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盒中之谜
书名:悲乎刀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5171字 发布时间:2021-11-10

朦朦胧胧的阳光似散发着一种寒意,洒在这条刚扫开积雪的大道上,激出一阵金色迷离的雾。

一辆马车缓驰而过。

一辆古典而精雅的马车,虽然不大,造价却必定昂贵。

坐在这辆马车里的也算是长安北城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平得商号的胡老板,三春楼的戚掌柜,沁芳巷的林夫人,三位全是西北商界的佼佼者,在外说话极有分量。

除了这三位,车厢中还有一名年轻人。

他衣着整洁,手指粗而有力,脸上尽是深沉又咄咄逼人的精干之色。

胡老板戚掌柜林夫人在商场上打拼了几十年,颇为圆滑,经验丰富,这时居然都毕恭毕敬地陪在他左右,满面堆着奉承讨好的笑。

而他表情冷肃,不苟言笑,似乎受到这三位叱咤商场的老前辈的奉承讨好本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他已厌烦了这三位商场老手的奉承讨好,从他昨天上午刚到长安起,他们就不放过任何奉承讨好他的机会。

直到坐上这辆马车,他们终于发现他脸色逐渐阴沉,才纷纷闭上了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却仍是不忘朝他一脸谄媚。

这些他都不放在心上,他的人在这里,心已飘远,回归了那个温暖的家。

尽管那不是他真正的家,他仍渴望早一点回去,这次他出来办事的时间实在太久。

他急着想回到那个家,只因家中有个人使他日夜挂怀。

听说几日前她真的回家了,出走半年,她还记得那个家,她也记得他么?

他越想越痴,竟未发觉马车已停下。

胡老板三人一起提醒他,提醒了三次他才回过神来,平复心情,当先一步下车。

胡老板三人小心谨慎地随后下来。

他们这趟的目的地正是慈恩寺。

他们已是最后一批客人。

老和尚迎上前,五人互相作礼。

老和尚前面领路,一行来到大雁塔,又登上第三层塔阁。

黑袄人与青州六虎都没有因新来了几人而产生什么特别的反应。

但青州六虎等得不耐烦,坐姿有些不安分。

胡老板三人还是等年轻人先坐,才拉开椅子陪坐左右,看起来一点也不见往日趾高气扬的傲色,反倒似高攀他混口饭吃的狐朋狗党。

老和尚却不坐,只走到方桌前,沉默半晌,闭上双眼低吟了几句,神情真诚中透着严肃。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神情已多了一分凝重,缓缓合十道:“人都来了,各位且稍安勿躁,听老僧将这事的来龙去脉叙述一遍。”

浓髯汉子腾身站起,瞪着他叱道:“少他妈废话……”

老和尚面不改色道:“我深知你这次来其实为的什么,你也不用太急,该你的终究是你的,绝不会跑。你可别让众位将你青州六虎与那些不可理喻的强匪混为一谈,况且我要说的是事件真相,其中有你还不甚了然的秘密。”

浓髯汉子怒眉微皱又展,拳头一点点松开,终于强忍了一口气,只好僵硬地坐下。

老和尚看一眼那只熠熠生辉的小盒,再看一眼那口冷寂的棺材,沉重叹息,缓缓道:“事情起因正是这只精美小盒中所装的东西。”

浓髯汉子双目炯炯,似又将按捺不住内心的一股冲动。

胡老板戚掌柜林夫人商场经验丰富,眼光的锐利而独到自然超乎常人,早已一起凝注向那只小盒。

他们看出那只小盒精工巧制,泥金灿然,绝非俗物,想来盒中的东西更加珍贵。

年轻人也在凝视那只小盒,静静的眼神如夜一般深沉。

黑袄人虽开始转目看向那只小盒,脸上却顿生强烈的怒意,仿佛时刻恨不得冲上去将其砸烂。

一时间,塔阁内十几人的目光聚到那只小盒上,十几张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老和尚道:“列位施主定是很想看看盒中之物的真实面目。”

