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六日，雨，大雨，特别大的雨，大到能淹半座城，打伞都没用的那种；按理来说这不应当，怕不是龙王爷后半年爱上加班了。
从小贩那里买了一套雨衣披在身上，我撑着一把稍微有些漏雨的大伞走进了西川理工大学的大门。行走在硕大的校园中，空旷的街道上只有我一人，我感到很迷茫，同时也感到很困惑。
万一因为暴雨，学校临时取消了今天的课程，那我岂不是见不到他们了？
抱有这样的想法，我来到了学校的保卫科，希望能从他们这里得到帮助。
“你是谁，有事？”
“您好，我是西川市古生物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贵校的两位学生上周去我们博物馆的时候落了东西，我今天来还给他们。能否请您帮我联系到他们？”
保卫科的人斜眼瞥了一下我手里拎着的挎包，那是我专门花费120亚元购买的“学生套装”，本来我是用它当作道具，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名普通的大学生，没想到现在竟变成礼物了。
“他们的姓名。”
“水利水电学院的砚云涛同学和自动化学院的砚云淼同学。”
记下他们的名字，他皱了皱眉头，一副很苦恼的样子。他问我：“动力工程系和电气工程系的？”
“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
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扭曲，握笔的力度也加大的不少，看得出来，他很不情愿面对他们。
我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一对儿活宝兄弟罢了。”他没有向我隐瞒，嘴里碎碎念叨着：“两天前他们弄炸了一间实验室，害老子赔进去半年的工资，真他妈有病…”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们居然是技术型人才。”
“人才个屁！废柴还差不多。那种混小子就应该直接开除，光挨个处分能长个锤子的记性，校长也是，还从轻处罚…一个个想纵容就纵容吧，等有一天他们把学校炸掉就好了。”
我得庆幸他们还是学生，不然很有可能他们会赢得没有悬念。
“你可以走了，把东西放下，教务部门会通知他们来取。”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四目相对中，他用和善的眼神对着我，仿佛是在告诉我赶紧从他面前滚出去。这可让我犯了难，不过没关系，对策我早已想好，接下来就是展现博物馆管理员职业素养的时刻。
“先生，我们博物馆有规定，馆长要求我们必须把丢失的物件亲手归还给失主，还要我们留下已经归还的证据，以免我们把它占为己有…”
“那是你们的事！”他不耐烦地说道，“少给我找事，学校有学校的规定，学生不能私下与未知访客单独见面，出了事谁负责？你吗？”
他倒有一套像样的说辞，好在我也有。
“学生丢了东西谁负责？是你，还是学校？”
态度上我绝不退让分毫。
“这里距离学生公寓有多远？一公里，两公里？如果你觉得我很可疑，你大可把他们叫到这里和我见面，前提是他们愿意在大雨天跑这么远。”
在我的强词夺理下，他总算帮我联系了他们。我们约定在食堂见面，这是我为了不在见面后被他们第一时间干掉所采取的权宜之计；早饭时段，食堂肯定会有学校的其他人，外人的目光应该能够降低他们对我痛下杀手的可能性。
理工大学的食堂外观极具传统色彩，结构很普通，整体色调以银灰与棕绿为主，看上去就像一座教学楼，美其名曰“斋香缘”。
早饭分为两种，传统堂食与自助餐。后者看上去那叫一个琳琅满目，各种菜品无论是从散发出来的气味还是排盘的讲究都显得那样完美，若不是因为我的钱包里只剩下二十块，我一定会去尝尝。
三根油条的功夫，我终于等来了砚云涛同学。他没带伞，浑身湿漉漉的，神似一位打鱼归来的渔夫。
“您是驹侦先生？”
“对，是我。”
简单寒暄了两句，我直接切入到正题：“我知道你们没去过博物馆，那不过是一个借口，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潜海兽王。”
听到我叫他兽王，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慌张，神情镇定自若，一副有备而来的状态。
“恐怕没这么简单吧。”他沉着应对，并且时刻对周围的环境保持着警觉。
“聪明。”
一语双关，一是在认可他的分析问题的能力，二是在认可他们兄弟之间相互配合的策略。他故意没带伞，让大雨浸透全身，以此来增强他的力量；如果我没猜错，双栖爬行兽王现在就潜伏在我们附近，随时等候他的兄长下达除掉我的指令。
这里是他们的主场，我不能表现的太过强势，要是我一不小心抢了主人的风头，他有充足的理由送我一程。
“你是哪一位兽王？让我猜猜，天空？草原？还是…”
“史前先祖。”我回答道，“天空兽王、虫节兽王和草原兽王都死了，现在只剩下四个，山林兽王在外面游荡，随时可能把你们当成下一个目标。”
“据我所知不会。”对此，他充满了自信，“按照你刚才所说的，现在只剩下我们四位兽王，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在猎杀你，而你打不过他，所以才不惜顶着头上的倾盆大雨来到找我们，渴望我们兄弟俩救你一命。我说的对吗？”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看穿了，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以再向他隐瞒。
