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
门锁转动的轻巧响声从门洞里响起来。
厚重而坚实的金属防盗门缓缓向外转动。张贴在门上的一张粉红色纸片剧烈地晃动两下,差一点从铁门的表面飘落下来。铁门的正面早已被各种不同颜色的纸片贴满。纸片上的内容五花八门,每一张纸片最下方所标注的日期更是全都不重样。
岳锋从防盗门中走出来,轻轻地把防盗门重新关上。他走向防盗门左侧的台阶,一步跨上三个完全由水泥做成的台阶,从外套的口袋里抽出一串钥匙,把最大、最长的那一把黑色钥匙伸向紧贴在最高一级台阶表面的大锁。他转动钥匙,打开大锁,随即原地蹲下,张开双臂,用力向上拉拽铁灰色的卷帘门。
“咳、咳……”
当他刚把卷帘门全部拉起来,一片灰尘便从他的头顶坠落下来。他忍不住退后两步,咳嗽两声,连连摆手,企图把灰尘全部驱散。
几秒钟之后,他才看清,位于卷帘门之后的玻璃门表面同样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灰尘。从外面往里看,房间里面的一切景物都是有些模糊的,像是被某些制图软件用特效编辑过一般。他再次掏出钥匙串,用一把短小的红色钥匙打开玻璃门上面的锁,随即抬起头,看向被风吹拂而发出空洞声响的招牌。悬挂在大门上方的招牌是用塑料纸制成的一个立方体,左下方的一角已经出现肉眼可见的磨损,右下方的一角更是已经开裂,被风上下吹动。“四海棋牌”四个大字不停地上下抖动,位于最右侧的“牌”字更是因风吹而时不时地缩成一团。
他伸出双臂,把两扇玻璃门同时向外侧拉开。
阳光瞬间流进店铺内部。原本完全被阴影笼罩住的主厅瞬间被照亮。
连成一片的方格状地砖闪烁起微弱的光芒。一同发光的,还有覆盖在它表面的一层薄薄灰尘,以及许多细小的、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些什么东西的颗粒和碎屑。
岳锋再一次抬起手掌,在自己的鼻子前方快速挥动几下,随即大踏步地穿过摆放在店铺正门左、右两侧的两张大方桌,径直走向正对着店门的柜台。这两张体积较大的方桌几乎占据店铺主厅靠近店门一侧一大半的空间,每张方桌周围都摆放着四把一模一样的椅子;摆放在靠近柜台一侧的那一小半空间里面的,则是两张相同大小、相同样式的麻将桌。每张麻将桌四周同样摆放着四把椅子。此时此刻,方桌和麻将桌表面都空无一物。
岳锋走到柜台旁边的房门之间,弯下腰,面向摆在房门边缘的水桶,往水桶中灌满水,随即把搭在水桶表面的抹布投进水桶里。将抹布完全沾湿之后,他便拿起抹布,走到麻将桌之前,仔细地擦拭麻将桌的边缘。两张麻将桌都已经有一定的年头,但也都没有丝毫损毁,至少没有表面上的磨损之处或者伤痕。擦完两张麻将桌和八把稍微小一些的椅子之后,他将发黑的抹布重新投进水桶里,随即拿起另外一块干净的抹布,开始擦拭两张方桌和八把稍微大一些的椅子。
“咦?”
一个清脆而又带有几分诧异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岳锋略微皱起眉头,直起腰,抬起头,把自己正在擦拭的一把椅子摆放到墙边,看向正在向自己探头探脑的两个人影。
突然出现在店门口的,是两个小男孩。他们都是小学生,背上背着硕大的双肩书包。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圆滚滚的小肚子几乎快要把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和裤子撑破;另外一个又瘦又小,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眼镜。两个小男孩都露出好奇的表情,眼珠不停地来回转动,仔细打量店铺里面的一切。
“小屁孩!快上学去!别在这儿捣乱!”
