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娄曼宁 • 一】
我叫娄曼宁,今年二十九岁。我的丈夫很忙,每天早出晚归,加班也是常事,因为他要负责养一家三口,还有房贷要还。我是一个全职太太,在家负责照顾我们可爱的女儿。她今年三岁半了,邻居都说她长得像我,圆圆的大眼睛特别可爱。
三年前,我们从一线城市迁回了这个小城,这里房价不高,消费水平也比大城市里低很多。我们终于结束了在大城市中的租房生活,在郊区买下了一套独栋小别墅。虽然加上我们这几年的积蓄,也还是有十几年的贷款要还。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终于过上了理想中世外桃源的生活。
今天是2019年5月24日,星期五,天气晴。
昨晚我们睡的太晚,我今天不打算让女儿去幼儿园了。
今天早上我做了一个怪梦,梦到公园里将要举办活动,我正和一个女伴坐在草坪上看热闹,一个年轻男人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笑着对我说:“等着急了吧?”。
我回头看他,却只能看清大概轮廓,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很年轻,也很阳光。
他轻手拍了我手上沾的泥,刚要对我什么,巨大的火球突然在不远处的表演中心爆燃,爆出一团巨大的火光。
人群尖叫着,骚动起来,每个人都试图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事故中心。年轻男人起身想要拉我,但我伸手的同时,却被另一只手拉住,一下就被拉散了。
我边跑边回头看,却已经不见了那个年轻男人,身后只有一团团不断炸起的火光。
火光朝我袭来,我一下就醒了。原来是个梦。
女儿在旁边睡得正熟,外面阳光明媚。先生已经上班去了,女儿还躺在我身边。她的的小肚子在被子下面一鼓一鼓的,睡得很香。
我打了个哈欠,起身开始准备早餐。
来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里面却没有水。对了,昨晚厨房的一个水管裂了,客厅里流了很多水,我和先生收拾到很晚才睡觉,也把家里的总闸关上了。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先生的电话:“喂,你早上跟物业报修水管了吗?”
“报过了,他们说九点左右过来修。”我先生说。
我看看表,八点四十五,快来了。还好,冰箱里还有昨天的蛋炒饭,女儿起来如果饿了可以热热吃。
我迅速简单收拾了一下,使得家里看起来不太乱。刚收拾好,就听见“叮咚”,门铃响了。
来得真准时,我想。
【方城 • 一】
我叫方城,是一名工程师。三年前,我和妻子搬到了这座小城,买了一个小房子生活。
今天是2022年5月24日,星期二,天气晴转小雨。今天家里的保姆有事请假了,我起得很早,一大早就出去买了很多菜。
昨天我们睡的很晚,因为我妻子把鱼缸砸破了,满客厅都是玻璃碴和水,还有我们养了好几年的鱼。还好,我把它们救回来了,现在暂时养在水盆中。
我爱人今天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我早上给她做饭的时候,她一直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我笑,像极了我们刚认识时的样子。
但是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早上那条黑色金鱼又跳出来了,是的,它似乎很不喜欢呆在水盆里。
今天早上我听到花盆里有沙沙声,我循着声音跑到花盆边,发现那条黑金鱼正鼓着嘴,瞪着本就突出的眼睛,拼命地张着腮试图呼吸空气。
而我妻子就站在花盆旁边,呆呆地看着它。
我将金鱼从花盆里抓起来,放回了水盆里。可是当我洗漱完,就又听到了那沙沙声。我来到花盆前,那条黑金鱼正在花盆里挣扎。我妻子站在旁边看着。
我问她:“是你把它弄出来的吗?”
