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
李策穿着无菌服全副武装地出现在病床边,他坐在椅子上拧开矿泉水瓶盖,担忧道:“爸,不是让你好好在家待着吗?”
“怎么又出来开车?!”
说着,他将矿泉水瓶里的水小心翼翼缓慢倾倒在瓶盖里。
“在车上有人那能说说话,不会觉得闷得慌。”病床上的老爷子嗓音沙哑开口道。
李策抽出一根棉签沾了沾瓶盖中的水,叹了口气道:“哎,爸,最近我们律所比较忙,又涉及到合伙人更换的问题,在家能陪你的时间少之又少,等我把这段时间忙完了就经常回家去看看。”
闻言,病床上的老爷子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欣慰的微笑。
“来爸,擦擦嘴。”李策用棉签轻轻触碰在老爷子有些发白的唇瓣上。
……
袁鸣恒包扎完伤口见何佳媛还没回来,便坐在了一旁的休息椅上。
想着今天发生的事,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那不知道忙到哪里的何佳媛还是蠢笨到受伤的自己。
想着想着,嘴角却不由得微微上扬。
过了许久,见何佳媛还没回来,袁鸣恒起身打算去外面找一找何佳媛。
于是回到停车场,发现车门居然没有关,何佳媛也根本不在里面。
他皱了皱眉,开始打量起四周,寻找着那一抹身影。
却偶然间听到了什么声音,他寻着声音找过去。
那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在车里着急的找寻些着什么。
并没有发现慢慢靠近的袁鸣恒。
“嗯,带齐了……”
“放心吧……,绝对……”
随后那个声音挂断了电话,刚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李策一脸讶异,顿了顿嘴,“你怎么来医院了。”
闻言,袁鸣恒只是冷漠的看着李策,一句话也没说。
“哈哈,你看咱们真是有缘啊,在医院都能碰见,哈哈,真……”李策见袁鸣恒脸色阴沉目光冰冷,也只能硬着头皮打着招呼。
“李策,你明明在医院为什么要欺骗我说出差。”袁鸣恒眼神依旧冰冷,仿佛要把人冻成冰雕一样。
李策见状只得叹了口气,清淡的说:“我没有欺骗你,我真的是要出差。”
“只是我在出差的路上接到电话说我爸出车祸了。”
“出车祸?这种理由你都能编出来。”袁鸣恒脸色更加阴沉了,沉声说道。
“你要是不想帮我可以直说,不必转弯抹角的告诉我资料不齐全。”
李策的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只得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没有不想帮你,只是我觉得你和关耳爽可以心平气和谈谈,毕竟你们之前……”
“再说我以前是你们公司的法务,负责处理公司存在借贷纠纷以及运营终止后剩余债务纠纷问题。”
“你要起诉关耳爽那个问题,不在我的范围之类。”
他干脆直说。
袁鸣恒轻蔑的冷笑了一声“行了,我见惯了你这种左右逢源的人,事不关己嘛。人之常情,我懂的。”
“你不帮我就自己来!”
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完袁明恒就要转身离开。
见他态度坚决,李策不由得有些着急,急忙说道。
“哎!别这样做。”
“关耳爽已经放你一马了,要是她以诈骗罪起诉你,你很可能面临巨额赔偿和失信被执行人。”
“呵,放我一马?”他冷笑更甚了,随即大声喝道。
“不需要!你不愿卷进来我也理解你,大不了我和她鱼死网破!”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策也有些愤怒,他大声的怒到:“袁鸣恒,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后悔的。”
袁鸣恒依旧无动于衷地朝前方走着,直到离开了停车场。
他不知不觉来到了医院大厅,听到有人再喊。
【天台上有人要跳楼啊!】
【听说是个年轻女孩子。】
【你说有什么想不开的,报警没有啊!】
……
他皱了皱眉,忽然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疯了似的跑向电梯口。
……
顶楼的风好大呀,站在边缘上,上海这座美丽的城市已经尽收眼底了。
“……以后我们再见面就当彼此是陌生人吧!”
“媛媛,就当是我对不起你吧,之前对你的好也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让你误会了。”许凌辰的话依然在她耳边回荡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停车场,并走到天台上来的。
忽然,她抬起手,将绑着的头发披了下来。
天台上的狂风很快就吹起了她如瀑的长发,凛凛的,毫无知觉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妈妈在安慰自己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
何佳媛不自觉地张开了双臂,她忽然想要接受更多的抚爱。
【天台上有人要跳楼啊!】
【听说是个年轻女孩子。】
【你说有什么想不开的,报警没有啊!】
……
许凌辰原本是刚忙完,要到病房去看望手术后醒来的网约车司机的。
一听到走廊上有人在议论年轻女子跳楼的事,深知自己作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他不能让医生们好不容易从死神手下救下的病人,轻易结束性命。
顾不了那么多,许凌辰下意识疾步跑到电梯口,就准备乘电梯到天台上去一探究竟。
另一边,天台上。
“何佳媛!”一声凄厉的呼喊声抵达耳畔,也将她拉回了现实。
看着急急忙忙跑过来的男子,何佳媛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
“你在这儿干嘛?很危险,跟我下去。”袁鸣恒抓住了她的手臂,很紧很紧的。
“对不起,我没有要想不开,只是一时心情不好,上来透透气。”目光微晃,何佳媛茫然地看着他,苍白清莹的脸上有一抹悲凉的笑容。
“这儿风大,会着凉的,跟我下去吧。”心底剧颤着,袁鸣恒不由分说,拥着她的肩膀走向顶楼电梯门口。
没有挣扎,何佳媛的目光呆滞而冷漠,怔怔地任由他拥着自己向前走去。
此刻,她只希望刚才在停车场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哪怕是场梦也好啊!