岳锋没好气地挥舞自己手中的抹布,把抹布的一头摔向方桌的表面,发出一声响亮而清脆的“啪”。
胖男孩当即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拉住瘦男孩的手,向马路另一端跑去。瘦男孩却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反而还有些呆呆的,只是任由自己的同伴拖着自己跑远。
“哼!”
岳锋露出带有几分不屑的表情,低哼一声,重新抓起抹布,用力擦拭方桌边缘位置的一大块污渍。这块灰黄色的污渍不算显眼,位于靠近桌脚的位置。在正常情况下,只要在桌面上铺上一层桌布,这块污渍便完全看不见。他双手连续发力,用抹布的边缘狠狠地摩擦方桌的表面,硬生生地把大块的污渍分割成几个不规则的小块,再把每一小块污渍依次抹除。擦完两张方桌的桌面之后,他又蹲下来,仔细地擦拭方桌的桌子腿,把每一个不令人注意的边缘、角落都用力抹过一遍。擦完所有的桌子腿之后,他才站起身来,把已经发黑的抹布狠狠地扔进柜台边缘的水桶里。他张开一双大手,用力地搓洗两块发黑的抹布,十根手指连续不断地撕扯抹布的边缘,几乎快要把原本已经又旧又粗糙的抹布撕成两半。等到一桶清水开始变得浑浊、变得几乎说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他才重新站起身来,走向几乎完全遮挡住一整面墙壁的柜台。
柜台是木制的,看上去和很多饭店的前台差不多,只是不像多数规模较大的饭店的柜台那样宽大。连接在一起的几大块木板紧紧贴着墙壁,组合成许多个大小和宽窄都不一的格子。几个大小不一的铁皮盒子零零散散地摆放在不同的格子中间,每一个盒子的外表都花里胡哨,却又斑驳陆离。它们要么表面掉漆,要么就是顶部或者正面已经向下凹陷。从这些铁皮盒子表面的文字来看,装在它们里面的,是几种不同种类的茶叶。摆放在正中央的格子里的却是一个同样已经旧得失去光泽的塑料相框,里面摆放着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的背景,是夏日的海滩。男人穿着休闲衫,女人穿着连衣裙,站在中间的男孩穿着一身运动服。照片已经显得有些模糊。
岳锋伸出双手,拿起摆放在格子里面的相框,把相框平放到边缘部位同样磨损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柜台之上,用抹布轻轻地擦拭相框的表面。相框的表面和边缘同样覆盖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灰尘,使照片上的海水和沙滩都略微有些变色。擦拭完相框之后,他便迅速地把柜台表面擦过两遍,随即拉开位于柜台后方正中央位置的抽屉,轻轻地把装着照片的相框放进抽屉里。随后,他又拉开自己右手边的抽屉,将摆放在抽屉中的杯子挨个取出来。两种玻璃杯整整齐齐地摆成两列,其中一种是不带把手的水杯,另一种则是带把手的茶杯。他先把每几个叠放成一组的水杯在柜台表面倒扣成一排,再把配着同样透明的圆形塑料碟的茶杯摆放成另外一排。
“嘀嘀嘀……”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岳锋把抽屉里的最后一个茶杯取出来,摆放好,呼出一口气,把自己手中的抹布摆放到柜台边缘,从自己的裤兜里抽出手机,接通电话。
“妈,什么事?”
“小锋,你在店里吗?”
岳锋转过身,拉开距离柜台最近的一把椅子,原地坐下,面向店门前方的马路。两个男人刚好经过店门口。其中一个体型较瘦的年轻男人戴着一副眼镜,穿着西服和衬衫,一边走,一边兴致勃勃地向走在自己身后两步的中年男人说着什么。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的情绪则显得稳定很多,没有说什么,只是时不时地微微点头,戴在手腕上的金表闪闪发亮。
“我当然在啊。我早就已经把大门打开啦。正在打扫卫生呢。”
“啊?打扫得怎么样了?灰尘多不多啊?”