我妻子笑着说:“它自己跳出来的,它想要自由。”
我无奈地将金鱼捞了起来,又放回了水盆里。
我拉起妻子,让她回房再躺一会儿,等我出去买个新鱼缸回来,我们一起给鱼建个新家。
我妻子笑着点头答应了。
她已经病了三年了。我很想辞掉工作,一直陪着她,可是我们的房贷还有二十年,我不希望在失去女儿之后,再失去这个家。我期盼着,或许有一天,她好了,我们可以再有一个孩子。
【娄曼宁 • 二】
“女士您好,今早有人报修说您家的水管坏了,我是负责修理的。”门外的修理工看起来很年轻,很有礼貌,长得也不错。
我心想:奇怪,这个男修理工,居然跟今天早上梦里梦见的男人长得一样。
他背了一个大箱子,看起来很沉。
我告诉他水管爆裂的位置在厨房里,他答应了一声,很快就跑进去开始修理起来。
情况似乎比想象中麻烦,每次他让我打开水管测试,都没有水。看来,这个修理工没有什么经验。
他急得满头大汗,还跟我借用卫生间,我同意了。
我又去看了女儿一次。昨天因为水管爆裂,她跟着一起兴奋地玩水,玩累了,就闹着要和我睡,夜里一点多才睡下。她还在睡着,小脸红红的。我决定再让她多睡一会儿。
来到阳台,我给金鱼喂食。其中有一直黑色金鱼很不满足,总是去抢别的鱼的食,我决定给它一点教训。
已经过了十几分钟了,那个修理工怎么还在卫生间里,这时间也太长了。
我来到卫生间,敲了敲门,无人应门。我又喊了两声,还是没人答应。
于是我回到厨房,奇怪的是,那个修理工的工具都不见了。
难道他已经走了,没和我打招呼?
我看了看表,九点四十五,时间不早了,该喊女儿起床了。
“欢欢,欢欢起床了。”一路喊着女儿的小名,我来到卧室。
然而女儿已经不在大床上了。我来到女儿的卧室,她也不在自己的小床上。
我到处看了一圈,都没有她的身影。
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返回卧室,猛得掀开大床上的被子,瞳孔瞬间缩紧。
床单上附着着一大摊血迹,那血迹鲜红无比。女儿之前睡觉的位置上,只剩下一团头发。
我茫然地四下看了看,忽然大叫一声,爬起来奔向门口。
对,那个修理工!
他......他来的时候有个大箱子!
【方城 • 二】
我买了新的鱼缸回来,并找了一个大桶放在厨房里接水。
等我擦洗完新买的鱼缸,回到厨房时,水早就溢过了水桶边缘,流得到处都是。我妻子就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汩汩的水流。
我伸手去关水龙头,她却制止了我,她说:“你看不到吗?这水管坏了,里面没有水,你没发现吗?”
“哦。”我叹口气,关上了水龙头,“我一会儿找人来修。”
等我给新鱼缸换好了水,发现那只黑色的金鱼又不见了。最后我在那个花盆里找到了它。它已经死了,这次我没能救它。
一切弄完,时间不早了。我告诉妻子,公司里有了会议要开,让她在家等我,开完会我就回来。
她笑着点头答应了。
【娄曼宁 • 三】
我胡乱套上衣服,一路奔到门外,刚才那个修理工的车已经不见了。我跑到小区物业,语无伦次地描述了那个修理工的体貌,物业的工作人员却说他们没有这样一个工作人员。
“你们把修理业务外包了吗?”我的嗓子已经哑了。
“没有。”
“那你们怎么会派人到我家里修水管?”
工作人员查询后,却告知我他们早上根本没有接到水管的报修电话。
我连忙打给先生,把女儿不见的事告诉了他。
“你先别着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淡定。
“我怎么能不着急,女儿不见了。你还是不是她爸爸?!”我吼道。
“你先回家,我现在在开会,开完会马上回去。你先不要报警,等我回去再说。”他说。
“你还有心情开会,你的女儿不见了!我真是瞎了眼!”说完,我就把手机扔了出去。
旁边的几个工作人员都看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个女孩帮我把手机捡了回来,说:“您还是先报警吧。”
我接过电话,气得发抖:“都是他,鬼知道他到底给谁打的电话报修,招来一个绑架犯。他居然还有心情开会。”
在女孩的帮助下,我报了警。
“监控!对了监控,拜托你们帮我查监控。”我看到物业中心的监控屏,突然反应过来。
【方城 • 三】
我今天开会的时候,接到我妻子的电话,说我们的女儿不见了,有人绑架了她。我还有会议,暂时走不开,我告诉她要冷静,对,等我回去再处理,先不要报警,如果警察来了会很麻烦。
我们的女儿失踪了,确切地说,是永远不见了,这我知道,可是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我妻子带女儿去公园玩时,女儿突然不见了。警察后来破了案,女儿的尸体在公园里被找到时,已经变得残破不堪。入殓时,即使美容师做了最大的努力,她的样子也依然看起来难以接受。
