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邱上,兴昌便民优惠商店一下出了五万多元的血本,郑锋军骨头不疼心里疼。
不过让吴成德和武荷香产生了隔阂,拆散了他们夫妻,他的心里感到无比解气。
与此同时,他又担心时间一长纸里包不住火被吴成德知道后炒了鱿鱼,不得不趁早谋算后路。
正在郑锋军为是否能在供销社干下去一事思想摇摆不定心存忧虑的时候,云开日出,一个新的工作去向出现在面前。
邱上村和省一家焦化厂联办的邱上焦炭厂在乡村两级的努力下开始筹建。
邱上乡的参与是对方来邱上村建厂的必要条件,否则就不会考虑在邱上建厂。
为了响应大气候吸引资金搞发展,邱上乡无疑成了一个不露面的乙方代表,也是当前形势所生的畸形儿开元焦化厂的监管方和担保方,而邱上村就无疑成了联办厂的合法主体。
由于乡里的领导不准担任企业的实职,开元焦炭厂甲方只提供机器设备和技术指导以及初期少量垫底资金和提供销路,大量资金的筹备仍需要乡政府出面和银行协调解决,必须以邱上村出面办理贷款手续。
贷款方是邱上村,企业又办在邱上村。
邱上村的书记郑新平就理所当然当上了焦炭厂的厂长。
郑新昌父子自从建起商店后一直对郑锋军的这位表叔郑新平不薄,这次更是不惜血本向郑新平送了一万元钱。
对于一个一直以来在穷山僻壤中当穷书记的郑新平来说可谓是天大的厚礼,当即表示让郑锋军辞职后来焦炭厂当供销科长,主管产品销售。
这与他以前从事的供销社工作基本对口。
而武高飞以邱上乡乡长的身份对焦炭厂起着总指导和督导的作用。
他插手焦炭厂的原因主要是因为省开元焦化厂只信任邱上乡,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只信任武高飞。
武高飞毋庸置疑成为了开元焦化厂在邱上的委托监管人,同时又是邱上焦炭厂的幕后决策人。
他之所以受到对方的重视、信任和全权委托,与焦炭厂建立之初邱上乡开源引资的决心分不开,更与武高飞在省城的人脉关系分不开。
邱上乡政府从邱上焦炭厂筹划到联系项目到实地取经考察,再到和这家省里焦化厂具体规划、恰谈、到确定一条龙的焦炭厂厂建筹办都离不开他。
说到这里,不能不提到所有的一切都越不过一个最为关键的关节点,武高飞与省开元焦化厂项目直接负责人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和缘源,这个负责人就是原来在冯阳县当书记的雷霆钧。
开元焦化厂之所以这样放心地把机器设备甚至资金投到邱上来,也正是有雷霆钧从中极力促成,而雷霆钧不遗余力的举荐当然与信任武高飞密不可分。
雷霆钧从冯阳跌倒后,凭借在省城的关系很快就又站了起来,虽然没有返回政界,却被这家省内大型焦化厂聘任为副厂长,主管新发展项目的审核管理工作。
武高飞当上邱上的乡长后对邱上乡一穷二白的面貌深感忧心,这里毕竟是他的故乡。
当然,在一心想让乡亲们致富的同时也不乏想建功树业的私心。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投靠雷霆钧。
雷霆钧他们经过评估,最终定下来和邱上乡政府合作办厂,但又碍于有不准经商搞企业的规定,只有把邱上村推到明面上来。
有武高飞在这里给他们蹲着,雷霆钧能不信任吗?所以武高飞在新建厂子里有着绝对的权力,同时也负有及其重大的责任。
一九九四年大年过尽,武荷香在娘家呆着也觉得没意思,跟武高飞提出来去厂子里找个工作。
武高飞当然乐意让她出来,省得她在家中闷闷不乐。
再者,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怎么说也是亲兄妹,让她到厂里也能多少为自己看着点。
不过,她高中都没念完,对财务一窍不通,对销售是门外汉,生产就更谈不上。
就按武荷香的意见让她到厂办公室里接听电话,负责厂里管理人员的签到和登记人员办事去向等。
武荷香对这份工作非常满意,上班后积极性很高,做的特别开心,渐渐也就把吴成德的事凉在了一边。
可突然出现了一件事使他极度地郁闷不开心。
乡党委书记徐建明介绍安排进来一个让武荷香极其反感而排斥的人。
这个人在她的心目中留下了深深的不可磨灭的阴影,犹如鬼魅,恶狼一样的阴影。
高中那会儿,这个阴影时常在梦中出现,经常让她在恐惧中醒来,醒来的时候心脏还仍然在跳个不停,整个身体卷缩在被窝里,身上会沁出湿漉漉的汗来。
不用说要见到这个人,就是偶然想到这个人都是一种罪过。
但是,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还会在这个世上活着,而且是将要到焦炭厂来工作,来上班。
武荷香是从武高飞不经意的话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就像一声惊雷,震得她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她有点不信任自己的耳朵,她怀疑是不是武高飞说错了名字。
她在惊悸过后又战战兢兢地让武高飞重复了一遍,还是那个让人感到辱耳的名字。
她仍然不愿意相信,也许是同一个名字不同的人吧?她仍然这样侥幸地想。
武高飞说是乡政府已经决定不能改变。
他说得很简单也很轻描淡写,一个刑满释放犯人,一个在监狱中两次立功减刑的被改造犯人!
