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的风吹进了寿康殿内,殿内垂帷挂幕肆意翻动,那帏幔之上的涅槃凤凰与二龙戏珠的图案栩栩如生,在风下竟如活着的一般,龙飞凤舞,腾云驾雾。
牡丹背对着阳光,微风拂动着轻柔的发丝,散着微光,宛若星辰一般的。牡丹轻轻抬手,薄纱像折了翼的蝴蝶轻轻落地,不发声响。众人望向了牡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安平与莞秋更是以手捂唇,惊异得说不出话来了。
但见牡丹一双美目依然,眼下几道疤痕却是惊世骇人,望之宛若几只百足虫爬在了上面,肢体扭曲,形态丑陋,实实在在令人作呕。牡丹面上的伤虽早已痊愈,只可惜留下的疤痕却是永世不能祛除了。疤痕布满两颊,使牡丹面目全非,若非一双眼睛,恐怕光看这张脸,秦阳也不能将她认出来。
只是今日细看,秦阳并无发现牡丹身上有半点秦月的痕迹,再看那眼睛竟也不太像秦月从前的样子了。
“姐姐从前是如何的貌美,怎地一病却成了这般模样了?”霓虹等人见了牡丹这般丑颜,禁不住心里一酸,便都哭将了起来。
牡丹容颜恐怖,就连白焱也不忍再看,只睇向了霓虹几人,问道,“你三人可看清楚了,她确实是云牡丹?”
霓虹深深拜倒,哭道,“民女不敢说谎,这名女子确是民女认识的云牡丹无疑!”
语罢,采儿和雪鸢也拜倒了下来连连称是。
这三名歌姬都是安平费尽心思找来,是绝不可能出错的,如今三人皆异口同声认定此女子就是云牡丹,绝不可能是她人假扮而成。白焱忍着由心而起的厌恶,紧盯着牡丹细细端详,也未能从她面上看出秦月的影子来。
这边厢安平自见了牡丹真容,也不禁变了脸色。眼前的牡丹,莫说是相似了,她的身上可是连秦月的半点痕迹也没有,于安平而言,那实实在在是陌生人一个。
“莞秋姑娘,怎么回事?”安平面色稍稍恢复,旋即厉色望向莞秋,怒而问道,“你与本宫说过有十足把握证明牡丹就是秦月,怎么却是这种结果?”
莞秋亦感困惑,原本还是心有成竹的,谁知却教牡丹的这张脸给搅了局,便战战兢兢回道,“民……民女也不明白呀……民女将牡丹与秦月的种种际遇关联在一起,便以为……便以为她们二人是同一人了……”
“哼,莞秋姑娘,你未将事情查证明白,就敢到御驾跟前诬陷她人,胆子可真不小呀!”苏楚云冷冷一哼,肃然凛凛说道。
莞秋脸色有些微的苍白,却仍是辩解道,“民女没有……”
“莞秋姑娘,你与牡丹同为虞牡亭姐妹,只因牡丹比你技高一筹,抢了你的风头,你便要记恨在心,利用长公主心思单纯,伺机鼓动起殿下猜疑之心,寻了今日之机诬陷牡丹姑娘。”未及莞秋将话说完,秦阳厉声抢白道,“如今真相已白,你的谎言已然败露,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莞秋俏脸泛白,忙看向了安平,企图求救,“殿下……”
“放肆!”怎知安平心知事已定局无可挽回,此时撇清关系要紧,哪里还顾得上搭救莞秋这样一名青楼歌姬了,“本宫好心好意将你带进宫来,甚而恳请圣上做主为你揭开谜团。却不想你这样蒙骗于本宫,企图陷本宫于不情不义,你居心何在?”