我的妻子崩溃了,我也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安葬好女儿后,我们家里很长时间都是低气压,两个人都鲜少说话。
我的妻子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女儿的房间里默默流泪,凌晨我睡醒一觉起来,还经常能听见她在隔壁的哭声。
半年后,忽然有一天,她很早就起来了。我起床时,她已经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餐。见到我,还破天荒地跟我说了早安。
家中的阴霾终于渐渐散去,我想着她应该是想通了,愿意重新开始了,便也积极地配合。
那天我们都小心翼翼,没有提起已经去世的女儿。晚上,我们还在长达半年的分房后,重新睡在了一起。
那一晚很满足,我们都竭尽全力取悦对方,好像回到了刚谈恋爱的时候,充满了激情。
一个月后,妻子开始出现呕吐症状,又过了几天,她告诉我她去医院检查,自己已经怀孕了。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幸福忽然再次降临了。
第二天,我背着她收拾起了女儿的所有东西,把她的房间重新装扮成了婴儿房,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她看到时脸上有一瞬间的失落,但立刻换上一副幸福的笑脸,夸赞我布置的很好。生活也该重新出发了,我们都这样想。
之后的几个月,我们的生活逐渐回归正轨,甚至开始了有些甜蜜的二人世界。我幻想着孩子的出生,就跟以前期待女儿出生时一样。
她的孕吐比上次更加厉害,食欲不振。我很紧张,每天都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希望她能多吃一些。
发现事情不对劲时,是在她怀孕第三个月。那天我陪她去建档产检,但是做过B超之后,医生却说她根本没有怀孕。
当时医生指着B超图说:“你们看,这个子宫内什么都没有,也没有明显膨大。”
我想着可能医生搞错了,因为我妻子的妊娠反应很明显。于是我们到另外一家医院,又做了一次检查。
事实令人心痛,我妻子根本就没有怀孕。但她坚持自己怀了孕。
(中)
【娄曼宁 • 四】
一个好消息是,监控中拍到了修理工的车牌号,和他在小区内的行驶轨迹。
他从我家出来以后,径直出了小区西门,朝南边拐了。
我把他的车号报给了警察,警察很快就锁定了这辆车。他们告诉我,这辆车停在了小区不远处的中学门口。
我连忙驱车赶了过去。下了车,我才发现这里人可真多,有很多家长正等在校门口。
他们看到我,都带着惊异的目光,有人还对我指指点点。
我转过头,看到车窗上映出我的上半身。没错,我的外套里是睡裙,脚上还穿着拖鞋。
有什么好看的?你的孩子丢了,难道你还有心情打扮吗?你难道不是和我一样疯了似的到处找吗?
等等,你们有谁见过我的女儿?她长得特别可爱,大眼睛,三岁多,比同龄小女孩要高一些,穿着粉色的睡衣。
他们都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纷纷朝后退去,为我让出了一条路。
我裹紧了大衣走到校门口,那里正涌出更多的人。
我抬头看了一眼大门边的挂钟,快要十二点了。奇怪,这表的设计好特别,怎么还会流泪?
管不了那么多了,找女儿要紧。
正当我努力寻找那个修理工的身影时,我的手机响了。
我接起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说:“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没有回答,此时我的的注意力全停留在疯狂涌出的人潮中。
电话那端的男人继续说:“他根本就没混在这些学生中。他们已经把他转移走了,看你找得团团转,就是不告诉你。”
“谁转移走了?快告诉我!”我怒吼道。
“看到校门口那个女老师了吗?”男人的语气中充满了戏谑,“对,穿白色大衣那个,她知道。你去威胁她,对,别紧张,我教你,她会告诉你具体地址。”
握着手机的手一直发抖,我走到那个女老师面前,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修理工,和一个小女孩?”
女老师向后缩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
我按照那个男人在电话里教给我的说:“我不相信,我明明看到你和他说话了,他还给了你一个信封。”
女老师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淡紫色的信封,举着问我:“你问这个?”
