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平杰倒是不在意，把锅里剩下的四根六谷都吃了，一碗糟鱼吃了，走之前还把碗柜里的一碗熏鱼拿出来，找个报纸倒出来，包上带走了。
“阮平杰，那是阿姆留的菜，你带走干什么？”
阮惠婧有点急了，这年头，米油都是凭户口供应的，每个人的供应量都有限，所以家里除了逢年过节，做油炸食品的极少。这回要不是姚惠女过来，阮母是绝对不会做熏鱼。一来做熏鱼太费油，二来做熏鱼的马鲛鱼太腥气，炸过的油没法二次使用，太浪费了。
因此眼看阮平杰把熏鱼都拿走了，阮惠婧这才出声阻拦。不然等下阮母发现东西没了，挨骂的肯定又是她们姐妹俩。没错，阮母从来不骂儿子，尤其是小儿子，在阮母看来，三个哥哥姐姐都有替他背锅的义务。
不过奇怪的是，在这样的宠溺下，阮平杰倒没有怎么长歪了。至少在阮惠婧看来，比阮平庄要好，心里多少还惦记着她们姐妹俩。不像阮平庄，自私得令人发指。
譬如他跟姚惠女的婚事，除了姚惠女的泼辣横蛮，也少不了他在父母面前各种赌咒发誓，装惨耍无赖。要不是这样，阮家父母也不可能姚家要求什么就答应什么了。毕竟，他们还有一个小儿子呢。
阮平杰听了阮惠婧的话，果然停了下来，打开纸包，。拿出两块熏鱼，在她们一人面前放了一块，然后打量了一下，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尝尝就可以了，一块够了。”说完，重新包好纸包，扬长而去。
阮惠婧又气又急，见阮惠婷拿起熏鱼就吃，便说道：“你也不拦着他。”
阮惠婷朝她翻了一个白眼：“拦他干什么？”
“他拿熏鱼出去都是给他那些狐朋狗友吃的你不知道？”
“知道啊，但是比给姚惠女吃好啊，至少他的狐朋狗友钓了鱼网了蟹，还会送给我们一些，给姚惠女吃了有什么好处啊？”
“那以后不是我们的大嫂吗？”阮惠婧底气不足地解释着，然后叹气道，“这下好了，晚上又少不了一顿骂了。”不过幸好有姚惠女，阮母应该不会骂得太厉害。毕竟，让姚惠女听见了，那事情就有可能会变了性质了。不再是阮平杰偷吃，阮家姐妹不劝阻的问题，而是直接上升到姚惠女还没有嫁进来，就被婆家看不起的问题了。
“大嫂又怎么样？睡她的人是阮平庄，要她养老送终的人爹妈，管我们屁事！”阮惠婷说着，拿起阮惠婧的那一块，“你那么担心挨骂，那我替你吃吧。一会儿阿姆查起来，你就说是我跟阮平杰两个吃的，跟你没关系就好了。”说着，捏起熏鱼，放进了嘴里。
鱼还没有咽下，阮母的声音响了起来，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一起走了出去。不用问，前面闹得像战场，自然是要她们去打扫的。
打扫完堂屋回到自己房间，阮惠婧很自觉地上了床。阮惠婷马上要高考了，虽然家里人没人认为她考得上，但是意思意思还是要支持一下的。譬如阮母最近就很少看电视了，因为家里隔音不好，父母房间的声音，在她们房间里也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刚才她还担心姚惠女来家了，今晚开始恐怕电视是免不了的。去了堂屋才知道，为了安抚姚惠女，阮平庄带她去县城玩了，要是时间太晚了，他们可能就不回来，在县城的朋友家里借宿一晚了。
一晚就一晚吧，能清净一晚也好。阮惠婧想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布袋子，掏出里面的毛线和钩针，开始钩毛衣。毛线都是以前的毛衣小了不要了拆下来的，所以颜色各种各样。至于款式，是阮惠婧到车站以后新学会的，叫做蝙蝠衫，衣袖宽大，穿起来很有些飘飘欲仙的样子，阮惠婧很喜欢，就想自己也有一件。
只不过她不太会用织针，但是钩针用得极好。以前家里有剩下的线头线脑，她都会收集起来，钩个袜子，小背心什么的。只是阮惠婧对颜色的搭配不怎么在行，所以钩出来的衣物，贴身穿着挺不错，穿在外面难免被嘲笑乡土气太浓。所以很多时候，阮惠婧只钩一些小件物品，譬如电视机罩子、台布、杯子套什么，对颜色拼接的要求不高，她都能胜任。
阮惠婷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还没有进来。往常她都是放下筷子就回房间的，说是要忙着复习，所以洗碗收拾桌子都是她的事情。
阮惠婧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连涨潮的声音都听见了，还是没有阮惠婷的声音。她叹息了一声，收回目光，却看见了桌上的那个录音机上。
不知怎么的，她又想起了宋伟东，还有学校里那些对她有好感的男生，去参加军民共建活动时那些偷偷看她的兵哥哥，还有跟着母亲在菜场卖菜时肆无忌惮挑逗她的捕渔郎，还有在服装店时那些陪着女友或者妻子来卖衣服、看着她惊艳的男人。
