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至客栈,各自回房,稍作休息,已过午后。
午后刚过,一阵冬雨,沥沥而下,带着凉意。
凝寒闻得叩门之声,开门看时,是付霜。
付霜手捧一件天蓝色棉布斗篷立于门外,道:“冬雨甚凉,见师弟衣着单薄,又恐师弟未曾携带衣物,特过来看看。”
凝寒请付霜入内,掩了门,付霜展开斗篷,欲给凝寒披上。
凝寒快步向旁走了两步。付霜不解,道:“莫不是师弟嫌弃不成?”
凝寒道:“师兄误会了。”
付霜只得将斗篷挂于衣架之上,两人落了座,凝寒道:“师兄有所不知,小弟打小不畏寒暑,即便大雪纷飞,亦是毫不畏惧。”
付霜诧异,道:“因何如此?”
凝寒道:“小弟不知。自略懂事起,便是如此。就是那民间大夫,亦看不出些什么来。”
凝寒伸手倒茶,见茶水已冷,便出门喊了壶开水。
凝寒落座倒了两杯茶,付霜道:“不知师弟有何打算?”
凝寒道:“待过个两日,天气和暖些,便离了此处,前往屏山。”
付霜笑道:“这可是巧了,为兄亦是前往屏山。不知师弟可愿同行。”
凝寒低头不答。
付霜道:“师弟可是不愿?”
凝寒道:“师兄多虑,并非如此。”
付霜道:“那是为何?可是有何要紧事?”
凝寒道:“未曾有要紧事,只是……”
凝寒略顿了顿,道:“小弟比不过师兄,家业丰厚,还是早早离了此地的好。”
付霜一时未得明白,愣了半天方回过意来,道:“此倒是小事。师弟若不嫌弃,过几日搬来与为兄同住便是。”
凝寒忙道:“此事不妥。小弟与师兄相识尚不足一日,师兄怎如此说话。以后快别提了。”
付霜欠身施礼,道:“是为兄莽撞了。虽与师弟相识甚短,然相聚甚欢,想着你我二人皆是独自在外,能与师弟为伴,亦是甚好。况现冬月已近半,据传京都自入腊月后,直至出了正月,甚是热闹。不借此机会见识见识,岂不是可惜。”
凝寒心中犯难。
付霜道:“师弟还要作甚犹豫。我那房间甚是宽敞,就是三四个人也住得下。”
凝寒低头道:“银子都给过了,自是不能退了。再过两日吧。”
二日一早,雨已停了,凝寒一早便出了门,午后方得回来。
付霜见凝寒回来,便道:“早起见你不在房里,以为你走了,害我伤心了半天。”
凝寒笑道:“师兄盛情,岂可辜负。早起之时,见师兄睡着,便独自出去走走。不曾想这墨楮城如此之大,一时竟忘了回来。”
付霜笑道:“师弟出门,也不先打听打听有啥好耍的去处,就这么出去瞎转。师弟先歇着,为兄出去打听打听,有啥好去处,咱可要在这住上两个多月呢。”
付霜出了门,入夜方回,第二日依旧如此。
三日一早,付霜叩门而入,道:“师弟今日可是搬去与兄同住。”
凝寒道:“之前应了师兄的,此时便去。”
凝寒退了房,随付霜来至其房内。
只见屋内,红木案几,青纱白帐,进门闻甜香迎面,推窗观都城繁华。
屋子敞亮,习武亦不显窄狭。
床铺宽大,可容数人同眠。
付霜道:“如何,我没骗师弟吧。”
凝寒道:“却是奢华了些。得花不少银子吧。”
付霜道:“银子都是小事,要多少有多少。这两日,我倒寻了个好去处,过了晌午,前去玩耍如何?若入了腊月,恐人多了,坏了兴致。”
凝寒应了。
过了晌午,二人一同出了门。
及至到时,见门上一匾,名曰清泉宫
。凝寒思忖,这坊中以宫字命名,又非皇宫内院,如此高调,不知背后是何人。
二人进了门,便有管事的并几个侍从迎了上来,看那衣着,不像是一般市井之人。
管事的打千问安道:“问两位公子安,奴才已恭候多时了。”
说着连忙请二人入内,同时,向身边一个侍从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管事的抓紧紧赶几步赶上来,道:“二位公子稍坐,待奴才向公子说说这里的规矩。”
二人不解,也落了座。
那管事的道:“这里是有些规矩的,只是也没什么。二位公子在此处玩乐,可至明日日落之时。公子在房内,可随意玩乐,随便说什么,玩什么,全凭公子喜好。随便怎个说,怎个玩,奴才也管不着。只是出了自个的房门,可要谨言慎行,莫失了分寸。”
一时,那侍从回来复命。
那管事的道:“二位公子的客房已然备好,请随我来。”
二人跟着那管事的上楼。
凝寒环顾四周,见有不少人,手持铁棒,或立或坐,分布各处。
凝寒不知何故,那管事的回道:“公子有所不知,来此的贵人常有不少乐过了头,奴才这做生意的,也得顾着别的贵人不是。”
接着又说到:“这里的房间,隔音效果格外的好,不管里头有多大的动静,外头半点声都听不见。二位公子可有觉得特静。”
那管事的边走边说,凝寒无心去听,只是转眼去看那雕梁画栋。
及到了门口,那管事的开门请二人进内,道:“二位公子稍坐,稍后便嘱咐两个奴才来伺候公子。”
那管事的掩门去了,凝寒看那房内,沿墙设一大床,床中摆一矮桌,桌上摆着茶水,数样点心,两侧铺着白毛软褥,可供数人躺卧。
屋内另摆着数样陈设,凝寒不识,看样子也甚是华贵。
二人坐了,端杯吃茶。付霜道:“师弟觉此处如何?”