武高飞对她说,时代已经改变,人也会随着时代变化的。
那样的人竟然会减刑!竟然会这么早就刑满释放!胡小红!
在武荷香心中,那就是一个恶贯满盈应该千刀万剐的家伙,他竟然也能在狱中立功!
一定是走了后门,一定是他那当官的爸爸买通了看守让他这么快就出来的。
于此同时,她不免对徐书记也充满了厌恨,平时看上去挺清明的一个人,怎么也会同流合污在厂子里收留一个罪大极恶的犯人。
她的心中顿时被惆怅,阴郁,恼恨的阴云所弥漫,就像周围遍布着雾霾和荆棘,使她无法呼吸无法举步。
她提出了辞退,遭到了全家的反对。
武高飞说今非昔比,今天的胡小红经过政府的劳改教育应该和以前有所不同。
再说,现在有哥给你撑腰,他一个寄人篱下的刑满释放之人又有何妨?
无论如何,胡小红是要来上班的,而且也归办公室领导。
胡小红的工作主要是管理工厂环境秩序和日常治安工作。
无论武荷香是否喜欢这个人都阻止不了他在春节前的到来。
因为厂里在春节期间更需要这样一位能安心住在厂子里看护厂房和机械设备的勇敢治安员。
很快正月过完进了二月,剥了龙皮,抽了龙筋,吃了龙肉,到了龙该抬头的时候了。
在农村,包括乡政府都一样,过不了二月二,一年的农事就不算正式开始,只要过了二月二,所有的一切才会自然步入正轨。
焦炭厂也不例外,二月二下午召开了全体职工会议,二月初三一早,在良辰吉日燃炮放仗生炉点火,好不热闹。
各村和邻近乡都来人道贺,就连县政府都派副县长到场祝贺,开工典礼仪式隆重而热烈。
青树镇的郑小立也不例外,早早就送来了一块上书“生意兴隆”的金字大匾,并代表镇政府送来5000元贺礼。
吴成德既是青树供销社的主任,又是邱上供销社的主任,而且还是武荷香的丈夫,更重要的是武高飞的妹夫,岂有不到之理!当然是与郑小立一早就赶到了邱上焦炭厂。
武荷香没有接手本来已经定好的邱上焦炭厂办公室主任,只做了一名办公室的职员。
今天要接待四方来宾,遇上这样的大场面当然要精心打扮一番。
她漂漂亮亮闪亮登场,宛若芙蓉出水红枫带雨好不靓丽,简直是惊艳八面。
只见她:柳眉弯弯如清月,眸光闪闪似涟漪,两耳无饰自玲珑,小口微含笑三分。只因今日心未静,眉心微蹙欠粲然。
再看她的衣着打扮风采气质:淡蓝外衣碧天湛,洁白衬衣雪云藏,小板裤上透魅力,高跟鞋下亮姿风。
多少泥腿棒子,多少风雅大家,有哪个不眼谗哪个不心动?就连捧着牡丹的郑小立看了这位清雅脱俗的淡茉莉都不由地想多看几眼多嗅几鼻。
同时也不免为吴成德的艳福和分离而暗自感叹,一感一叹。
武荷香因何心中不能安静?为何不能笑颜灿然?女人的心思又有谁能看懂谁能知晓?
一个人放在心中,人虽去而情犹在。
以前他找她,试图向她解释,她都一直没有接纳他。
春节期间他又来看她她都没理他,那是因为她的心愿未已,那是一个女人天生的矜持,那是她故做了一碗冷汤。
今天这个人可能要到来,而且一定会到来,就是他,吴成德!
