴在脸上的手似乎抽动了一下,很细微,她不确定。
“白……白斯寒……”
她凑在他耳畔,如履薄冰,轻轻唤他。
狸吾斜眼看去,恰巧碰见他都抖动的指节,他惊喜地凑身过去,同样小心的不敢动他。
先是手,再是眉,随后便是微微颤动的浓睫,白斯寒在急促地呼吸,胸前起伏猛烈,红叶握紧了他的手,想要将自己的鼓动传达给他。
倒也神奇,她不过紧紧一握,白斯寒的呼吸开始平稳起来,双目也开始挣扎着想要逃离黑暗,他努力地撑开一丝缝隙,又疲惫地阖上,如此反复数次。
“白斯寒……”清脆动听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他耳中。
半月之久予他而言不过睁眼闭眼一瞬之间。
待视线逐渐清晰,他隐约注意到床畔急切的视线,一转头正巧瞧见那只握紧自己的手,顺着手一路而上,是红叶喜极欲泣的面容。
白斯寒挣扎着想要起身,红叶赶忙趋身上前扶住,让他倚靠着枕头休息。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他茫然道。
红叶偷偷以袖拭泪,后又责备道:“让你要死不活,让我们担心!”
瞧着她为自己手足无措,泪眼愁眉的模样,白斯寒心头自是一股暖意,但他并没有安逸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起身,口中呼喊着‘雪儿呢!’。
半月未食,饮水度日,他早已浑身乏力,此刻更是一阵晕眩趴在床边,吐出一口黑血!
“你怎么了!”旁边二人同时呼声。
原是他根本余毒未清,那‘白沐雪’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给他解了毒。
狸吾恨恨地咬紧了牙,见他如此心里也不是滋味,便帮着红叶将他重新扶着坐起。
“你先别急,慢慢说。”
狸吾自是心口不一的,就方才白斯寒的反应看来,显然沐雪是有危险了,虽心中着急,但此刻还需顾及他体内余毒。
白斯寒闭目平息着狂乱跳动的心,不待片刻,他又焦急开口道:“刚才我与雪儿在树孤公的房内发现一处地下牢笼,里面关着很多人族……”
他发现两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很是奇怪,不禁停下了言语,深锁眉头盯着他们:“你们怎么了?”
狸吾神色凝重地望着他,淡淡道:“不是‘刚才’,你已经昏迷半月了。”
这话好似一道霹雳从头到脚将他击溃,半月?!这么长的时间白沐雪会被如何摧残迫害,他想都不敢想!
“半月之久!你们都不曾去找过雪儿吗!你们……咳咳咳……”
白斯寒揪着心口,剧烈咳嗽着,毒液倒腾险些让他再吐黑血。
红叶忙顺着他的背,解释道:“这期间一直有个假货在迷惑我们,所以……”
于是,二人将近日所发生的事如实告诉了白斯寒。
听完,他已颓然,这一切都是金隐城的阴谋,而云牙山竟亲自将白沐雪拱手奉上。
白斯寒接过红叶递来的茶水,猛灌了几口,所有的焦虑和无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日。
地牢,对峙。
两名面具人相视而立,手持利剑触着兄妹二人的脖子,但凡他们挣扎,便是一刀毙命。
白斯寒捂着心口,面色青紫,拼死不敢睡去,只因对面站着受困的白沐雪。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白沐雪战战侧身,对着身旁的面具人道。
她悄悄观察着面具人,他发髻高束,身姿挺拔,身上还散发一股淡淡的花草香,十分熟悉。
“呵呵呵,白小姐看够了吗?”
面具下的笑声朦胧不清,但逐字逐句都令白沐雪胆寒,这声音分明就是石朔君!
在她睁圆的明眸中,面具被主人缓缓揭下,摇动的火光,映照出那张熟悉的脸,可已不复往日那般温文尔雅。
石朔君收起手中的利器,嘴边微微吊起,阴邪一笑。白沐雪眉头皱了一下,转为怒目静静地看着他,冷冷道:“你目的为何。”
“在下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白小姐。”
石朔君说着朝她迈进了一步,沐雪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冷静得让他有些意外。
“在下听闻小姐善养血莲,这才特意请小姐来我金隐城,不知小姐可否给个面子?”
“血莲?我不知道是何物。”
石朔君知道她在装傻,觉得她太过天真好笑,于是将自己的意图开门见山告诉予她。
“那日姑蜀镇,你与那狸兄弟山间幽会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哦。”
白沐雪拧着细眉,睁着乌眸,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城府极深之人。
“若不是你有血莲芯,我本不会让你们来我金隐城呢,果真是深闺小姐,实在天真好骗。”他继续道。
白沐雪突然想起狸吾对她千言万语的叮嘱,如今看来,还真不假,谁能想到这位儒雅男子竟是欺凌弱小,残害人族的邪魔。
她嗤之以鼻,侧过身看着眼前的空气不言不语,面色过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