青州六虎求之不得,却有点顾忌,知道这东西的人越多,抢夺起来越不容易,但尽管生出了这层心病,也还是急着想亲眼一睹这东西真实的风采。

胡老板三人更是心中油然生出强烈的好奇。

年轻人肃然,似完全无动于衷。

黑袄人瞳孔中的两团怒焰却变得愈加炽亮。

老和尚扫视各人,只见大部分人都已面露急切,白眉微微一皱,额头深刻的每条皱纹里满是无奈和讽刺。

他伸出双手,捧过小盒,顿了片刻才非常慎重地打开。

空气静得出奇,所有人目不转睛,屏息凝神,生怕自己一出声,老和尚的双手就要惊得把持不稳而摔碎小盒。

他们死盯着老和尚的双手在开盒时的每个动作,老和尚这时随便动一根手指即使与开盒无关也让他们的心提得更高,呼吸憋得更接近窒息。

青州六虎满脸贪婪,手心皆捏着一把汗,似已在蠢蠢而动。

如此扣人心弦的沉寂氛围里,老和尚本来稳定的手竟微弱地开始发抖。

盒开一线,如丝的银光射了出来。

那条线越扩越大,银光越来越刺目,越来越白。

银光映得每个人的脸惨白,每个人都几乎透不过气。

盒子终于完全打开。

打开的过程何其漫长,令人实在难熬,打开之后老和尚才意识到自己手心已满是冷汗。

强烈的白光立刻收敛成柔和的莹白暖光,静谧地轻轻抚慰着每个人怦然乱跳的心。

盒子打开在众人眼前,盒内弱下来的光芒如一团娇羞的白雪,莹白光芒中逐渐明朗地突显出一匹奔马的轮廓。

众人看出,这原来是一匹姿态矫健的汉玉雕马。

这种雕马本有一对,一匹在太原府林之龙手里,以守卫森严机关满布的密室深藏。

另一匹在杭州首富陆四爷手里。

除了这一对,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三匹。

当年身负盛名的玉匠何棋公临终一日前雕完这对马,前后费时长达两年,也终究耗尽他的生命。

何棋公在玉雕界的地位至高无上,被誉百年罕见的奇才,相当于铸剑界的泰翁,木匠界的鲁班,手艺巧夺天工,独一无二。

这对玉马雕工精细而唯美,纹路极为特殊,绝非一般工匠可以仿制,即使是技艺仅次的其他名匠出手,也难仿其神髓。

今天在这大雁塔第三层,一口棺材之旁,一只小盒里,竟出现了这奇才的惊世遗作。

是有人从太原府林之龙手里偷来?还是从杭州陆四爷手里偷来?

谁的胆子这么大?谁的偷技这么高超,能让高手如云警备严密的太原府或陆府神不知鬼不觉,至今没派什么人来追究?

若非从这两个地方偷来,难道世间终于还是出了一匹已得神髓的高仿之作?

众人叹为观止的同时又忍不住心头一阵怀疑,只等着老和尚快作解释。

老和尚觉得双手越来越沉,手中所捧已不是白玉雕马,而是一枚滚烫山芋。

青州六虎六双眼睛正如六柄锋利的刀,笔直刺向他双手及手中那件珍宝。

他们随时有可能对他发起致命一击。

但他内心的不安绝非因此。

他内心究竟为什么不安,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勉强镇定道:“这东西的来历,各位想必都是心知肚明。”

此话一出,显然已表示这匹雕马乃正品。

胡老板三人与这事并没多大关系,一见到盒中的白玉雕马,立刻脸显惊异之色,不免交头接耳,低声窃议。

他们比在场任何人都更一头雾水,更想尽早听明白这件事的原委,便将探询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老和尚的脸上。