凝寒道:“好是好,只是太破费了些。”
付霜道:“师弟又说此话,钱财之事,哪能称事。”
二人说话间,一侍从叩门而入,带着两个男娃,跪拜道:“奴才奉主管吩咐,带两奴才伺候公子。”
那侍从身后两人亦跪拜叩礼。
那侍从道:“奴才就在门外候着,公子可随时吩咐。”
二人应了,那侍从便掩门退了出去。
那两人施着礼,道:“奴才当尽心伺候公子。”
付霜让他二人起来。凝寒看他二人,只系一件及膝薄衣,赤足而立。
付霜道:“此处可随意玩耍,不知有何好耍的东西?”
一侍者道:“此处好耍的多的很。请容奴才伺候二位公子沐浴更衣。”
付霜称是。二人上前来,替二人解衣。
凝寒首次被他人侍候,显得有些扭捏。
倒是付霜,几下便脱光了衣服,还不忘在地上跳两下。
那侍者于对面打开一门,付霜随着进去了。凝寒也脱光了衣服,随另一侍者进了另一侧的门。
凝寒进得门来,见房间略小,正中置一浴桶,热气盈盈,房间一侧置一矮榻,铺着羊毛薄褥,旁置一衣架,挂着青丝棉袍。
房间另一侧,墙上点着两盏琉璃灯,灯下各有一香炉,燃着甜香。
凝寒躺进浴桶,那侍者在一旁服侍。
凝寒打小便没被人服侍过,况在这种时候,心里头更不自在,弄得自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那侍者笑道:“公子是第一次到这儿来吧。”
凝寒嗯了一声。
侍者又道:“公子放心,奴才保证服侍得公子舒舒服服的。”
凝寒听着没趣,也有一声没一句的应着。
那侍者见如此,也把话停住了。
哑了半晌,凝寒说道:“据传沧海崇文尚礼,此间名清泉宫,无人非议不成。”
那侍者道:“公子有所不知,容奴才细细道来。皇室子嗣单薄。当今君上,乃是独子。君上仅有两子,嫡长子已入主东宫,多才善政,陛下甚欢。嫡次子已封轶王,自幼便受君上偏爱,向来不喜政事,放浪不羁,专于享乐。因轶王偏爱男色,便于此处修此清泉宫。”
凝寒道:“想来轶王殿下也是常来了。”
侍者道:“并不常来。我等贱民,又如何进得了殿下的眼。打上年带一人回府之后,来得更少了。”
凝寒诧异,道:“为何要如此自轻。”
侍者道:“并非奴才自轻,在沧海境内,行此行当,与贱民无异。”
凝寒道:“既是如此,又因何入了此行呢?”
侍者手上突然停了一下,道:“前些年,奴才老家遭了灾,全家就我一人逃了出来。奴才想着,到城里来,兴许能找些过活。不曾想,路上遇着一人,说是带我找个活路。那是年小,不曾想被带至此处,沦为别人的玩物。”
凝寒叹道:“你就未曾想过离了此处么?”
侍者叹了一声,道:“公子可有见那些手持铁棒的人,那都是轶王家仆,日夜被他们盯着,若逃走时被抓回来,也就活不成了。要想离了此处,要么被轶王殿下看中,接回府里,要么被哪个贵人看中,花百两黄金赎了出去。”
凝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者道:“十三。”
凝寒惊了一下,十三道:“奴才来时,主管取得名字。”
凝寒道:“你且委屈几日,我必赎你出去。”
十三突然跪下,哭道:“公子若能赎奴才出去,奴才定当终身伺候公子。”
凝寒道:“待你我再见之时,定叫你入我门来,随我一道修行。”
凝寒沐浴毕,十三伺候着擦干身子,穿了件棉袍,出得门来。
抬眼见付霜所行之事,双颊一红,便于床上另一侧躺下假寐。
十三贴近凝寒耳边说了两句,凝寒摆了摆手,十三便跪在一侧锤着。
过了许久,闻得付霜略带疲惫,道:“师弟昨夜可是未曾好睡?”