我问他：“你知道属性克制吗？”
“你是指兽王之间？”他看起来对我提出的这个话题很有兴趣，“我们曾经做过类似的假设，只不过没有足够的证据去加以证明。难道说，你的属性被我们所有人克制？”
他的聪明程度超乎我的想象，基本可以用单一的推算就了解这场游戏的规则，很难想象他的弟弟会不会也像他这样。
“哼，是又怎样？”
我不禁攥紧双手，提高了警惕。
“不怎样。”他干脆地回答道，“你又不傻，绝对有备而来…莫非！莫非你，你已经拥有了能够克制我们的力量。”
“Bingo！”我气得一拳砸在了桌面上：“说吧，让我听听你还有什么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现在一共拥有多少种兽王的力量。”
“三种。”
“剩下两种是什么？”
“专门用来克制你们兄弟的力量。”
听到这里，他第一次变得被动。两只胳膊撑在桌面上，使劲挠了挠头，随后对我说道：“如果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那我们现在的处境一定很危险。”
“不错，所以我才需要你们的帮助。”
他思考了一会儿，冲我点了点头：“说下去。”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弟弟去哪了？”
“他去行政楼提交实验报备材料，一会儿就过来。”
专注的眼神不像说谎，他应该没有骗我。
“砚云涛同学，请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兄弟俩真的想要成为‘兽王’吗？”
“当然不想。”他斜眼打量着我，“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做出过一种假设。假如，这场兽王争霸进行到最后，有一位兽王拥有六枚纹章铭印，而剩下的那一枚是最后一位兽王主动交给他的，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这场争霸从一开始就可以不用死人呢？”
“你是说，让我们主动把力量给你？”
显然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这样做。
“我和山林兽王交过手，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当着我的面杀死了一位兽王，当时她已经把纹章铭印给我了，他依旧没能放过她。”
燕儿的遭遇无疑是最好的证据，即便回想起这些总会令我倍感神伤。我们认识了不过短短一天，她先是救了我，然后绑架了我，最后又帮助了我；假如我不是一位兽王，我想我可能会彻底爱上她吧。
“直白的说，你是想让我们主动出击去对付山林兽王？”
“不只是你们，还有我。”三个人的力量总比两个人的强，“他拥有山林兽王和草原兽王的力量，虽然你们兄弟的属性专门克制他，但在战斗方面，他可遥遥领先于你们。尤其是力量层面，千万不能和他硬拼…”
“我明白，我明白。”他打断了我，自信地说道：“无论他在你眼中是什么的顶级掠食者，但在水里，他绝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前提得先有水。”
“学校里的水多的是，西南角那块有座湖，东门那边还有游泳池，再加上今天的天气，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进来。”
他狂妄地说道。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有些自信过度，可能这就是年轻人的热血吧。
“结盟？”
我主动向他伸出友谊之手，他却无动于衷。
“有问题？”我问道，“说说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还是得由你来终结他。我们，我们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介学生，论体力，论心理素质都远不如那个家伙，即使我在水里能够占据上风，我依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解决掉他。”
他考虑问题很全面，知道自己擅长的与不擅长的，虽然做不到取长补短，但好歹有自知之明，懂得提前做好应对措施，光是这一点就足够领先于我和其他几位兽王。
我需要知道他的情况，于是我问他：“你之前有使用过兽王的力量吗？”
“三次，第一次是刚获得力量的时候，我和云淼各自尝试了自己的能力，我借到的是海豚，他借到的是娃娃鱼；第二次算是我们乐于助人，我借到了蝠鲼的力量，帮助一位我喜欢的女生从学校的湖里找回了他前男友追她时送给她的手镯，云淼则是用壁虎的力量救了一位从天台失足坠楼的女同学，他们已经在一起一周了；第三次是昨天的运动会，我参加的游泳，他参加的跳高，一个旗鱼，一个树蛙，都破了学校的记录。”
“也就是说，你们每一次使用力量的时候都是趋于自己的意愿，而不是被迫使用其他动物的力量？”
“还能被迫？”