她之前对复合还存着一丝侥幸的希望,可是当许凌辰当面说出那些话后,就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上,拔凉拔凉的,一切都沦为泡影。
“叮——!”尖锐的细响。
电梯门缓缓打开。
刚要踏进去,袁鸣恒怔了一下。
他看到了许凌辰英俊而清寒的脸。
看了看袁鸣恒怀里失魂落魄的何佳媛,又看了看袁鸣恒。
愣了愣。
许凌辰的眼角飞快地掠过一团阴云。
然后,他咧开嘴,轻轻地笑了笑:“刚才听到别人说有人要跳楼,我以为是医院里的哪个病人,想着上来劝劝她,毕竟生活这么美好不是吗?”
“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很浪漫嘛,周幽王烽火戏诸侯。”
他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讥讽的意味。
压制住内心的怒火,袁鸣恒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我们走吧”。
他拥紧了何佳媛的肩膀。
并没有阻拦,许凌辰漠笑着侧身让开,垂在身侧的右手却不自觉地握成拳状。
纵然再爱她,许凌辰也知道她给不了何佳媛幸福,他只能选择放手,让她自由。
想着,他慢慢松开了攥紧的手指,一巴掌,狠狠地朝着墙上拍去。
前一秒,袁鸣恒拥着浑身麻木的何佳媛走了进去。
电梯门缓缓地关闭。
许凌辰转身,上了天台,走到了冷风中,只有他一个人。
在这片宽阔的楼顶上,他的背影多少显得有点落寞。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在风口上站得太久,否则会加重病情,可是现在他似乎顾不了那么多了。
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许凌辰望着远处渐渐沉下来的天色,心里像被撕裂开了一般好痛。
“这次真的伤害到她了吗,到底要怎样做,她才真正能得到幸福。”
“上天,你为什么那样的不公,我只是想好好爱她,一辈子陪在她身边而已啊!”缓缓地抬起手,指节分明的手指微弯。
直到那一片流云消失在沧廖的天际,他的手依然抬着,指尖有冷风抽痛般微微划过。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面前,却无法开口说出我爱你。
许凌辰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天台的宁静,也打破了那屹立在风中孤傲却凄冷的背影。
“许医生,李元松(网约车司机本名)的儿子和郝护士在病房内激烈吵起来了。”
“行,我马上过去。”许凌辰的眉梢紧了紧。
……
病房外面。
童梦瑶挂断电话倚在门口,听着里面大声叱骂声,童梦瑶看着这一场大戏,在门外一脸汗颜,犹豫不决,却丝毫没有想迈进病房的意思。
“这里是病房,养病的地方,谁让你进来的!”
“你又是怎么进来的,新医改,还没把你们这帮人臭毛病改掉是吧!”
李策的问话可谓是咄咄逼人。
里面站着一个中年女护士默不吭声,手里拿着宣传单和一叠资料。
一个浑厚的男音突然制止道:“你闭嘴吧,让你学法律,还学出人生攻击来了。”
“爸,你别说话。”李策不耐地转过身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父亲,神色微变。
接着转过头满眼怒火,伸出食指直指道:“我告诉你啊,老爷子现在安然无恙躺着,什么事都没有,这但凡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是不是到时候还能放挂鞭庆祝一下。”
他的口吻越发加重。
沉默着的中年女人摇了摇头,突然开口。
“不是的。”
“作为一名器官工作宣传员,这就是我的工作,并不是有意要针对谁。”
“抱歉,如果让你感到工作不适,是我工作的失职,我向你道歉。”
说完,郝鸿玲微微躬身礼貌鞠了一躬。
“可你知道吗?咱们国家有三十万名器官捐献者,仅仅只有一万多人能进行手术,其他人连活下去的希望都……”
她的神色透着悲悯,语气中隐含着叹惋。
……
直到许凌辰整装出现在视野中,童梦瑶才缓缓松了口气。
许凌辰双手插在白大褂两侧的衣兜里,温声询问道:“童护士,这里面是怎么一回事。”
“许医生,最近我们医院不是在宣传器官捐赠。”
“郝护士就到病房来询问患者意愿,没想到刚打算走,患者的儿子就进来了,不等郝护士解释,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骂人……”童梦瑶不紧不慢说着,虽然有些紧张,可是毕竟许医生来了,自己心里也有底了。
许凌辰没有听完,打断了她的话,说道:“童护士,你去取一下咨询台的巡查本。”
接着,她与童梦瑶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抬脚阔步进去。
李策听到郝鸿玲高谈阔论的说辞,仿佛像听到了一个笑话,掀起了一点眼皮,扫了一眼面前中年女人的胸牌,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郝鸿玲,郝护士是吧!”