凝寒睁眼看时,付霜披了件袍子,坐着吃茶,那侍者无力赤身卧于床上。
凝寒道:“只是有些乏了。”
付霜道:“今有如此乐事,师弟为何不同乐一番。”
凝寒依旧闭目养神,不去理他。
付霜又道:“想是此并非师弟所喜。”
又命十三再去喊几个侍从过来。
凝寒忙道:“不必了,师兄独乐便是了。”
付霜吃了口茶,道:“师弟既如此说,为兄便放肆了。”
说着,便起身拉十三。
凝寒猛地一睁眼,两指微动,灵蛇剑直指付霜眉间,付霜一惊,身子一直,灵蛇剑停于半空。
十三亦是一惊,跌下床去,幸床不高,未曾受伤。
付霜道:“也罢,也罢。”
那侍者回复了气力,刚要起身,又被付霜按了下去。
晚饭时分,珍馐美味摆了一桌,十三在一旁伺候。
饭毕,凝寒令十三也吃一些,十三不敢,凝寒道无妨,十三才如饿鬼般,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吃光了半桌。
未至二更,或是日间太过劳乏,付霜早早便睡了。
那侍者方缓过气力,坐起身来。
凝寒命他吃点东西,那侍者吃相跟十三不相上下。
吃毕,凝寒问他唤何名,侍从回道,十七,便又无力躺下睡去了。
十三道:“十七来此,比奴才略晚两天,故取名十七。”
凝寒自乾坤袋中取出一枚指环,递与十三,十三忙摆手道:“公子不可。凡金银钱帛等物,俱被主管撸去,留不下的。”
凝寒道:“无妨,此乃铁环,想来入不了他们的眼。”
十三方接过来,身上摸了半天,无处可放,便戴于手上。
前些时日,凝寒于墨楮城闲逛,见此指环,上刻一花体冷字,觉甚是好看,便花了几枚铜钱买了下来。
未曾想,今日起,便成了信物。
第二日,二人早早吃过晚饭,离了清泉宫。
回至客栈,日头方落。
凝寒推开窗,趴窗沿上看城内万家灯火。
付霜煮上一壶茶,也靠了过来,同趴窗沿上,道:“半城漆黑,有啥可看的。”
凝寒道:“听闻新年甚是热闹,故此想看看。”
付霜笑道:“新年之时,自是热闹非常,吃喝玩……”
突然,付霜话停住,脸也僵了,道:“师弟,莫非,未曾,历过新年么?”
凝寒道:“未曾。”
付霜一惊,凝寒又道:“幼时离家上山,至今未历尘世。”
付霜叹了一声,站起身来,绕至凝寒身后,双手环置凝寒腰间,紧紧将其搂住,道:“旧事已过,无须再忆。自此之后,我用余生以供师弟终生之乐,如何?”
虽冬衣略厚,凝寒却已觉付霜所想,调动灵蛇剑,剑尖指在付霜肩侧。
付霜道:“自师弟入店之时,便知师弟便是我今生所寻。奈何,不知师弟所喜,隐忍至今。今日,我付霜,以男儿之身起誓,今生定不负师弟。”
说话间,松开双手去掰动灵蛇剑,却见纹丝未动。
凝寒双颊微红,低头小声道:“师兄累了一天……”
付霜复搂住凝寒,凑齐耳边,笑道:“无妨,家传秘术傍身,为了师弟,虽死无憾。”
凝寒一夜未得好生睡,直至午后方得起来,见付霜不在,便穿衣洗漱出了门。
天色大好,店伙计坐门口晒着日阳。
凝寒辨了下方向,穿过几条街道,至一镖局门口,亮了亮藏剑阁令牌,便被请进正厅。
凝寒落了座,吃了两口茶,一老者上来问安,又道:“几日不见,公子近几日耍的可好。”
凝寒道:“多谢先生前日相助,今日……”
凝寒低了头,不知该如何说起。老者笑道:“公子虽非藏剑之人,手持令牌,便同藏剑弟子无二。公子放心,小老儿自会备好,不会苦了公子。”
凝寒请老者落了座,便将清泉宫之事说了个明白。
老者叹了口气,道:“公子虽是好意,却是将人给害了。”
凝寒不解,老者又道:“百两黄金不多,得的只有一具尸首。此乃小老儿亲见。听小老儿一句,公子暂时打消此念,潜心修炼,来日以一敌众,将人抢出。时日是长了些,却是两全之策。”
凝寒回至客栈,满脸木讷,付霜问话亦是不答,呆呆躺下。
付霜立于一旁,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