“我承认这听上去有点可笑，不过…算了，这不重要。”懒得跟他解释，我连忙转移了话题：“作为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认为我们应该坦诚相待，你觉得呢？”
“你的意思是我不够坦诚？”
“不是，我们需要取长补短，相互弥补我们的不足。打个比方，你现在能使出几种动物的力量？”
“三、四种吧，不超过五种。”
“很好，这个数量在我第一次遭遇山林兽王的时候他就能轻易做到，现在你知道我们与敌人之间的差距了吧。”
他没有表明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而是依旧将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食堂的电视里正播放着早间新闻，石川静子小姐的下葬仪式于今日举行，她的母亲是现任的市秘书长，媒体自然不会放过对这场葬礼的报道。
第一次见到虫节兽王居然是她的遗照，这种感觉别提有多奇怪。倘若你再一不小心多看了两眼，发现她是你曾经在博物馆接待过的客人，那种感觉会更加刻骨铭心。
石川静子，两天前，我在博物馆亲眼见证了她与她的男朋友分手。所以说，这个世界还能再小一点吗！
“她就是虫节兽王。”
“你认识她？”
“不认识。”我老实回答道，“曾经我们有过一面之缘，我对她男朋友的印象很差，嘿！你在想什么？”
“反正不是你现在所想的那样。”
他突然话锋一转，主动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我需要一个保障，你拿什么来证明你不会伤害我和我弟弟。”
“信任是相互的，你不伤害我，我不伤害你，这难道还不够吗？”我为自己辩解道，“再说了，我是来求援的，恩将仇报的事我做不到。你不用担心我会在完事之后找你们的麻烦，只要你们到时候配合我，把纹章铭印交给我，我保证你们能够安全活到毕业。”
“这件事上你是弱者，一个弱者的话你会信吗？”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解释的够清楚了，却没想到他考虑问题的角度居然如此刁钻。我真想找根撬棍撬开他的脑袋，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能拿什么来证明你不会变成第二个山林兽王？你又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前几位兽王不是你杀的？”
他说的不错，我确实没有。不仅是因为我没有提前做好与他们进行交涉的准备，反而一股脑的把希望寄托在了他们身上，更多的是因为我个人的无能、怕死和厌恶斗争，以及一颗想要替刚认识不久的女孩报仇的心。
说到底，全部都是因为我的自私。
“别这样，我们刚才不是说好结盟吗，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出尔反尔？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吧，驹侦先生，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表明过我的观点，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认为现阶段我们能照顾好我们自己，最该担心生命安全的人是你才对。”
他说着站起了身，面带笑容朝出口的方向走去。
“喂！”我叫住他。
他头也不回地冲我摆了摆手：“照顾好你自己吧，别让他钻了空子。”
他拒绝了，拒绝了我的结盟。
他拒绝了合作，可能是觉得我太弱会拖他的后腿？不不不，这不应当，可他确实从我这里套取了情报，有了这些情报他可以和他的弟弟两个人联手解决未来的一切问题，不用担心会被我威胁，因为他坚信我活不到最后。可恶，没想到居然被他摆了一道。
他居然让我一个弱者自生自灭，这是一个大学生干得出来的事？他才是下一个山林兽王！狡猾的利己主义者！简直不可理喻！
说实话，我没有搞清楚他话里的逻辑，正在气头上的我也不允许自己搞清楚，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表达清楚，总之我管不了那么多。既然他拒绝帮助我，那我也只好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免得他到时候反悔对我露出凶狠的爪牙，借着天时、地利、人和三种优势彻底铲除掉我。
低下脑袋，顶着火冒三丈的怒气愤愤地走向校园门口，想象他们兄弟被山林兽王撕成各种碎片后的景象，我的心情顿时变得舒畅了许多。
“活该！”
接连骂出几句脏话，刚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画面让我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牢牢定格：学校大门裂成了两截，裂口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扯开的；脚边的一具具尸体此时已经被地上的积水淹没，空气很安静，以至于我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殷红的血水很快没过我的脚踝，我调整僵硬的身体，向后转身，沿着刚才出来的那条道路折了回去。
今日注定是更加倒霉和刺激的一天。