我喜出望外,但面上仍尽量保持了冷峻的神色,让自己看起来已经识破了他们的把戏。很显然,她就是那个修理工的同伙。
我打开信封,那里面的纸上只写了一行字:【T市精神病医院】。
精神病院?那个混蛋怎么会把我女儿带到那里去?他究竟想干什么?!
【方城 • 四】
我赶回了家,我的妻子不在家里,她一定是又跑了出去。
自从她幻想自己怀孕后,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不得已,我在两年前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治疗。
治疗的效果很好,半年后,我妻子的病情有了很大缓解,于是我将她接回了家里。
前三个月一直相安无事。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说我们的女儿被人绑架了。
我立即意识到不好,赶忙请假回到了家,却看到妻子正抱着一个布娃娃在大哭。
那是我女儿以前最喜欢的一个布娃娃,我明明已经把它收起来了,她怎么又把它找出了?
我说:“曼宁,你怎么了?”
我妻子抬起头,把那个布娃娃举到我面前。我发现,那个布娃娃居然穿着我女儿生前的衣服。
我妻子说:“你看,我找到她了。吓死我了,原来她是在跟我捉迷藏,我还以为她被人绑架了。”
那天,我整晚都没有睡。
之后,我的妻子开始不断幻想出一些不存在的人,反复的绑架我们的女儿。而她也把那个布娃娃,当成了女儿的替身。
最严重的的时候,她居然把我也当成了某个她幻想中的陌生人。
之后,我就请了阿姨。我不忍心再把她送回精神病院,但我不在家的时候,必须有人看着她。
但今天,阿姨请假了。而我有会议,不得不赶回公司。
我走到卧室,来到床前,捡起床上的一小团头发看了看,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是布娃娃的头发,我妻子又发病了。
现在,我必须去把她找回来。如果她被警察看到,那真的不太妙。
【娄曼宁 • 五】
我赶到了T市精神病医院,一路打听,可是没有一个人看到过那个修理工。
他们一定都在骗我。
保安将我拦在了住院部大楼外。正在我着急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他看到我时愣了一下,然后走过来,对我说:“不是都出院了吗?怎么了,又复发了?”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激动,话未出口,眼泪先流了出来。医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我艰难地开口道:“医生,你看到一个男的没有,跟你差不多高,穿着蓝色工作服,他,他绑架了我的女儿欢欢!”
“什么?!”医生也吃了一惊,他愣愣地盯着我,说,“你,你确定吗?”
“我确定,我当然确定!就在今天早上!”我不住地点着头,又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从中学老师那里得到的纸给他看,“这是我找到的线索,你看上面说绑架犯就在T市精神病医院。”
医生接过纸,认真看了看,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你先等一下,我去帮你问问看。”
他立即走回了大楼,两分钟后,他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
“这是我们医院的保安队长。”医生指着其中一个男人对我介绍道,“他们会全力帮你搜索那个嫌犯,你跟我们来吧。”
“谢谢,谢谢......”我不住地道着谢,和他们一起走进了大楼。
他们领着我来到一个空房间,对我说:“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们会去查监控,并在全院内搜索。”
“我和你们一起吧。”我坚持道。
“你不了解医院内部,容易走丢。”医生说完,还给我倒了一杯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的。先喝点水,平复一下心情。”
“谢谢。”
医生出去了。
我坐下来,拿起水杯,又将它放了回去。唉,我现在哪里有心情喝水呢,我的女儿还在人渣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她救出来。
我先生那里也一直没有消息,他一点都不在乎我们的女儿。
【方城 • 五】
女儿的死,是我永远的痛。
我依然记得那天我临出门时,女儿对我说:“爸爸如果我今天表现好,你能不能给我买个新娃娃?”
“当然可以。”我亲了下女儿的小脸蛋,出了门。
下午,我突然接到了妻子的电话。她的声音颤抖着,泣不成声:“欢欢,欢欢不见了,你快来,快来......”