她这么多日子虽不在他的身边,但无不感觉到他的凄凉、悔恨和无助,但她现在还不是回到他身边的时候。
不过她坚信,这个时机会很快到来,一定会很快。
还有一个人被她拒之千里,看到他就如看到了一只恶狼,以前的往事就如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搬不动,挪不开。
春节过后见过他两次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就连在他说话的时候都想将耳朵的开关关闭上,可是,做不到。
他,胡小红!
不过有一点似乎与以前留给她的印象不同。
看上去现在的胡小红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凶势和彪劲。
也许胡小红已经忘掉了那个让人撕心裂肺的不光彩一幕。
也许胡小红怎么也不会想到站在面前的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妇就是当年将要把她拖进苇地的青葱少女。
也许胡小红洗心革面已经把所有的罪孽都在监狱里洗刷一光。
也许他胆怯不敢去面对以前的污点。
总之,他的眼光中没有了往日一点的穷凶极恶,没有了往日的骄横跋扈,没有了以前的不可一世,就像脱胎换骨一样。
就连他说话的声音听上去都是那样疲软无力,走路都没有一点精神。
他的眼光躲避着武荷香的眼光,原来还以为是他心中有鬼,不敢正视。后来观察,他这样看武荷香,同样也这样看其他女职工。
也许是他故意这样装作善人?也许他是在韬光养晦蓄势待发?也许现在是虎落平川?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个人更可怕,更可恶,更阴险!
武荷香对他怀着高度的戒备之心。
有此二人,难免武荷香的心如花开放。
也许在别人眼里这样才多了几分西施蹙颦的风味,别具一格。
吴成德在外忙了一冬天,总算借过年之机好好休息一下了。
为了掩人耳目,年前就让张仙桃回了她家。
他一个人孤人只影地过了一个年,好在供销社大院职工住着好几家,每天聚在一块玩,玩在哪里就吃在哪里,倒也过得快过得乐。
他知道武荷香要到焦炭厂上班,春节去武家岩劝过她一次,试图阻止不想让她再去受苦,武荷香没有采纳他的好心和建议。
几张莫名其妙的艳照把他弄得十分狼狈和尴尬,有十张嘴也难辫清。
武荷香说他没有资格管她的事,他也只好认了。
好在私下还有个张仙桃,他对她的态度自然也就凉淡了许多。
今天看到明艳靓丽的武荷香,心中不免又勾出一股酸酸的浓味。
毕竟她现在还是名正言顺的老婆,这样不搭不理的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更让人感到不是滋味的是她竟然和郑锋军一起忙出忙进,两个人还不时在一边说笑,这让他的心像被锥刺了一样疼痛,他看不下去,也绝对不能容忍。
可是人家都是同事,在一起共同为开业典礼服务也都是正常事,何必这样妒意十足地想?
可如此自我安慰似乎又显得很无力而苍白。
他控制不住自己不由自主地这样想。他的视线可以说自从到场就没有离开过武荷香。
他多么想和他去一个僻静的地方说会儿话,再向她解释一下。可是,武荷香一直在人前忙碌,没有给他留出单独说话的机会,这使他的内心就像猫抓似的,缭乱得难受。
郑锋军与武荷香同为典礼仪式服务,这本是正常的事,但他的动机并不单纯,他就是借和武荷香同事之机故意在吴成德面前刺激他,让他心中难受。
今天几乎是武荷香走到哪里他就跟随在哪里,做事的时候争着为武荷香做这做那。
郑锋军的热情在武荷香看来几乎是一贯的知冷知热,有重活争着不让武荷香做,这一点上要比粗心大意的吴成德强好多倍。
武荷香初到和郑锋军共事并不反感,相反,倒是觉得以前大家对郑锋军的看法有偏见。
她觉得郑锋军其实是个心地细致,为人随和、善解人意的人。
因此在今天对郑锋军显示出的异常热情也没有感觉到哪里过分,哪里有不合适。
中午时分,剪彩完毕,焦炭厂为来宾安排了十几桌酒菜,所有来宾一起步入了厂房中的临时餐厅里就坐入席共进午餐。
武荷香忙了一上午,感到腰酸腿困,提了两个暖壶,正想乘此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歇息,郑锋军走了过来关心地:“荷香,累了吧,多歇会,我已经告诉伙房,最后专门给咱们弄一桌下酒菜,一会儿咱们好好喝一杯。”
“呵呵,我可喝不了。”武荷香笑着说。
“没事,我替你,你喝饮料。”郑锋军眉飞色舞地说。
“呵呵。”武荷香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不好意思,“哪能让你替,今天你比我还累,我做的事都让你替做了,谢谢啊。”
“哎,姐们,我们是同事,我们又都有供销社那一层关系,能和别人一样吗?”说到这里,把笑容收起来显得亲近又诚心地变了话题:“荷香,说实话,你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吴成德那种沾风惹草的小人,从这一点上我特佩服你!”