坐在他们旁边的年轻人却只皱了皱眉,再没有其他特别的反应。

黑袄人脸色阴沉,一双手紧捏成拳,手背凸起蚯蚓般的几条青筋,惨白骨节也现了出来,全身因心中激动的情绪而轻微地战栗不止。

老和尚始终捧着光华似雪的白玉雕马,他本想将之放回桌上,可是冥冥中有一种强大力量在阻碍他的手臂肌肉,控制他的每根已然紧绷的神经。

他强自镇定,尽量让语声听来正常:“各位一定很纳闷,何棋公超凡技艺,这白玉雕马不但是他老人家的遗作,也是他最为得意之作。他将这白玉雕马完成,已知用尽了毕生的精力与智慧,顿时黯然神伤,一日后便死去。他离世没多久,中原战火不断,这白玉雕马连续五年不知所踪,直到五年后才有传言这引得人皆梦寐的珍宝重现天下。这白玉雕马本是一对,如今已各有其主,然而今日为何会到了一匹在这大雁塔内?要知太原府林之龙、杭州陆四爷都绝非可能轻易将这等罕世奇珍赠与别人,或者卖给别人。”

胡老板急问道:“银鱼大师何必说这么多闲话?拐弯抹角,不免啰嗦,就像在故意弄着什么玄虚。”

这老和尚原来正是慈恩寺的方丈银鱼大师,武功虽不高深,江湖中的地位却极有分量,青州六虎的声名威望与他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差着九天九地的距离。

青州六虎先时还只当他不过是一个监寺的普通老和尚而已,因他身上虽神完气足,不骄不躁,但并没多少特别的气质,又骄又躁的他们自然懒得对他尊重。

这下从胡老板口中听见了他的鼎鼎大名,才知先时莽撞,错得罪了人,六人登时脸上失色,竟有些灰溜溜的,窘迫得连手脚也不自在。

银鱼大师历来和少林诸位长老为至交,经常约在一起参论佛法,且在每届英雄会上,他必与最德高望重的几名武林耆宿共坐首席。

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戒色戒嗔戒贪,但银鱼大师却是例外中的例外。

该骂人时他绝不吝啬口水,该义愤填膺时他绝不坐视不理,有美人在前他也不掩饰自己的赏心悦目,有谁送上一大批香火他也会欣然接受,谁都不因此就鄙夷他,说他在江湖上过誉,为老不尊。

谁都相信他骂人从不骂错,管的闲事也总有皆大欢喜的结果,喜欢美色却只动眼不动手,发出的赞叹也极尽涵养,别人送的香火他一文不少地用来修缮寺院和接济穷人及暂时落难的江湖同道。

刚才他对青州六虎的态度特别冷淡,并不是嫌弃他们的为人,而是觉得这六兄弟太唐突,他最厌烦的事之一就是有人在佛门境地急火火的。

浓髯大汉又腾身站起,向银鱼大师毕恭毕敬地抱拳低头,甚是惭愧道:“先前我们兄弟眼里有沙子,没看出竟是大师,多有不敬,还望大师海涵。”

银鱼大师合十回礼,语气柔和,含笑道:“老僧并不嗔怪你们,你们也算好汉,粗人中的豪杰,必定未曾和我这种方外人打过交道,见了面一时眼不顺,想来也是常情。”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字字暗藏讽意,聋子都该一听就明白。

浓髯大汉不是聋子,更不是傻子,这几句话他当然立刻听明白了。

他自讨个没趣,不觉脸涨得通红,表情尴尬,满眼沮色,垂了头僵硬地坐下来。

他如坐针毡,很是难受,但毕竟理亏,只得强迫自己尽量安分。

胡老板见他把正题又岔远,便主动提醒银鱼大师:“大师该讲清楚的,咱们还一个个糊涂着。”

他是商界打拼的人,对江湖事一知半解,只熟悉银鱼大师的名号,对这名号背后的了解却不深,所以对银鱼大师没有太多敬畏之情。

银鱼大师经胡老板与浓髯大汉在中间稍稍插了几句嘴,心中那一阵莫名的不安反倒缓和了些,慢慢将小盒放回桌上,这才接着说道:“老僧有个世友,虽是尘俗之友,却也情真意切,惺惺相惜,颇有共同语言,闲时也曾一起品茗论道。五天前这个世友远赴江南做生意,在一处古董黑市上用极低的价钱就淘到了这匹价值连城的汉玉雕马。”

听到这里,胡老板三位生意人一半为这个世友感到幸运,一半又不禁更加的心中纳罕。

震古烁今的名匠遗作竟流落在黑市,被人贱价出售?