“行行,你是好护士,你伟大,你高尚,你让你爹也签呀!”
郝鸿玲沉默不语听着,咬了下嘴唇。
“还有,你甭给我提30万,我就一个爹,就这么躺着就一个爹。”
“我没那么伟大!”
李策高举右手,食指为一直指天上,一脸盛怒。
郝鸿玲抬起清色的眸子,不经意间轻瞥到站在离门口不远处的许凌辰,一时间就像水中漂浮的浮萍找到了方向。
“我们医院很多医生都签了的。”
她忽然一个转身,望向门边那矗立着的清瘦身影,“其中也包括许医生,他甚至签的是遗体捐献同意书。”
刚刚还盛气凌人的李策一下子都愣了。
“不瞒你说,其实,叔叔在器官捐献同意书上已经签字。”
郝鸿玲如实告知。
“爸,你病糊涂了吧,谁让你签字的”
“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在老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使用诱导性的语言逼迫老人签字。”
“你知道我是干嘛的吗?我是律师,你们这些——”
李策的话音未落,病床上的老爷子就见许凌辰风度翩翩走到他的病床前。
他虚眯着眼睛盯着来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开口道:“许医生原来是你啊。”
许凌辰脸上的表情并未有波动,只是微微颔了颔首。
“许医生你不记得我了吗?有一次在车上,你临下车时,我问你脖子上肿起的一块的事……”
李元松打断了儿子与郝鸿玲的对话,情绪有些激动。
“你说只是甲状腺结节,让我别担心……还记得吗?”
“老爷子,你刚做完手术先别急。”许凌辰抬手隔空安抚李元松的情绪。
简单思考后,答道:“这事儿,我好像有点印象。”
“阿策,快给许医生问好。”
然而,话还没说出来,面前的这位,眼神已经飘了过来。
“许医生好。”
许凌辰轻声“嗯”了一声。
接着继续问道:“老爷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挺好的,就是有点累,想安安静静睡上一觉。”李元松笑了笑,神态却有些颓然。
他淡淡的道:“这是术后正常反应。”
许凌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童梦瑶正拿着用蓝色塑料夹为外壳的巡查本,站在他身后,她翻动着。
童梦瑶将手中的巡查本递给许凌辰,许凌辰垂目仔细一看,唇角勾起浅浅的笑容:“体温正常,术后一切指标都没有问题。”
“爸,你其他的都不用操心,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李策一边说着,一边目露凶光看着刚刚的郝鸿玲。
看到自己的儿子对郝护士不依不饶的那股劲,李元松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他训责道:“你说你,你把法庭上的那一套,拿来对付人家一个认真工作的女同志,声音还那么大,你让我怎么睡。”
许凌辰笑了笑又说了一遍,“老爷子,一切正常。”
“正常就好,可是有个不太正常的儿子,总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李元松蹙着眉头,一脸的无奈,“还不去谢谢人家许医生。”
李策听了自己父亲的话,赶忙道谢道:“谢谢,许医生。”
接着转换话锋道:“许医生,你说搁谁谁不及,刚刚死里逃生,人在那儿躺着的,这安排后事的订单就来,这……”
说着,他又撇了撇眉头,话音戛然而止。
毕竟,总有人认为这是触霉头的事。
他顿了顿又询问道:“我爸这个情况算是稳定了吧。”
许凌辰弯起了自己的唇,透着三分笑意的脸上,“那还不一定,不过从您父亲的术后恢复来说,还是不错的,还需要观察观察。”
“好,谢谢啊。”李策再次感谢道。
许凌辰看出了李策话语中透着心急的样子。
他抬眸试探问道:“你这是刚来,还是打算走。”
李策扯了扯唇角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父亲,难为情的低声而语。
“出来说吧。”
李元松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轻声叹息。
病房外面。
在口中咀嚼后,李策才缓缓吐出话语,“许医生,我这边的确还有些急事要处理,我爸就拜托给你了。”
“嗯,老人还是需要儿女多在身边的。”
许凌辰接话着,脸上却闪过不可查的表情,像是想到些什么。
李策未有察觉,只是应声回应道:“你说的对,我也怕子欲养而亲不待,等我处理完这件事,我就立刻回来陪我爸。”
闻言,许凌辰脸上如同挂满了重重乌云一样,眼中刚刚的一抹柔和,早已经一扫而空,却在不露声色透着淡淡的懊悔。
他沉沉的叹了口气:“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