岳锋嘴角一歪,转过头,看向水桶,双眼盯住已经变得浑浊一片的水面,露出一丝苦笑。
“能不多吗?那么多天没开门,也没有人打扫,怎么可能没有灰尘呢?我刚刚擦完麻将桌和方桌,正准备整理一下柜台,再擦一擦杯子呢。把柜台整理完之后,我再拖地。”
电话另一端没有立刻传来说话的声音。从手机中冒出来的,是一段多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所形成的噪音。其中有脚步声,有搬运东西的响声,还有女人尖利的吵架声。
岳锋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一舔自己的嘴唇,看向完全向外侧打开的两扇玻璃门。位于他右手边的那一扇玻璃门被风吹得略微摇晃,看上去像是要从门框上脱落下来。
“好……好啊,很好。”
几秒钟之后,电话里才重新传出声音。
“待会儿,你拖地的时候,记得及时换水,拖完大厅的地之后,一定要先把拖把重新洗一遍,然后再拖旁边的两个小房间……明白吗?”
“哎呀,您老人家就放心吧。这些事,我都明白。我肯定不会掉链子的。”
岳锋感到有些好笑,忍不住连续活动自己的肩膀,随即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门边,把自己摆放在门边的拖把拿起来,摆放到柜台边缘。
“我都已经是这么大的人,还能连拖地都拖不好啊?”
“嗯嗯……嗯。”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差一点再次被尖利而响亮的吵架声压制住。
“我已经和你牛叔、马叔他们说过你回来看店的事。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他们几个今天应该会过来。还有,你杨叔他们也有可能会过来。让他们几个先给你捧捧场。”
“哦?是吗?”
岳锋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却是带有几分嘲讽和不屑的冷笑。
“那听起来还不错啊。看样子,几位叔叔应该还是能照顾咱家的生意呢。”
挂断电话之后,岳锋再次拿起抹布,将摆放在柜台上的每一个杯子仔细擦拭一遍。擦完所有的杯子之后,他把另一块抹布也搓洗一遍,随即走出店门,把一桶黑乎乎的水倒进马路边缘的下水道里。把空空的水桶放回柜台边缘之后,他先后走向位于柜台左、右两侧的两扇门,把两扇虚掩着的房门推开。两扇门的内侧先后碰到墙壁上,发出微弱的响声。
两个房间几乎一模一样,都是面积不足主厅一半的小房间。每个房间里分别只有两张桌子,一张方桌,一张圆桌。两张方桌的两侧各摆放着一把椅子,两张圆桌的周围则分别摆放着四把椅子。除此之外,位于柜台西侧的小房间里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位于柜台东侧的小房间里面还摆放着一张依墙而放的折叠桌,墙角里还堆放着十几张叠放在一起的塑料凳子。不同花色的塑料凳子叠放成高高的一摞。两个房间的墙皮都略微有些脱落,墙壁表面显露出奇形怪状的裂纹。
“嘀!嘀!”
汽车喇叭的鸣叫声从不远处的路口响起来。一辆轿车正在马路中间掉头,车身几乎完全堵住只有两排车道的马路。被堵在马路另一端的几辆车先后发出响亮且刺耳的喇叭声。分散在马路各处的路人先后把目光转向喇叭声传来的方向。
岳锋长呼出一口气,走到柜台之后,拉开摆放在柜台后方的椅子,坐下。他扭过头,看向张贴在墙上的无线网络账号和密码,随即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位于屏幕正中央位置的游戏软件。
“哎!真的又开门啦?”
“是啊!打扫得还挺干净嘛!”
一局游戏结束之后,两个人的对话才从店门口的马路上响起来。两个声音的音量都很大,给人一种中气十足的感觉。
岳锋放下手机,抬起头,看向出现在店门口的几个人影。
四个中年男人先后从店门的右侧显现出来,走向店门口的台阶。走在最前方的男人体格健壮,满身横肉,皮肤黝黑,两条粗壮的手臂上隐约露出不易察觉的疤痕。第二个男人长着一张长脸,脸上显得毫无生气。跟在后面的两个男人的体型反差非常大,一个胖得像个圆球,另一个则瘦得像一根棍子。他们的脸上都露出带有几分意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