我到达现场时,警察已经在整个园区内搜索,广播里也在不断播放着寻人通告:“方嘉欢小朋友,请听到广播后,立即到旋转木马,立即到旋转木马,你的妈妈在找你......”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几个小时后,警方在园区的其中一段监控中,找到了女儿的身影。那正是女儿失踪的时间。
她跟着一个穿着卡通人偶服装的人向着西南角走去,手里还握着一根棒棒糖。
经园区工作人员辨别,这套人偶服并不是他们的展示服。
有人假扮了工作人员。
之后,在园区一处偏僻的公用厕所里,他们找到了那套被丢弃的人偶服。可是女儿依然没有下落。
警察告诉我,他们一定会尽力,现在还有希望。
妻子靠在我怀里,已经没有了眼泪:“都是我......都怪我不好,我为什么不等她坐完旋转木马再去卫生间。都是我,都是我......”
我搂紧了她。
起风了,山风那么冷,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警察在第三天终于抓住了那个嫌疑人,根据他的供述,他当天将我们的女儿拐走后,还没出园区,警察就赶到了。
为了能顺利逃跑,他将昏迷的女儿捂死,丢进了园区一处废弃的窨井里。
窨井很窄很深,警察花了很大力气,才将女儿的尸体弄上来。
她身上裹了一件蓝色的工作服,脸被窨井里的老鼠啃过,残破不全。
几年过去了,我仍然不敢回忆那一刻。
【娄曼宁 • 六】
我等了大约十分钟,仍不见有人来找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必须去看看情况。
我推开门,来到走廊里。没看到那个医生,也没看到保安,他们也许都出去了。
楼梯转角处,突然有个人影一闪。那个人好像穿着深蓝色的衣服,是那个嫌疑犯!
我急急奔过去,那里却空无一人。
我推了推楼梯口的铁门,已经上了锁。我只有绕回另一边下去追他。
就在我转身往回跑的同时,我又看到了那个医生。
心中一喜,我正要喊他,却见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人,看起来气势汹汹。他们走到了我刚才待的房间门口,那医生朝门里一指:“就在里面,快把人抓起来。”
抓谁?嫌犯吗?可是他已经跑到楼下去了。
他们并没有看到我,其中一个人小声说:“攻击性强不强?”
医生说:“我刚给水里放了药,应该睡着了。”
另一个说:“咱们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万一在医院里引起混乱怎么办。”医生说完,给那个人展示着一张纸,“可能就是看了这张寻子启事,才发病的。”
我看向那张纸。那哪里是什么寻子启事,那是我找到的线索。
难道他们要抓的人是我?难道他们是绑架犯的同伙?
想到此,我赶紧藏在了楼梯的转角里。
那个保安队长说:“先把人弄住了,再看怎么办。”
看来,他们是真的要对我下手。
几个人说着,推门走了进去。
“人跑了!”很快他们就出来了,然后匆匆忙忙向下跑去,消失在了走廊里。
我等了几分钟,没人回来。我赶紧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另一边的楼梯口,跌跌撞撞地跑出了住院部大楼。
就在我将要跑出医院时,身后有人追了出来。
我拼命地跑着,终于在他们抓到我之前,来到了我的车边。
坐进车里,我猛踩油门。车“轰”地一声向前窜出,将“别跑,别跑”的喊声甩在了身后。
正当我刚刚松了一口气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我以为是警察,立即就接了起来。
“他,他在医院里......他们,他们都要抓我。”我语无伦次。
“你弄错了。”是那个给我打过电话的男人,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冷, “那个绑架犯还在你家里。”
【方城 • 六】
我赶回家时,我妻子还没有回来。
我在外面找了她很久,打了很多次电话她都没有接。最后一次,她终于接了。她告诉我,她已经报警了,还说女儿被拐到了T市精神病院,有人要害她。
我什么也没说,只告诉她要快点回家。
她的情况真的太糟了,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感觉到了。都怪我,不该控制不住情绪,失手打了她,还把她推到了鱼缸上。
现在,我必须要在警察到来前,先将家里的事情处理好。
我打开院门,径直走向后院。在确认周遭没有邻居的窥伺后,我来到角落里的一株桃树下,蹲下身仔细查看。
这棵桃树是上个月才种在这里的,长势不错,四周的一圈土已经被新长出的草所覆盖。我仔细对比了下,虽然比起旁边的草坪还是略显稀疏,但应该不会被看出什么。
我起身回屋,倒了一大杯水一口气全部喝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是,我的手还是在不断发抖。
如果那件事真的被警察发现,不知道曼宁会面临怎样的刑罚。
或许,我可以说,一切都是我做的?