既然事发地在江南,只能是出自杭州陆府的那匹汉玉雕马。

但有谁活得不耐烦,亲自把脖颈往刀口上撞?

令人费解和惊讶的是,那个人偷了汉玉雕马后,好像还能全身而退。

是谁竟有那么大的胆量敢上陆府窃宝?而且顺利得手?莫非此事尚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内情?

银鱼大师面色渐变悲愤道:“这个世友得了这么大一件便宜,自然喜出望外,但没想到回长安的路上,被在座的六位青州豪侠来了个半道打劫,不仅要了他的宝贝,还要了他的命。”

他猛地朝青州六虎严厉道:“六位豪侠,我说的可是事实?”

浓髯大汉一脸惊异,和兄弟们面面相觑,半晌才木讷道:“我们一直在青州老实待着……”

没等他一句话解释清楚,银鱼大师已更咄咄逼人的质问:“那你们现在怎么有心情出来乱跑?”

浓髯大汉正不知从何开口,胡老板却迫不及待的在旁问道:“这汉玉雕马既已被他们劫去,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银鱼大师收敛悲愤之色,缓缓道:“他们劫走汉玉雕马,突然起了一番内讧,几头老虎打了起来,恰巧这位壮士从旁经过,趁势夺回了汉玉雕马,又渐渐了解到这件事的一些细节。”

浓髯大汉急声道:“这更加冤枉,我们连见都没见过这位壮士……”

这位壮士自然就是指那一直不吭声的黑袄人。

胡老板向他问道:“壮士高名贵姓?”

银鱼大师替他回答:“我那个惨死的世友叫冯高,这位正是他的亲弟弟,江湖人称冷面铁拳的冯云。他知道青州六虎是从他哥手中抢的这匹汉玉雕马,却不知道其实他哥也已惨死在那些贼人刀下。”

冯云似再也等不及他把这件事详详细细的叙述完。

这样的等待对他来说是极为严酷的煎熬。

他情绪早已一团乱麻。

他思维早已被燃烧的冲天怒火烤糊。

他凌厉的目光又一次紧紧瞪住那口半开的棺材。

他唯一的亲人是否就僵硬冷寂地躺在里面?

棺材本身已是一种死亡般空虚茫然的静。

棺材早就沉重地压裂了他坚韧的心,他的理智似快要一点点崩溃。

他一门心思只急着想报了这血海深仇。

然而他又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不是君子,却也不能太急。

有些事若太急,难免出错,一旦错得涉及人命,覆水难收。

更何况他的仇人现在离他并不远,就在咫尺之间,他能很清楚很真实地嗅到仇人身上干透的他哥的血腥味。

这迫使他更愤怒得无法自拔。

他咬紧牙关,腮边肌肉一条条神经质的抽搐。

他还是尽量控制自己愤怒的灵魂,深知此时未到狂躁动手的时候,所以表面上看来他仍旧稳定而沉着,笠沿低低压在眉际,那一片黯淡的阴影静静铺在脸上,吞掉了他所有表情,将他突然刻画成一个极具压力的鬼。

场中的每个人都沉默着,空气肃穆得似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残忍扼紧了每个人的咽喉。

一直不开口的年轻人这时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冷淡,不算太客气,也不算太冒昧。

他的声音自然而然,有一种比此刻冯云深陷阴影里的脸更具压力的气魄,让人无法拒绝,无法心不在焉。

他必定是惯常发号施令的人,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有超越年龄的威严。

他淡然问银鱼大师:“后来呢?事情后来又怎样发展?”

上一章 下一章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章节评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添加表情 评论
全部评论 全部 0
悲乎刀
手机扫码阅读
快捷支付
本次购买将消耗 0 阅读币,当前阅读币余额: 0 , 在线支付需要支付0
支付方式:
微信支付
应支付阅读币: 0阅读币
支付金额: 0
立即支付
请输入回复内容
取消 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