阮惠婷说得没错，都什么年代了，光有一张脸管屁用。只看脸的那都是些底层没出息的人，你看黄局长，有看上她吗？你看葛老板，有说喜欢她吗？说不定那天晚上教她跳舞的时候，心里还在暗笑她没见过世面呢。
阮惠婧心里想着，手上也没有停，灵巧的手指间，一个袖子慢慢在钩针下成型了。她舒了口气，正打量着要怎么收口，房门开了，阮惠婷走了进来。
“你去哪儿了？”阮惠婧装作不在意地收起毛衣，塞到枕头底下，然后从布袋里拿出一条围巾继续钩。她不想给阮惠婷看到毛衣，她不用打赌也知道，要是被她看到了，那肯定就是她的了。理由嘛，很简单，因为她是姐姐，姐姐当然要照顾妹妹啦。从小到大，阮惠婷要她的东西，用的都是这个借口，而且次次好用。
阮惠婷没有看阮惠婧，也没有看她的毛衣，而是将手中的笔记本朝桌子上一扔，然后垂头丧气地坐在了椅子上。
阮惠婧看着她，猜到了什么：“你去李老师家里了？”
李老师也是岗下村人，所以周末一般都会回娘家。阮惠婷一人在家复习肯定是不行的，想上高复班阮母又不给钱，所以她想方设法搭上了李老师，让李老师帮忙改个作业啥的。为了讨好李老师，她已经从她这里拿了不少东西去，包括二条围巾，整套六个的茶杯垫，还有就是宋伟东送给她的山核桃，满满一大包，被她一口气倒去了大半包。
阮惠婷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问她：“对了，昨晚你睡哪儿了？”
“单位宿舍啊。”阮惠婧一愣，随口答道。然后想到昨晚舞厅的事情，心虚地不敢去看阮惠婷，手下加快了钩织的速度。
“你们单位有宿舍？”阮惠婷原本以为阮惠婧会说住在同事家里，心里还想着这个同事家里有没有空房子，能让她住一个月，住到高考结束。至于房租或者说人情，那不是阮惠婧的同事吗，让她去处理好了，却没想到会是宿舍。
“有啊，不过不多，因为是给外地员工准备的。”阮惠婧解释。这个时候的所谓外地员工，当然不是指千岛县以外的人，而是指家在小岛，无法每天回家的员工。“你也知道，车站的外地员工不多的。”在千岛县，家住小岛的人，会开船的不少，会开车的还真是不多。
“那现在有空着的房子吗？”阮惠婷思索了片刻，又问道。
“你什么意思？”阮惠婧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就算有空房子，那也跟我没关系啊。不要说我不是员工，没资格要求宿舍。就算我是，我也没资格啊。我家在岗下村，不是在小岛上，我有什么资格要求宿舍啊？”
“我知道你没资格。”阮惠婷白了她一眼，“我说了让你去要求宿舍吗？宋二叔不是交通局的科长吗？你去找他，让他跟车站打个招呼，要求一间难道也不行？”
“宋二叔？”阮惠婧呆了呆，“他又不是车站的，他能管得了宿舍分配？”
“车站是属于交通局下属的，他是交通局的科长，你说他能管不能管？”阮惠婷没好气道，“再说了，就算他不能管，他不会跟站长打招呼吗？”
好像是这个道理，阮惠婧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然后为难道：“那我跟宋二叔也不熟悉啊，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上班。”
“你找到交通局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对于阮惠婧的迟钝，阮惠婷简直就是无话可说，“你不熟悉宋二叔，交通局里的人都熟悉啊，你随便找一个问问不就知道了？说不定他还能直接带你去宋二叔的办公室呢。”
“那……那要是人家问起来，我是宋二叔的什么人，我要怎么说啊？”
阮惠婷好像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眼：“什么人问你什么话你都说啊？你还真是当叛徒的最佳人选。我告诉你，人家要是问你，你就笑笑什么也不要说。他要是非要问清楚，你就告诉他，让他带你去宋二叔的办公室，见到宋二叔就知道了，明白了吗？”
这是什么操作？阮惠婧一头雾水，不过没过了几年，她就惊喜地发现，阮惠婷教的这个办法真是好用。但凡到了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她只要用这个办法，就一定能准确无误地见到她想要见的人，百试百灵。
只是第一次，阮惠婧还是非常忐忑的，徘徊在交通局的大门边上，看着旁边白底黑字的牌子，怎么也不敢迈上那屈指可数的台阶。彷佛那就是一道界限，将世界分成了两部分，而她，跟里面的那些人，显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