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两个罪人,一个逃离了棠城,一个永远躲在棠城,真是可笑啊。
雨还在下个不停,慕九心里乱乱的,甩了甩头,撑开伞,朝前走去,越走越快。
“老大……”看着擦肩而过的身影,赵郁没忍住开口却又在吞吐出两个字符后开始沉默。
“你回来了。”疑问句确是肯定的语气,慢下步子,慕九没有回头,她知道是他,
“嗯,回来了。”
“嗯。”
“她还好吗?”
“要去看看吗?”
“不去……”赵郁拒绝的话音还没落下,就被慕九开口打断,“去看看吧。”
“我还没做好准备。”
“逃了那么多年了,怎么,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我……”
“去看看吧。”
“好。”赵郁最终还是没有再拒绝,他听出了一丝怨怼,哪怕慕九已经在极力地克制。
偌大的雨幕中只有两个浅薄的身影,一个撑着伞,一个淋着雨,交错着步子,一前一后的缓慢朝着岸海走去。
“到了。”慕九平淡地吞吐出两个字符。
视线转了几个方向,赵郁不解的询问:“她在哪?”
“她就在这,一直一直都停留在这里……”
“她……”仿佛猜到了什么,他的身体开始忍不住颤栗,不敢把心里的猜测问出口。
“阿南去世了,那一天没有人发现她,她没有得救。”
“为什么?”
“割腕,她自杀了,骨灰按照她遗言里的要求撒在了岸海。”
慕九说完这句话,把雨伞搁置在赵郁的左肩上转身离去,雨也许能让自己清醒一点,她如此想。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微咸的海风混着雨水拍打在赵郁的鞋面上,他浑身颤了一下,雨伞从肩头滑落地上,砸进泥土里。
他终于知道再见棠城时心里那股隐隐不安的感觉是什么了,他以为还能够再相遇的小姑娘原来早早地就已经和他诀别过了。
他终于知道慕九对他的怨怼来自何处了,那个喜欢了他两年的小姑娘,死在了那个离别的夜里,那个被他刻意忘却的雨夜里。慕九替了他,承受了那本不该有的疼痛,又怎能不怨。
“同学,你好,能帮我个忙吗?”
“同学你好,我是177班周阿南。”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
“同学,这里!这里!”
“我知道你了,你是176班付星河。”
“付星河,你的名字真好听,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
“我喜欢你呀,付星河,你知不知道?”
“付星河,送你一个大苹果,圣诞快乐!”
“付星河,你长得真好看。”
“付星河,我喜欢你!”
“付星河,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元旦快乐,付星河。”
“付星河,你陪陪我好不好?”
“炸烟花了,付星河。”
“新年快乐,付星河。”
“付星河,我阿爸阿妈不要我了。”
“付星河,生日快乐。”
“付星河,为什么你也不要我了?”
“付星河,我们再见一面,好不好?”
“最后一面,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再见,付星河。”
“付星河。”
……
赵郁从前是个孤儿,吃棠城百家饭长大的,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更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养活到七八岁时被棠城一户付姓的人家收养,取名为付星河,寓意他的人生就像漫天的星河般,灿烂光明。
养至十四岁才被亲生父母寻到,正式认祖归宗,一跃成为了南屿小岛秋水镇镇长家的小少爷,更名为赵郁,离开了棠城。
记忆回溯到初中,初中时候的赵郁并不叫这个名,他叫付星河。那时的他、慕九和周阿南一起就读于棠城附中。棠城附中别名也叫棠槐一中,是棠城唯一的一所中学,地位与棠城一中一致,区别只在于一个隶属中学,一个隶属高校而已。
初一那年,三人偶然结识,慕九比赵郁更早些认识周阿南,是周阿南口中的知心姐姐,后来的日子里,周阿南喜欢上了意外结缘的付星河,也就是现在的赵郁,故事周折,难以描述。
他从头至尾没有答应过那个名叫“周阿南”的小姑娘要在一起,他明确拒绝了她。后来的日子里他也只是把她当做妹妹一样看待,所以对待她要格外的宠溺一些,却不免让少女悸动的心误会了什么一般,长长久久地把他驻扎在心底,认定为一生,直至故去的那一天。
初三下学年,他的爸爸妈妈从南屿小岛远渡来到棠城,刻意寻他,向他解释过去年岁月里老一辈人的恩怨,向他忏悔,哀求他回到赵家。付家老人对他自然也是极好的,可他怎么可能不渴求得到父爱和母爱,最后他还是选择原谅了把自己遗落多年的父母,向付家老人征得同意,离开了棠城,回到了南屿,入住了赵家。
他没有和任何人告别,除了慕九和周阿南,他还记得他当时分别给两人发了一句话:“我要离开棠城了,以后有缘再见吧。”
当时固执的小姑娘央求着再见他一面,他拒绝了,他怕见了就舍不得走了,毕竟他隐隐有些不愿面对别离,索性删除了联系方式,彻底远去,他害怕面对阿南赤诚的眼神,他选择逃离了棠城。
记忆连成串穿插入赵郁的脑海,刺得他脑袋生疼。
“啊!”
他力竭地嘶吼声飘过岸海又传回来,可不会有人在意,因为没有人听见,出海的人早就归了家。
……
无忧巷深处,浮生馆门口,慕妈妈看见淋了一身湿的慕九,急匆匆地递了干毛巾,忙着去烧热水,“小九?你怎么不打伞啊,快擦擦,妈妈给你烧点热水,赶紧洗个热水澡,可别再发烧了,我的祖宗。”
“妈……我想睡觉。”
“小九啊,听话,洗了热水澡再去睡,你别吓妈妈。”
“妈,我知道了。”
洗澡水淹没过头顶,慕九就这么沉在浴桶里不愿出来。
半晌过后,慕九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浴了,接过慕妈妈早已备好的干毛巾擦了擦,径直回了屋,反锁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