可如果这样,还有谁能来照顾她呢。
我坐在窗前,看着远处的群山松雾,发了一会儿呆。这么美丽的小城,恐怕很快我们就要和它说再见了。
天渐渐黑了,她怎么还没回来?
唉,她的手机也关机了。
我站起身,走向大门。路过卧室时,我向床下看了一眼。床单垂到地面,什么都看不到。不管了,我必须尽快把她找回来。
(下)
【娄曼宁 • 七】
我心急火燎般地开了门,顺手抄起了门口的雨伞。那个绑架犯还在家里,无论如何,我也要救下女儿。
如果我先生在就好了,可惜我在回来的路上给他打电话,他居然关机了!
好吧,什么也没有他的那个分析会重要。我已经对他不抱幻想了。
为了不发出声响,我脱了鞋,光着脚先来到客厅。
没有人。
餐厅里也一样,但奇怪的是,餐桌上多了一个空了的水杯。
我握住雨伞的手开始发抖,这一定是那个绑架犯干的!
突然,我注意到地上有一排鞋泥印,很浅,但看尺码是男人的,和我先生的应该差不多。
看起来,那鞋印是从通往院子的阳光门处出现的。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来到餐厅喝了水,又离开了。
院子!那个修理工为什么要去院子里?!
我小跑着来到阳光门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天已经黑了,起了点小风。我打开院灯,举起雨伞朝院子里走去,我能感觉到我身体的每一寸汗毛都在发着抖。
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在前院走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我又来到后院,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角落里的一棵树下,被灯光照到的地方,看起来很奇怪。
那棵树下的土很红,红得像浸过血一样。而且,它四周光秃秃的,像是才被人翻动过。
我立即奔了过去。
趴在树下,我更能确定,这里的土和其它地方不一样。
难道说?
我挥动雨伞,将它作为我的工具,拼命挖了起来。
昨晚才下过雨,土很松软,并不难挖。
越向下挖,我的心就越冷。直觉告诉我,这底下真的有东西。
大约挖了半个小时,我感觉雨伞的顶端触到了什么东西,伴随着一股怪味。
我换成手挖了起来。很快,我的指尖就触到了一个又软又滑的物体。
拨开上面的土,我俯下身去查看。土里一片白乎乎的,那是,那是塑胶布。
这塑胶布很厚实,里面像是裹了什么东西,满满裹了好几层。
但是它的一角已经破了一个洞,一条粗壮的树根从里面伸了进去。洞的旁边,还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蠕动。
我将更多的土挖开,试图去揭开塑胶布,但它裹得实在太紧,我只好探身下去,一点点将塑胶布和里面的东西一同抱了出来。
看着地上的“东西”,我感觉我的心脏都被击穿了。
那个绑架犯,他居然害死了我的欢欢,还把她埋在了一棵树下。
费了很大的劲,我才将那塑胶布打开。伴随着更重的臭味,一具女孩的尸体呈现在我的眼前。
她的脸已经开始腐烂,整张脸都被一种白色的菌丝一样的东西覆盖住了,脖子上的皮肤开始发黑。
我看不出她的样貌,可她穿着一条绒布质地的小裙子,这分明是我的欢欢。
我扑倒在她的身上:“欢欢别怕,妈妈来了,妈妈再也不让你受伤害了。”
可她却无法回应我了。
我抱着她的尸体,倒在了草坪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天幕在我眼前慢慢合拢。
【方城 • 七】
我仿佛听到了警笛声。
那件事,恐怕真的要瞒不下去了。
曼宁,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能保护你。
一个多月前,我的妻子又发病了。那天是个周末,阿姨不在,本该是我陪着她。可我公司里突然有事,我看她状态不错,就留她一个人在家,回到公司加班。
等我晚上到家时,曼宁看起来心情不错,还为我做了几道菜。
我很诧异,问她怎么这么高兴,她告诉我今天是女儿的生日,三口人要一起庆祝。
我叹口气,只要她高兴就好。
我走向卧室,准备去拿那个布娃娃来充当女儿。曼宁每次发病,都会把女儿生前的这个布娃娃当成她。
打开门,我惊呆了。
一个小女孩正躺在大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
难道真的是欢欢回来了?