“有啥好佩服的,这不是无奈嘛!其实成德还不是你说的小人,你们互相有成见也是自然。”武荷香虽然听着郑锋军这话有点不合胃口,口吻却依然很平静。
“荷香,要不是现在你和他已离婚,我还——”郑锋军情知说错顿时停下来。
“别胡说,谁离婚了,我们只是分开一段时间互相冷静一下。”武荷香纠正说。
“是,荷香,你看我这一说掏心话就出错,对不起啊。”说到这里又往武荷香跟前凑了凑:“吴成德放着你这么漂亮的老婆不珍惜,偏要去找野花,给谁也受不了。”
“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人。”武荷香皱了一下眉头,小风轻轻地撩了一下她额前的刘海,微微虚合了一下眼皮说。
“荷香,再说个你不愿听的,你走后那个张仙桃都和吴成德过到一起了。”郑锋军可不愿失去任何一次良机。
“郑锋军,我看你是个热心人,可,别人的事可不能乱说啊,再说,仙桃是我当时叫到家里住的,别乱说!”
“荷香,你糊涂啊,你这一走,他们还能和以前一样安分?”郑锋军设身处地提醒。
“郑锋军,你能不能不说别人,烦心。”武荷香似乎有点不高兴,站起来提着暖壶就要向锅炉房走去。
郑锋军情知已说到武荷香的痛处,一步跨上前来,一边伸手抓住武荷香手里的水壶一边说:“荷香,别生气啊,我这不是为你想吗?言重了还请姐儿们担待着点啊。来,给我,你再休息一会出去不迟。”
武荷香显得不好意思,手里握住水壶不放。
正在两个人你扯我夺的时候,冷不防吴成德冲过来朝郑锋军的脸上就是重重一拳:“去你妈的,离我老婆远点!”
郑锋军没有防备,顿时眼冒金花,踉跄了一下摔倒在一边。
吴成德还要举拳再打被武荷香拉住:“吴成德,你这是要做什么?凭什么打人?”
这时,郑锋军擦了一下鼻血,抹得半边脸都成了关公,从地上翻起来顺手抓起一根木棍。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眼看郑锋军就要冲过去,武荷香扭转身来,见状心急,不顾一切地抱住郑锋军不放。
吴成德本来个子就比郑锋军矮,又见郑锋军手里抓起木棒,心中未免着慌,但又碍于面子不得不严阵以待。
就在郑锋军要极力挣脱武荷香向吴成德冲过去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横拦在他们中间,武荷香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心中厌烦的那个人,胡小红!
胡小红用力把郑锋军手里的木棍夺下来,一把抓住郑锋军胳膊才推将开去。
郑锋军素闻胡小红的江湖大名,也显得十分顺从。
这一边武荷香又抓着吴成德的袖不松手:“吴成德,你要闹就回你青树供销社闹去,竟然来我们厂里逞什么英雄!”武荷香杏目圆睁怒目而视地朝吴成德喊道。
吴成德也不与分说,猝不及防地突然一把将武荷香揽在怀里声音发颤:“荷香,乖,听我的话,离开这里跟我回去好吗?你知道吗?我有多想你!”
武荷香抬起脸来看到吴成德的眼眶里泪水在打转,神情顿时恍惚了一下,忽然推开了他把身体转过一边:“别说了,让我想想。”说完竟捂着脸向宿舍跑去。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这样结束了,就像一股草木不惊的旋风,悄无声息地刮起来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角落里。
吴成德从心里很感激胡小红,如果不是他的及时出现这个场不知道该如何收拾,最后的结局也不知道又会多惨,多失体面。
与此一遇,武荷香的音容笑貌又如影随形地塞满了他的脑海。
原以为有了张仙桃的野味会渐渐冲淡这股家香,谁知道,一见到武荷香就情不自已。
他发现,武荷香在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取代,她的音容笑貌已经深深地烙印在灵魂的深处,紧紧地与生命连在一起。
荷香她没有拒绝,她的心中不是还燃着旧情吗?她说她要再想想,想什么?有什么可想的?不就是女人矜持的托词吗?
那天吴成德是来宾中最后离开邱上焦碳厂的一个,他想接武荷香回家。
他的固执,他的倔强,以及他对她的不舍,武荷香自是了然于胸,但有一桩心思未了,决意不跟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