“怎么皇妹,你是受了这贱民蒙蔽才请了朕来做主么?”白焱面色微沉,露有怒意。
此事毕竟是由安平首先提起,白焱才顺了安平的意思召了牡丹等人进宫。谁能料到安平所谓的证人竟无一人能证明牡丹就是秦月,反而更确定了她身为云牡丹的身份。
大禹皇室处心积虑要置一名歌姬于死地,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了岂不让天下人哗然?故而白焱震怒,实在恼恨安平事前没有查明真相就急着要审问牡丹了。
皇帝动了怒气,安平自然心悸,当即离了坐席跪到了白焱脚下,伏地道,“皇兄息怒,都怪平儿勿信了谗言,才导致了如今这局面。皇兄若要生气,便使人责打皇妹吧!”
安平说得情真意切,衬着眼眸里微凝的泪珠与一张惶惊惶恐的小脸儿,竟是越发地可怜动人。白焱望之心软,怒气瞬时消了下去,哪里还舍得打骂了。
“皇妹起来吧,”白焱伸手虚扶,叹道,“此事错不在你,怪只怪那贱人有心利用了你。”
白焱一席话明显是在袒护了安平,底下众人听之闻之亦觉着不平,只是白焱乃九五之尊,他言语之中既已表明不会追究安平责任,秦阳等人也不便当堂提出异议。
唯有那莞秋吓得面色苍白,安平将调查牡丹一事推得是干干净净,竟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她利用了长公主了。如今就连皇帝也信了安平,莞秋比不得长公主尊贵,当下更是百口莫辩。
“原是莞秋姑娘教唆殿下而为,看来牡丹还真是错怪了殿下呢。”牡丹冷眼瞧着安平为自保而不惜出卖了莞秋,心里不由升起一阵凉意。时迁势易,物换星移,此时的安平竟已不再是她从前所认识的那个温婉如玉、端庄娴静的安平了。
安平闻言眸色一黯,面露愧色缓缓说道,“牡丹姑娘,本宫方才言语之中多有得罪,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牡丹淡淡一笑,面上却无半点表情,衬着那张可怖的脸孔,愈显得冰冷含霜,“殿下亦是受她人蛊惑才行此下策,牡丹怎敢介意?只是既已知晓莞秋系有意陷害牡丹,不知圣上与殿下要如何责罚她呢?”
白焱凝眉思了一思,想着安平毕竟参与了其中,事关皇族声誉,这刑罚必定要拿捏得当才不至于落人口实。好在真相大白,现场并未闹出人命来,莞秋罪不至死,只是若罚得轻了又恐安抚不了众人之心,当即之际唯有让莞秋永远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如此想着,白焱便沉声说道,“莞秋因嫉妒生恨,企图诬陷无辜害人性命,又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毁人名誉,今日祸端全由她一张烂舌而起,朕便着人拔去她的舌头,令她永生不得开口,众位意下如何?”
秦阳等人皆闻言心颤,不料白焱会下如此重刑,唯有安平附和而道,“但凭皇兄做主。”
莞秋听言皇帝要拔去自己的舌头,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面色如土,她能在花须楼立足全凭一副歌喉,如若没了舌头,她在花须楼哪里还有地位可言?
“不,民女恳求圣上……您不能拔去民女舌头啊圣上!”莞秋不住磕头,虽则地上铺着的是柔软的绒锦,然绒锦下却是冰冷坚硬的大理石板,莞秋竟将这头也磕破了,鲜血渗进了猩红的绒锦里,竟分辨不出了颜色来。
“圣上宽宏大量,能留你一条性命已是格外开恩了,莞秋,你便知足吧!”安平劝道。
莞秋见安平不为自己求情,反而落井下石,真恨当日自己瞎了眼,竟会与这样一个小人谋事。今日一事,莞秋恨极了安平,甚而恨不得要与她同归于尽。只是想着在金安城还有要事尚未完成,在此之前还是保命要紧,故而莞秋将一腔恨意隐忍了下来,暂且保住一命只待日后再计较。
门外守卫得了皇帝旨意,便进来两个人将莞秋拖出了殿外,须臾之后自殿外传来了莞秋凄厉的惨叫声,然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便只剩下细不可闻的呜咽之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