我忐忑地紧走两步来到床边,仔细去看小女孩的脸。
不,这不是欢欢,她是谁?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了上来。
我关上门回到餐厅,质问我妻子:“那个女孩,你从哪里弄来的?!”
她却对着我嗔怪道:“你在说什么?是我们的女儿呀,方嘉欢。”
我喘着粗气,对她低语道:“我不管你从哪把她弄来的,我现在就去叫醒她,送她回家。”
“你疯了?”曼宁着急起来,挡在我面前喊道,“我绝不会让你把欢欢送走。”
“阿姨?”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小女孩。她穿着一身绿色的绒布裙,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正揉着眼睛。应该是我们的说话声把她吵醒了。
我脑袋顿时“嗡”地一声,欢欢出事那天,穿的就是类似这样的裙子。
曼宁走过去,蹲下身笑着对她说:“你醒啦,来,快来吃饭了。”
小女孩看了我一眼,有些羞怯道:“不,不用了。阿姨,我想回家。你不是说,等叔叔回来就送我回家吗?”
我走过去,尽量控制着语气对女孩说:“你是怎么来的?”
女孩抿抿嘴唇:“我,我好像走丢了。下午在路上碰到阿姨,她说她可以送我回家。”
我心下已然明白几分,又问:“你记得自己家在哪吗?”
女孩点点头:“嗯,妈妈教过我,在聚芳园南里15号楼608。”
我拉住她的手:“来,叔叔送你回家。”
“不行!”一旁的曼宁突然疯了一样从我手里抢走了女孩,大叫道,“我才是她妈妈,我才是!她哪也不能去,这才是她的家!”
女孩吓得大哭起来,我立即上前想要抢回女孩。
然而曼宁坐在地上,死死将女孩搂在怀里,不顾她的挣扎,不停重复道:“我是你妈妈,我是你妈妈......你是我的欢欢,欢欢,别走,别离开妈妈.......”
我去掰她的胳膊,也喊道:“她不是欢欢,你放开她,快放开她!你吓到她了!”
然而曼宁根本不听我的话,力气也变得极大,我怎么都弄不动她。
她紧靠着冰箱,不断将女孩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上,呓语不停。
我急的团团转,想要救下女孩,却又怕弄疼曼宁。
僵持了不到一分钟,我发现女孩的哭声微弱起来,但是喘息声却越来越大。我赶紧去摇曼宁:“快放开她,要出人命的。”
曼宁却一反常态,“嘿嘿”一笑道:“好好,那她就不会再离开我了。”
此时,女孩的哭声已经彻底没有了,变成了伴随着抽搐的喘息。
糟了,她可能有哮喘病。
我终于下了狠心,拼命按住曼宁,一点点将女孩从她手里夺了过来。
女孩的脸上全是泪痕,脸色青紫,几乎没有了气息,只有嘴唇不断抖动着。我急得满头大汗,用尽了我看过的各种急救方法。
然而,她还是很快停止了呼吸。
我瘫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曼宁爬过来,再次将女孩抱在怀里,喃喃道:“不怕,妈妈在,妈妈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抱着小女孩的尸体,就那样睡着了。
我看着她们,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睛。三年前,当警察找到欢欢时,她也是这样的反应。
我将她们分开,把曼宁抱回了屋里,又回到了餐厅。
那个女孩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一只眼睛微睁着,似乎正在“看”着我。
我吓得浑身一抖,背过脸去来到她身边,帮她将眼睛闭上。而后,我又拿来湿毛巾,为她擦净了脸上的泪痕。
我在她的尸体旁坐了一会儿,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起身来到杂物间,开始翻找起来。记得搬来T市时,我们用了很多大号的塑胶袋,质量很好。
很快,我就找出了最大的那个袋子。我将它从边缘剪开摊平,把女孩的尸体放在上面,然后像包春卷一样,将她裹了起来。再用胶带全部密封好。
看着眼前乳白色塑胶袋里小小的人,我又流泪了。
对不起,但我的女儿已经没了,我不能再失去妻子。
夜深后,我抱着她来到后院角落里,连夜将她埋在了一株才种下不久的桃树旁。
第二天早上,曼宁醒来后,一直追问我女儿去了哪里。我只告诉她,那是她做的梦。
【娄曼宁 • 八】
我睁开眼,听到外面警笛声大作,连忙爬了起来,跑向房门。
太好了,警察终于赶到了。我要去告诉他们,快去抓住那个害死我女儿的绑架犯。
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我正要去拉把手,无意识地扫了一眼面前的推拉门。
借着屋内的灯光,我看清了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
我光着脚,还穿着那件睡裙,毛衣外套裹在身上显得很紧。
蓦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仔细看了一眼玻璃上的脸,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是......那竟然,竟然手我丈夫方城的脸?!
不,怎么可能,他还在公司里开会,他根本就不在家!
天旋地转。
我好像记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他回家后,似乎心情很不好,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肯告诉我。
晚上睡觉前,我正在给金鱼换水,他突然走过,质问我:“你为什么要跟阿姨提起,家里来过那个女孩的事?”
我回头看着他说:“什么女孩?我只说了欢欢回来了。”
方城扳住我的肩,注视着我的眼睛,恶狠狠道:“现在找那女孩的寻子启事贴得满大街都是,你要是还想活命,就闭上你的嘴。”
我吓坏了,很少见到他这个样子,但我还是发着抖说:“你小点声,欢欢在睡觉,不要吵到她。”
“你别再给我惹麻烦了,三年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他突然抓住自己的头发,躬着身歇斯底里道,“再这样下去,我也要被你逼疯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想要跑开,他却一把拉住我,吼道:“不准走!”
【方城 • 八】
我贴近玻璃门,想要看清自己的脸。
没错,这就是我。
可我身上,却穿着我妻子娄曼宁的衣服,外套上全是泥污,睡裙已被我撑到极限,看起来非常滑稽。
昨晚,看护阿姨说她带曼宁出门散步时,看到寻子启事,曼宁对她提起那个失踪的女孩来过我们家。
我震惊之余,告诉她可能那个女孩的年龄与欢欢相仿,那是曼宁又犯糊涂了。
阿姨没再追问,但看她的样子,似乎将信将疑。
晚上,我质问曼宁,想要告诫她不要再做傻事,不然我就把她送回精神病院。
她愣愣地看着我,突然开始拼命捶打起我,说我不要女儿,也不管她了。
我真的濒临崩溃了,三年了,她根本不懂我在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我忍不住伸手打了她一巴掌,还推了她一把。
没想到,她突然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我伸手想要拉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仰倒在身后的鱼缸上,后脑重重磕在鱼缸边缘。
鱼缸也向后倒下,拍在地上,瞬间碎裂,金鱼掉落满地。
她躺在一地水和碎玻璃中,旁边一只乱蹦的黑金鱼还跳到了她身上。
“曼宁!”我跑过去趴在地上,将她抱了起来。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冲我笑了一下,接着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的家,再也没有了。
【尾声】
T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刑侦队长正隔着单面玻璃,看着对面留侯问里神情萎靡,额头一片鲜红的男人。
他尤记得两个小时前,他们接到T市精神病院打来的电话,说他们曾经的一个病人家属疯疯癫癫地跑来找人,还拿着一个失踪女孩的寻子传单。他们觉得有问题就报警了,但人没能控制住。
当他们赶到现场时,这个怪异的男人正跪在后院里,在以头撞地想要自杀。他旁边,躺着一具小女孩的尸体。
一名警员走了进来,对他说:“头儿,嫌疑人目前精神状况还不稳定,可能要先送医治疗。”
队长点点头:“现场走访怎么样了?”
“他家旁边的邻居称,他老婆好像身体不好,老有个阿姨陪着。今天早上看到这男的出门买了一个鱼缸回来,还和他打了招呼,那时他还一切正常。”他看了下笔记本,“物业那边的人说,下午看到他穿着女士睡裙跑去报案,称其女儿被修理工绑架,行为异样。他们想再多问时,他就跑了。”
队长摸了摸下巴,依旧盯着玻璃:“你看他像不像装的?”
警员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一个能把自己老婆杀死,又用行李箱藏在床底下的人,真够丧心病狂的。您说,他害死她老婆,是不是因为他绑架杀害小女孩的事被发现了?”
队长说:“还不能下定论,这样,查查他手机,把他们家雇的那个阿姨找来问话。”
“好。”警员说着,合上笔记本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